两天后,陆院长亲自来找我,竟然为赵薏苡当起了说客。我这个老婆子有多少钱值得你赵薏苡如此上心?真是小家子气。我脸色估计不好看。陆院长拱手道:“王医生医术高又有责任心,找您看病的可是络绎不绝,您自配的药更是一绝,为我们医院创收不少,您老劳苦功高,每个月的收入都是上万啊,手中的积蓄交付理财专家,保证您财源滚滚,哈哈。”这话中话,我懂。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只有应下。
陆院长刚抬脚出科室,赵薏苡就进来。我坐着没动。我是答应找你理财,但也不能这样轻易地交给你。理财专家多的是。我家亲戚就好几个,轮到你,你就应该有付出。
赵薏苡递上一个红包,我推回。太小看我老太婆了,我差钱?她还在强犟,我只好敛起声容正告:“你这是坏我名声,真要这样,我只有不找你理财了。”赵薏苡呵呵收回红包,从皮包里掏出一小瓶矿泉水,咕咚几口后,把半瓶矿泉水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眼睛直直地望向我,说:“我知道王阿姨想求证一些事情,话说无风不起浪,事实呢,离猜测只有皮筋般的一条缝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我的回答是,心比眼可靠。”
她在打诳?
“我回答够明确了,王阿姨,毕竟我没有亲眼看见,但真相许多时候隐藏在对事实的解释中,它从此一目了然。”
我垂下脑袋。就是这样的结果,找不找赵薏苡都一样。但眼下,还是要拿出部分收入给她来理财。她的变相肯定,说来也不是没有作用,我的思路更加清晰。一物一了。我抬起头,拿出一张储蓄卡。从孙女来到这个世界,每月我都会挤出千元存进这个卡里,等孙女上大学那天交给她。以前的就算了,今年的,包括以后的都交由赵薏苡打理。
赵薏苡显然有些失望。竟然哼哼发笑,嘲笑我在打发叫花子。
别怪我,谁叫你给我的消息过时了。过时无效啊。
“王阿姨,听陆院长说小薇明天要找你动手术?”赵薏苡站起来告别时,莫名其妙地丢下这句问话,不等我回答,拍屁股转身就走。
“陆院长倒是什么都跟你讲的。”我讥讽道。可惜,她双脚已跨出科室门,还是铁门,估计她没听见。
明天是周五,我打算请假一天去武汉。好几个月没有看见莉莉和孙女了。关键明天还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日子,我家莉莉四十岁生日。
我电话小薇,邀请小薇下午来做手术。提前一天,没多大的事情,再说,小薇的月经也干净了,输液消炎刚好上午结束。
小薇爽快地答应了,说半个钟头就赶来。她似乎为这半个钟头抱歉,解释,正在为她母亲的事情忙乎。那就是在教育局忙乎了。呵呵,她母亲那事情弄酸了,又酸又臭,竟然还奇葩地带女儿去闹,这可是毁了小薇……
我想错了。小薇来后,告诉我,她母亲没去,而是她一个人去找局长。怎么解决?小薇笑笑没做声。我挺纳闷。小薇不是经手人也不是法人,她解决得了?但她那样的幸运人……我太想知道结果,我又问。小薇脱掉衣服,躺在手术台上,轻声回答,解决了,很完美。说完闭上眼睛。这次,她的眼影和口红都涂抹的是橙色,暖融融的。灯光照在三处橙色上,在我眼角边反射出晨曦般清新又明亮的光芒。她的脸庞和身体,看上去犹如剥壳的鸡蛋般生动美丽。尤其她的裸体,竟然流淌蜜色的光芒。那成熟的充满诱惑的……我几乎看见一个小时前它膨胀出的筹码。
“要根治吗?”我小心地询问。
“当然根治。”小薇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递上手术通知书,要求小薇签字。小薇似乎很累,没坐起来,只是偏身,拿笔刷刷地写上她的名字。重新闭眼。晨曦般的橙色光芒在手术室里慢慢洇开、渗透。一个好的开始,往往就在彻底结束之时。我握着手术刀的手,伸进了已经敞开的洞口。不仅息肉,还有……一切都是曾经的因埋下的果。
6
周一上班,整个上午居然难得地清闲。
赵薏苡晃悠进来,不像往常一样咋呼。脸上挂着浮冰一样的微笑,看上去神秘、陌生,然而又荒谬。她还想从我这里揽走更多业务。何必,有这样的功夫,应该去缠大佬,找我这样的小小户,纯粹是浪费时间,要不就是业务能力过于水渣。可目前看来,她轻易拿下我们医院,也是能人架势啊。却偏偏……说来就是对我有气,心中不服,非要拿下我。我估摸了下,倾向后者。人的心理就是怪怪的,最不讲章法,那些从理论啊规则啊习惯啊无法找到根据的事情,往往就是心理作怪的产物。
“听说小薇的子宫没了?”
