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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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锐小说(4)

小苏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问,刚才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许店长已经跟我说了,这女人怎么这样啊,我又没……小苏说了一半顿住。我逼视着他,又没怎样?他眼睛一闪,没就是没,没怎样啊。我问这两天你跟纪姐联系过没有? 他说有。我问什么时候。他说纪姐一回来他就去找她了。我问你找她干什么。他说,我想见面了抬抬她,让她开心开心,把关系搞好了再以情动人,让她按合同来办,哪想她一口咬定就是要按说好的。小苏又刹住口。说好什么,签合同前你们究竟是怎么说的?我跟你说小苏,这事情闹大了,人家告我们诈骗。现在民众对房价高企极为不满,政府左右为难,很可能就抓我们这样的小猫小狗开刀来转移公众注意力。万一这事见报,公司立马关门倒闭。小苏说,我们有她亲笔签的合同,可以告她嘛。我一拍桌子,你长不长脑子,看到报纸上黑心中介四个字谁还敢来找你买房,没错,我们可以告姓纪的或者报社,可那要多少时间?告赢又有什么用?根本没人会去关注这样一个小官司,而那时我们恐怕已倾家荡产了。现在你必须把事情经过一字不漏地告诉我,我才能想办法补救,要不然把你家那间旧房子拿来抵都不够赔我。我提高声调连吓带诱,挤牙膏一样把整个过程挤了出来。

纪姐买房,是守株待兔的现代版故事。小苏在网上发布一则房屋急卖广告,上面的价格低得是人都不会相信,做过中介的都知道这一招,小苏的手法可以说拙劣至极,但事实证明只要跟钱有关,多不靠谱的事也会有人相信。不想买房的纪姐偶然看到,就相信了,心动了,自投罗网来了,小苏当然不可能有这么便宜的房卖给她,就很遗憾地告知纪姐那一套前两天才被买走,但手头有几套条件差不多的房子,可直接看房,又问纪姐想要的房型和心理价位。纪姐本是图便宜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想要的房型和价位,可小苏不管这些,随后他每搜到一个房源就给纪姐打电话。可能是被他搞烦了还是怎么着,纪姐一次过来看孩子,恰好小苏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闲着无聊就抱着看着玩的心理去了。正是晚上,房子阳台对着大路口,道路灯火辉煌,站在那里真有点君临天下的感觉。纪姐特别喜欢,就试探地问小苏能不能以她儿子的名义买房,因为她的户口在邻市一个县里,按政策不具备购房人资格,接着又说了她儿子在本市一所中学读书,为避免高考回原籍,户口已经迁进学校集体户。小苏当即给小许打电话,问集体户口能不能买房,小许答复说只要年满十八周岁就可以买。纪姐又问,我听说这阶段银行都在限制房产按揭,我们县这个月只办下来一笔。小苏说,这个不用考虑,绝对可以办。纪姐说,你还是问清楚,这房子我是真喜欢,但我目前连首付款都凑不齐,万一按揭不能办,我可没钱支付余款。我们店一直跟银行信贷部保持良好的关系,逢年过节我都要别出心裁邀请一些具体办事员和负责人出去郊游,随行者都有一份特别的惊喜,当然这些除了两个店长,其他人只知道银行跟我们友好。纪姐把房子各处巡看一遍,就让小苏马上约见买主,事情定下来后,纪姐又问,我如果买了这房子,孩子的户口能不能从学校集体户迁过来?这个问题小苏也不大清楚,按理说他得先打个电话问问,或者去派出所咨询一下,但他最近刚谈了个女朋友,急缺爱情经费,怕来回一问,纪姐入了别家中介的口袋,就大大咧咧地说,可以啊,这个房子是有带户口的,如果对方没迁出去,买房以后我们可以拿产权证直接把他的户口提出去,我们店以前做过的。

我缓缓呷着茶,两个记者只喝了一杯,好茶是不应该浪费的,这是从口袋里掏钱买茶喝的人才会有的习惯,黄记者那样的公职人员永远不懂这份心疼。我把小苏的话捋了一遍,房子已买,纪姐的第一个问题已有现实答案,现在产权证没取,自然也不会是因为按揭发难,剩下的户口应该不是问题,作为房产中介,促成买卖成交、协助办理产权过户、房产按揭才是我们的主要义务。户口的事不可能代理,必须要当事人自己向派出所提出申请,我们以前也确实有把集体户口迁到二手房的前例。

放下茶杯,我问,谈中介费的时候,你和纪姐怎么说?你是不是跟她说可以缓交了?

小苏说,没,没有。

没有?我逼视着他。

他垂眼说,我只跟她说以前也有人这样,但得许店长同意。

小许是怎么同意的?

