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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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非虚构(1)

怎样的美好与凄婉

——老舍和赵清阁的一段情

魏邦良

【作者简介】魏邦良,男,1988年毕业于安徽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安徽工业大学。出版《隐痛与暗疾:现代文人的另一种解读》《给阅读留一份纪念》《中国文化人的不同选择》《读来读往》《胡说:胡适的智慧》《名人做人与处世》《民国风骨》。

老舍和赵清阁相识于1938年的武汉。当时,进步知识分子在武汉成立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老舍是“文协”的理事兼负责人,而赵清阁是老舍的秘书。两人因交往频繁而滋生了恋情。赵清阁既有男子的豪气,也有女性的温婉,她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了老舍;而老舍的幽默、睿智、勤奋也给赵清阁留下很好的印象,两人因志趣相投而相互倾慕。不久,因战事吃紧,日军逐渐逼近武汉,国民政府下令疏散机关工作人员。尽管上级安排赵清阁去重庆,可她说什么都不愿去,原因是既割舍不下她当时的工作,也放心不下老舍。后经过老舍的苦苦相劝,她才依依不舍离开了武汉,告别了老舍。很快,武汉再次告急,冯玉祥安排老舍去桂林,老舍不去,却和几位好友乘船去了重庆,老舍做出这一选择当然是为了和赵清阁重逢。

在重庆,老舍工作很忙,但他还是抽出时间和赵清阁合作了两个剧本《王老虎》和《桃李春风》。当时,赵清阁因割盲肠住进北碚医院,老舍带着稿子和病榻上的赵清阁共同完成了剧本。不久,老舍也因割盲肠住进北碚医院。手术时,赵清阁一直在手术室外等候。老舍出院后,两人就成了邻居。那几年,老舍和赵清阁并肩战斗,形影不离,正如赵的一位友人说的那样,在抗战时期的重庆,老舍和赵清阁的名字总是紧挨在一起。老舍曾给赵清阁写过一首五言绝句,是八个人名联集成的,一个虚字也没有。

全诗如下:

清阁赵家璧,白薇黄药眠。

江村陈瘦竹,高天藏云远。

这首诗显露了老舍超常的才华,令赵清阁佩服不迭。

当时,老舍和赵清阁是近邻,人们常看到老舍在赵的房间照看体弱的赵清阁。按作家林斤澜的说法,在重庆时,他俩已经同居。

美国作家韩秀1948年刚满两岁时,自美国来到中国,在上海接船的两个人是她的外婆谢慧中与外婆的远房侄女赵清阁。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她对赵清阁和老舍的交往也知之颇详。她的话也证实了老舍和夫人胡絜青感情不好,在重庆和赵清阁相爱不久,两人便住在一起了:

“我想,他们(指老舍和沈从文)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随时准备逃家的男人。抗战是一个多么堂皇的理由,他(老舍)抛妻别子,跑了,去为抗敌协会奔走,认识了一辈子爱他的女子。他们俩人都告诉过我,那时候他们住在林语堂的房子里,也就是抗敌协会的办公处。林语堂的女儿林太乙是我的好朋友,她也告诉我同样的话。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每天得以见面,也是幸福。”

有些人对此将信将疑,韩秀在另一封信作了补充说明:

“许多人在和我谈到两位老人家的时候,都在刺探他们是否有过肌肤之亲。开始的时候,我很愤怒。后来,我只用‘男女授受不亲’作为回答。如果他们不懂或是不愿相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了。”

当时,老舍和妻子胡絜青及三个孩子阔别已达六年。在一位名叫“老向”的朋友帮助下, 1943年秋天,老舍夫人胡絜青及子女抵达重庆。老向事先没有和老舍商量,待胡絜青和孩子到重庆后,老向才找人去北碚问老舍,要不要和妻子儿女团聚。老舍正吃馄饨,听到这一消息,手中的筷子抖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平静,说 :“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过来吧。”

胡絜青是十月二十八日到重庆的,但在二十天后她才去北碚和和丈夫团聚的。选择和妻子团聚还是和赵清阁重组家庭,老舍花了整整20天时间才艰难地做出决定。显然,对老舍这样有名望的文化人士来说,离婚,摆脱家庭,谈何容易。而赵清阁只能黯然神伤退出老舍的生活圈。抗战胜利后,赵清阁离开重庆,回到上海。韩秀告诉我们,老舍随后也追至上海:

“大战结束之时,清阁知道了舒家的情形,悄悄离开重庆返回上海。舒先生跟着逃家,追到上海。一个月后,舒太太带着孩子也追到上海。于是,就有了他们之间的离别。”

曾经沧海难为水。虽然老舍和赵清阁不能不再次分手,各自退回到自己的生活圈中,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又怎能轻易“随风而逝”。1946年,老舍赴美讲学,赵清阁一直把他送进船舱,千言万语,难诉心中的痛,只能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了。

老舍和赵清阁为何有情人未成眷属呢?赵清阁在一篇小说中泄露了天机。小说叙述了中年知识分子邵环教授,已婚,有两个孩子,但却爱上了才貌双全的灿。抗战胜利后,灿悄然而去,留给情人邵环一封“绝交”信,信的内容如下:

“应该新生的是你们,不是我们!

所以你要追求真正的新生,必须先把所有陈迹消除了。

为了这,我决定悄悄地离开你,使你忘了我,才能爱别人,忘了我们的过去,才能复兴你们的未来!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走而悲伤,更不希望我们会再见。

就这么诗一般,梦一般地结束了我们的爱情吧:天上人间,没有个不散的筵席!”

邵环看到这封信后,很难过也很不甘,于是,在一个凌晨,他离开重庆,来到上海,费尽周折,终于打听到灿的住处,两人相见了。“他们拥抱了!心贴着心,灵魂吻着灵魂。”

邵环决计要和灿相伴终生。他对灿说了他的决心和打算 :“横竖我已经决心什么都放弃了。临走的时候,我把教授的聘书退还学校,并且附了辞呈。我把所有的薪金也都留给家了,还有这些年来的书物,以及故乡的一点祖产的契约,全部在妻的手里。我估计她和孩子的生活绝无问题,他们可以回到故乡去安居。我对他们已经尽了我的责任。”

然而,灿却忧心忡忡。她认为邵环的妻子不会善罢干休 :“你认为这样就解决了问题吗?你以为这样就算放弃了他们,他们也放弃了你吗?不会的,环!他们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妻、儿的权利!书物和祖产都不能满足他们!除非形式上你永远属于他们,实际上你也永远为他们尽责任。”

灿要求邵环离婚。邵环老实坦白:“她不肯,她拿赡养费要挟我,而我没有钱。”尽管无法摆脱家庭的羁绊,邵环仍恳求灿和他远走高飞。他说:“我不愿考虑这些。让我们想法子逃到遥远的地方去,找一个清净的住处。我著书,你作画,与清风为友,与明月为伴,任天塌地陷,我们的爱情永生!”

灿却说:“我们是活在现实里的,现实是会不断地折磨我们!除非我们一块儿去跳江,才能逃避现实。”

不能不承认,灿说的有理。既然不能和妻子离婚,邵环和灿相伴度日的想法必然是浪漫而不切实际的。

这篇小说发表后,赵清阁曾写信给美国的韩秀,让她猜小说是以谁为模特儿的,韩秀一猜即中:“是舒先生与清阁本人。”

韩秀还说:“这篇《落叶无限愁》是唯一的文字,真实记叙这一段爱情。”

不过小说毕竟是小说,文笔曲折,忽真忽假,也许是为了避免误读,赵清阁后来又专门为这篇《落叶》写了一则“小析”:

“在这篇小说里,我塑造了两个我所熟稔的旧中国知识分子——女主人公画家和男主人公教授。他们曾经同舟共事于抗日战争的风雨乱世,因此建立了患难友谊,并渐渐产生了爱情。他们仿佛沉湎于空中楼阁,不敢面对现实,因为现实充满了荆棘。直至抗战胜利,和平降临了,画家才首先考虑到无法回避的现实:她知道了对方是有妇之夫,而且是有了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们不可能结合,也不适宜再这样默默地爱下去。于是她毅然决然地远走高飞,逃遁现实。她以为这便结束了他们诗一般、梦一般的爱情,尽管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