她小薇子宫割不割,关你赵薏苡什么事情?这口气歹毒。不是一般的歹毒。我冷冷地瞟她一眼,耸耸鼻子,站起来,随手推开半扇窗,又旁若无人地倒掉茶杯的凉水,重新换上热水。
她不走,屁股胶在椅子上。肥厚着嗓门继续说:“我看了小薇所有的病历,也询问了其他妇科医生,她那身体就是小毛病,犯不着拿掉子宫。”
我提笔啪地敲了下桌子。警告,她一个外人随便翻看病人病历,那是偷摸行为,是犯法的。赵薏苡竟咧嘴笑起来,鼻子哼哼,似乎我的说法可笑至极、愚蠢至极。我讨厌地摆手,申辩:“小薇要求我根除的。”
“哦——可没有一个女人在没多大毛病的情况下愿意拿掉子宫,不信,我现在就可以问她。”说着,赵薏苡掏出手机。
我看着她。心口五味杂陈。这世道就这样狗屎,没道理可讲。我割的当然是病体。息肉和肌瘤的确存在,单若好好的,没有丁点病况,我会割?无法跟她讲,她要的不是道理,而是以此要挟,逼我就范。
“你听着,我孙女十四岁了,十四年来,我每月坚持给她存进千元,十六七万了,不小的数目,我全部交给你赵薏苡打理。”
赵薏苡上前,亲热地拢住我肩膀。“王阿姨,我也烦那个小薇,换老公就像换衣服,这不,整天没事就找陆院长黏糊,怪要人看不惯的,她不就占着身体年轻漂亮吗?结果咎由自取……”馥郁的玫瑰香水味洪水般涌来,几乎压迫我呼吸。我脑袋发昏胸口发闷。耳朵随着心口嗡嗡地飞起蜜蜂。乱成一团的蜜蜂到处找出口,东一口西一口地扎针,疼痛顿时蔓延,麻痹我全身。
我好像错了。
这赵薏苡欺骗了我,也许不仅欺骗。很明显,她与陆院长的关系不一般,那小薇呢,与陆院长也不一般,两个不一般的关系,围绕一个男人……我心口顿时被剜了一刀似的,一阵剧痛,随后一阵虚空。
我结巴着吐出疑问:“薏苡,你说小薇她孩子,孩子的父亲……是姓吴的……”赵薏苡右手伸来,蒙住我嘴巴。轻声道:“哟,我可没这样说过。”
她没说过?我身体僵直,犹如木偶。
“王阿姨,您知道那著名的传记电影《玫瑰香水味》吗?您肯定不知道,它可是真实的事情,说的是BBC的一个名叫马里……对,叫马里尔·巴哈里的记者前往伊朗德黑兰报道当地的大选,却被当地的警察关押了118天,在国际上引起轩然大波,马里尔的事迹被改编为电影,电影名叫《玫瑰香水味》,是因为马里尔并不知道在监狱里审讯他的警察的名字,却记得他身上的味道,玫瑰香水味,说来,这玫瑰香水的杀伤力不只在嗅觉了,还有记忆。”
我坐着没动。
“……您知道了,我洒浓郁的玫瑰香水味,正是我职业的需要,这不,您刻骨铭心了,我赵薏苡帮您理财帮定了。”
赵薏苡捏着我签字的单子与我告辞。她摇摇我肩膀,嘴巴凑近我耳根,递来热乎湿漉的耳语:“王阿姨,我还是那句话,无风不起浪,事实呢,离猜测只有皮筋般的一条缝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我的回答是,心比眼可靠。”
她摇晃着身体离开,脸庞微微后侧,那荒谬的浮冰样的微笑晃着我眼睛。“王阿姨,我可不敢得罪您,保不准,我明天就会和小薇一样找您求助,女人的身体哪有不病的?”
这话口味重,却是正经话。哪有不生病的身体?我眼前闪过一抹橙色的微光。小薇会来找我的,关于她的身体。来吧,你小薇明确答应“根除”,也签了字。我没有错。小薇,你再来时是涂抹橙色口红和眼影?还是改换其它颜色?无论如何,我要告诉她,这橙色太迷人,还无限勾引人的欲望。
电话响了,是陆院长打来的。我右手慢慢伸出。他这个电话,是为介绍熟人来看病,还是为小薇的子宫?我心中掂了掂,果断摒弃了后者,右手拿起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