她说留六千可以,但必须在过户完成之前付清。

那你是怎么对纪姐说的?

我跟她说过户完成前要付清。

你们就是这么说定的?

没,纪姐说还是等水电什么的全办好再付,不然她怎么知道后面的事情会不会帮她办好。我说放心啦纪姐,电、过户就在行政服务中心,水就在你们物业那里,只要拿了产权证,半天就可以OK了。纪姐说,既然这样,就办好了再拿嘛。我想这其实都一样,但也没答应她,只是没再说话,而且欠条跟合同我都照许店长交代的办了。

我说,你给她签名的时候,她看了吗?

当时合同、定金的欠条收条、中介费的欠条收条一叠,她又在和卖方闲聊,没怎么看,我指哪她签哪。

我说,你说的都是实话?

安姐,我哪敢瞒你,我发誓,如有一句假话……

行了行了,不就是一句话嘛,用得着发誓?我把他后面的那些话截在他的肚子里,说,你刚才说纪姐回来,你去找她了,你把经过详细说一下。

也没什么,就是,谈崩了。小苏又支吾。

什么叫没有什么,现在什么都非常重要。我加重语气。

小苏低声说,我去了就好言跟她解释我们的店规,告诉她如果那样我和许店长都会受到处罚,跟她道歉说怪我当初没跟她和许店长说清楚。她怒气冲冲说许店长说她要借鸡毛蒜皮的事赖账,我赶紧说许店长绝对不是在说她,而是我们店不久之前碰到的一个客户,又向她道歉说我们没说好让她误会了,请她原谅,我说纪姐有知识有身份,哪里可能做那样的事。她哼了一下,脸色缓和下来。我继续说,六千块对于纪姐您不过是小菜一碟,对我和许店长可是大数目了,如果你不按时缴清,我和许店长就要受到店规处罚,被扣除这个月工资,我妈一直瘫在床上,许店长夫妻又边做工边带孩子,纪姐您这么心善,哪会让我们陷入困境。我原想用这些困难打动她,哪想她冷笑两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们自己笨,活该,插什么秧收什么果,爹妈二流子,养儿去偷牛。我生气了,说纪姐我们有事说事,再说你买房跟我们的爸妈没有一毛钱关系,你怎么能这样污辱人,就不能为你的儿子积点口德?小苏的声音有点暗哑,他身上虽然缺点不少,却特别孝顺,这两天店员告诉我说他不管晚上做到多晚,都不肯到租住附近的店员那借宿,一定要赶回家给瘫在床上的妈妈擦身子换洗衣服被单,第二天早上给老人家做一遍按摩才赶来上班。我暗中叹息, 这纪姐也真行,一枪就猛扎在人家最软的地方,这次交谈怕是凶多吉少了。小苏接着说,我才一说,那纪姐就跳起来戳着我的鼻子说子不教父之过,不是垃圾怎么会培养出你们这些人渣。我忍不住了,一手打掉那只一直戳在我鼻尖上的胖爪。小苏顿了顿,小声说,我那时真是气急了,我说你这只鸡婆不要下面拉屎嘴里喷粪,这里不是你们小县城,没你撒野的地。你得意什么?花没百日红,就你这德性能指望你儿子多好,我看他能考上一个野鸡学校继承你的野鸡家风就不错了。

我玩笑道,不敢不敢,内事问百度,外事问谷哥,我不过是从你的博文里读出一点信息而已,这点雕虫小技跟你们的业内明星狗仔队比起来,连根汗毛都算不上。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咒骂客户是服务行业的大忌,可我实在不想责怪他。我心里有些沉重,不为纪姐,为小苏。

一会,我又问他,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小苏说,昨天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我问她是不是要去取件了,她说是。我心里一热,就说纪姐昨天真对不起,我妈是因为护我才让车子撞瘫的,您别在意,行吗?她说,哦,昨天的事我都忘了。我说那我们几点过去,她却东拉西扯起来,尽是签合同看房子的那些事。我耐着性子和她聊了一会,又问她想几点过去取件,她说不急,等我有空了再打你电话。我真的没想到她会找记者,还诬陷我们,我……

我挥挥手说,行了,这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好好做你的事去吧。

撑着头坐了一会,直觉告诉我,事情绝不会简单,可从这些事情分析起来,却又没有什么值得记者这么兴师动众。我滚动着手机里面的联系人,重要联系人主要是房管、银行、评估、抵押方面的人,我还真没想到有一天要跟记者打交道。

