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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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诗的小专辑(1)

编者的话

考虑到当下诗歌悄然发生的一些变化,个人创作愈发向个体的完整性靠拢,本栏目改版后,我们将一期作一位诗人的“小专辑”,“诗说”栏目是搭配“小专辑”来的,不管诗人关于诗歌的随笔,还是他者写诗人的评论,都是了解诗人的一个通道。一期将近10个页码对写作的时间和质量构成了一定的要求,却也不至于形成压力,因此,我们期待选出的年轻诗人必是冲劲十足的佼佼者,而对那些既往就已蜚声诗坛的诗人,我们也将向读者提供他们最近的力作,由此或可捕捉诗坛最新的探索脉络。

行走散章——黄浩诗选

黄浩

80年代中期出生于四川达州,暂居成都。

火车

一定是酒精发生了作用,蹲在那里,裤线紧绷

我对自己说:

成都、邯郸、广州、深圳去过的地方。想去而没有成行的依次是:

纽约、莫斯科、伦敦。

坐在火车上,白鹤成群,稻菽贴着肚皮,大地临近,天空高远

乌有国

他们都把你当诗人

我也这样认为

你也应该成为乌有国的一员

你对得起自己

你的诗句塞满了思想

以致都要爆裂开来

如果这些诗是我写的

该有多好

幸福就是如此想一想

如此想一想

就要在匆忙中抽一点时间

为的是要

读一读你的诗

我喜欢你描写的田园,

山野,瀑布,四季的更迭

自然的事物散发出自然的香气

我喜欢你描写的人情世故

生存的周遭

以男人挑逗的口吻写

以女人半推半就的口吻写

最重要的是

整部作品来自于每天新鲜的感受

每次阅读

都给了我莫大的新鲜感

成为乌有国的一员

无须喝彩

熟悉的事物

叫我又豁达又紧张

读过你的诗歌

我也就成为其中一员

有幸

我曾在那里虚掷过

朗诵

河的流动诵读着村庄,声息

直达我暮年的翁口

坟前新婚的小姑,众人眼中的幸福

被众人笑成两截

我读到她的站立

她种棉花的双手

交叉、紧握、棉花一样赤眼

远山,行走起来的雪

随心所欲的下着

我曾读到她的粗布小棉袄

夏天,她将它脱下拧掉汗水又穿上

于是。我开始读到她的身体

并乐意公布

使用干净了的乳头

无字的碑林,以及沙粒应有的沦陷

我读到藏在她体内的器官

抽水机一样常年轰鸣

马达浮动

吞吐着暮年的涎水

一首诗和它敞亮的过去

一条河流开始在各个季节犯下口吃症

俯瞰

坐回古老的交通工具吧

骑马或者骑驴,这一定是你

见过的最怪异的魔法师

这里是川东

几个猎手围着断腿的小鹿

这里是广东,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

在朗诵孔子与老子的言说

在临近沙滩的地方,他写下

年轻时居住过的地名

这里,还有这里

这里的山叫做清晨,这里的草

含有黄昏的成分

为了在逐一降临的夜晚编织辽阔的梦境

他在身体里储存有足够多把钥匙

史蒂文斯和俄国的一盘桃子

史蒂文斯用它的病状品尝一盘桃子

像嗑下一粒微甜的药丸

他的干脆引起了大夫的猜疑

他幽雅的吃掉,并吐出核来

大夫拣起,认真地嗅了嗅

熟悉的气味,似曾相似的幽雅

像拣到一枚沉甸甸的金子

他的眼中带光,

测量西伯利亚大雪的仪器

摆上饭后餐桌的水果盘

在史蒂文斯湿润的眼光中

他黝黑的眼睛则像另外一枚

被人遗漏的桃核

我在他的诗集里数次碰到

我认识它们,并高兴地数了数

前后一共三粒,像乌鸫的眼睛

带光,毕生牵引着跨越海沟的人们

衬衫

父亲的的确良衬衫

摆在衣柜底层

十多年了

灰旧、脱扣、局部患上了霉斑

还有一股呛人的樟脑味

在它上面摆放着

同样整齐,稍显新鲜的衣服

相对于的确良衬衫

颜色的深浅

是它们惟一的区别

我在心底盘算着

两周后回四川

将它们清理时,拿出来晒晒

注入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父亲在西北,并不知道我的算盘

颜色旧的,让它们继续老去

颜色新的,我想

可以穿在我身上

届时,我们将互换身体

穿上你的衬衫

一下子抓住了我

四十岁的智慧

以及松散,多病的肋骨

登高

登上高山,我该看看

与河流并行奔跑的村庄

在那里,我比任何时候

都要懂得激烈的二字的含义

水面辽阔,云海

像极远之地的一个闪念

抽打着我们的颅骨

一路上,野雁低低地飞着

桃树、杏树、李树

也都参加过这场争夺

但我没有时间去争辩

谁是谁非。雨水敲打着

他们的头。他们的头

一个比一个垂得更低

站在高山之巅,我该用什么

去书写各自的云雨史

你看,现在我双手繁忙,指头

像新结出的谷穗

饮酒辞,给苏远

这样的日子

适合喝酒

在罗湖或者华南城

我无法跟你一起喝酒

我在把词语

分成男女

女的,向她献媚

男的,与他角力

这意味着

一个句子

也有中年的凶险

但现在没有这

种种可能

我在家里

把词语分成男女

我想你也在

家里静坐

发酵你的孤独

你继续发酵孤独

我也继续

把词语分成男女

女的让她们跳脱衣舞

男的让他们

去建设

更为现代的祖国

站在词语面前

仿佛站在

星象图前

星空如放大的湖泊

等着你去宽衣

游泳

像一只蝌蚪那样

全身颤抖

回家

离家三年,回家两次

这成了母亲一直在心底盘算的珠子

偶尔电话里聊起,我的脸就会像十一月

山顶的柿子,刷地熟透

母亲说这是一年中最普通的一个月

硕鼠不会这么早就来我家偷运玉米

翠鸟也不会这么晚来

捕鱼,收拾亡魂

屋子里一家人在睡觉,对着被子

寄发他们的言语之福,有的甚至

直接享用喜庆的糕点

还有什么是我所不能提及的呢?