我把陈记者名片上的信息输入百度,搜出他的博客微博,认真翻看里面的文章,临时恶补了一些新闻知识和文学知识,顺便品咂出陈记者的一些脾性、生活习惯和处事风格,最大的收获是从一个留言里了解到他住在世纪嘉园。我让小许马上赶过去,世纪嘉园小区小,物业和保安都是外地老头子,小许机灵,以陈记者家有房要租问有没有把钥匙寄在保安处为借口跟他们聊了起来。保安告诉她,你晚上再来,那家夫妻忙得脚后跟不着地,老太太今早要去街道卫生所拿药都没舍得让她儿子儿媳陪她。我让小许问清楚卫生所的地点和老太太的长相特征赶过去,并让她择机买些适宜的营养品。卫生所不大,小许地毯式搜了两个来回没找着,想老太太可能回家了,又顺着原路找了回来,结果在一个路边花坛上看到坐在那里动弹不了的陈记者的母亲。原来老太太的心脏不好,走到花坛的时候感觉有些闷,想坐下歇会,哪想到一坐就动不了了,她坐的又是背阴处,不是特别有心的人不会注意到。小许忙问老人怎么了,老太太指了指她的袋子。小许打开,看到一个卫生所的药袋、一瓶救心丸和一个小水壶,就服侍她吃了药。好一会,老太太缓过气来,说,谢谢啊,今天不遇上你,我这条老命就完了哟。小许要送老太太去医院,老太太不让,说今早走得急忘了吃药,老毛病发作,没事。小许把老太太送回家,帮忙烧了水,小坐一会就推说店里有许多事告辞。老太太留她,非要小许等她儿子回来当面谢过不可,小许说工作上出了大难,弄不好明天就失业了,得马上回去补救,才脱身出来。

昨晚,小许收到陈记者的感谢电话,她说自己不过是路过碰上了,顺手扶了一下而已,坚决婉拒了陈记者的答谢。今天,我让小许买了些营养品给老太太送过去,我则换了健身服,继续去世纪嘉园的健身俱乐部蹲点,做中介的都擅于守株待兔,陈记者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他一星期健身三四次,我的运气不错,第二次就碰上了他。

等陈记者休息,我过去打招呼。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很快回过神,说,你应该不是来健身的吧?

他直接,我也放开,说,健身是顺带,主要是想见您这个大记者,为您提供真实的新闻资料。

他说,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我笑,陈记者您是名人啊,名人的行踪透明度高。

陈记者说,我不过是报社一个小打工的,算什么名人,都说你们中介无孔不入,今天真是见识了。

我玩笑道,不敢不敢,内事问百度,外事问谷歌,我不过是从你的博文里读出一点信息而已,这点雕虫小技跟你们的业内明星狗仔队比起来,连根汗毛都算不上。

陈记者哈哈大笑,看来我的老底都让你摸清了?

不敢,就知道这么多,而且我人笨,花了一天时间才猜出这么一点,没剩余智力想其他了。

昨天那事也没想到吗?

不敢相瞒,昨天我只是让小许替我来看看这个俱乐部,她碰见您家老太太纯属意外,再说那样的事也不是我所能预料得到的。怎么样,老太太现在还好吧?我半真半假。

哦,老毛病,按时吃药就没事。不管怎样,谢谢你,还有你的员工。

没什么啦,我的店员虽然都是穷孩子,有时也不是很懂事,但都能吃苦,而且有良知。我揉着酸疼的小臂。

他锐利地说,怎么,练过头了?

我点头,实话实说,房产中介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的行当,我们从起床开始要一直转到晚上十点,甚至更晚,哪有时间做健身,再说这样的健身成本太高了,我们舍不得。

陈记者说,钱赚来就是要花的嘛,你们中介动动嘴皮就来钱,对自己不能太抠。

我说,你不知道我们赚钱有多不容易,完成一个单要跑多少路,要忍受买方卖方多少白眼和冷言恶语。说个实例吧,我自己就做过一单,房源很不错,但房东要价高,人又死磕,差一分也不行,讲话更绝,就是下决心要买的人也可能跟她谈崩,那房子前后卖了两个半月,我前前后后跑了不下一百趟,所以我们会非常珍惜赚来的每一分钱。这家的健身费这么贵,我只能狠狠练一把争取够本,还好不是你早来,不然我就亏大了,买个门票进来就只说两句话。如果陈大记者体恤我这份苦心,就容我做东请个客,让我把失去的体能吃回来。

他说,其实你不必这么辛苦。

一丝侥幸的喜悦掠过,你的意思是这事过了?

他摇摇头说,正好相反。我了解了一些情况,说句实话,你们还不是太过份,关键是撞上了这个时间点。你做这行肯定明白,房价一再上升,这种稿子能有效转移公众的注意力和怨怼,但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你们那个客户有来头,这报道是主编压下来要求我们好好策划,既要做出影响又要万无一失,看来主编对于过程也是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