比如与建筑物保持好什么样的关系

比如与青蛙平起平坐

生命中的第三个十年

那时他应该结婚了

积蓄的一半抚养孩子,另一半

给了老父母和妻子

日常生活中他很少提及自己

更不要说目光里有什么惊人的一瞥

看看他,工作了十年

挥霍了青春期最优越的十年

这十年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

他需要提高警惕

好好看管工作台上那把锉刀

久而久之,他养成了不会眨眼的习惯

离开岗位也不会眨眼

久而久之睁开双眼就会流出泪来

医生劝他好好休息

多去户外走走,尽量放松悬垂在体内的那张弓

之后他成了一个此在主义者拥趸

父亲

一个地道的农民

五十一岁

两个孩子的父亲,两个更小孩子的外公

有点驮背,有点花白的胡子

手干得像鸟的爪子

嘴唇总是呱呱哝哝

这就是我的父亲

耻于提起的一个亲人

哦,请见谅

淫棍,皮条客,拐子

我的知善恶树庇阴过他们

却不曾亲近过父亲

夏日的毒照头

总是使我失去先觉

打娘胎里出来

我就讨厌他

有那么一会他是我的兄弟

他对我说:你是我的小弟

你在重复我的步子

我说:这样很好

大哥

我在重复你的步子

有一会

我们肩并着肩走着

有时我来到了他前面

他既不气恼,也不高兴

一小会得意之后

我又回到他后面

周围是大海,包裹着绝壁

气垫船

像铅,像隐匿云层的鹰

一对暗中成趣的事物

抽屉之诗

我是爱你们的

我知道光爱你们远远不够

除了把你们塞入抽屉我还有什么好办法呢

先让我来说说我的爱吧

无关乎博尔赫斯

也不关于大提琴男孩

幸亏我的童年没有西班牙语

这一切才成为可能

抽屉是黑的

比漆黑还黑

我把他们塞入抽屉

钉上铁钉,上上锁的

是一些蓬松的诗稿

稿纸发霉,字迹混乱

爬满蟑螂,屎壳郎

有酒鬼的肚量

又如乞丐般贫穷,虚弱

烂糟糟的一团

但它们发出的嗓音

比手雷的爆破力还大

多亏我的金刚不坏抽屉

你们就尽情爆炸吧

这些男人和女人

我爱你们远胜往昔

你们是

春天的两枚山药蛋

温柔乡中的两粒下流春药

残简

体内的矿场,有镜子却照不见的密室

若干事物中闪电一样击中我

若还能搜集到被雪藏的药方诊治

我就怀有泪腺、畏惧、颤栗

这些旁人知道,但从不会去苛求的东西

就好像现在,一列火车暂停月下

谁向川粤两省的裂缝大声说拜拜

谁就是我渐渐松动的骨质

如果在四川成都遇见哑石

我们是迎头撞上的

一个拐弯偶然碰见的

低头思考时思绪撞击在一起

而后圈住了彼此的脚尖

在成都。如此多的三岔口

一不小心就没了路

你提议到杜甫草堂坐坐

屋顶的茅草四散飞去

你说这会引发一场

对野蛮之雪的恐慌

你翻开书本。写下指甲间

因湿润而深陷的土

坐在老虎的位置上远眺

河水小心翼翼地

向南流去。坐在

低一些的石凳上

视线不离五米

思维却在几千里

以外的广东

此刻是黄昏,下着粘稠的雾

走进草堂,没人和我们

谈论我们脸上的激动

肚子里幽深的秘密

我只是一名工人

来来回回呼吸皱折的空气

坐在不同的方位

就像同一条河的两条支流

前面是人民南路

几个背着手,低头而行的人

是碰面之前的我们

也可能是李白,杜甫

范倍和白鹤林

秋天的白桦树

发出重金属的嗓音

辞行时我们应该以晚秋的雪充饥

天色尚未早临,四周

早已不明一物

头顶的镁光灯照在石阶上

一步步沿阶而下

火车行纪

整个车厢安静极了

睡者的鼾声代替了过往的脚步

这里是湖南,好像我依然在红军亭

用革命的嗓音向春天致敬

从四川到湖南。多汁的身体

像一列奔跑的火车,闯入孤寂的夜色

火车垫子上,抱在一起取暖的人

犹如抱着一只骨灰瓮

火车向前,山川的景象

就是国家的景象,刚从衰亡中醒来

哦!火车,那是割断的静脉

用睡梦向令人羞耻的运动报丧

平原辽阔的视线传来

钟声。太阳跃动如巨鸟举翼

冬日

下雪后透明的野外

松树耸立且虚无

马在马厩里奔驰

掘冰人在劳作中呼出洁白的气体

沿着围墙散步

来来回回思考易腐的肉体

这颗沉闷的心

在正午的光照下

也显得异常坚固

松鼠在树梢弹射

嗖地一声就没了

只留下被大雪压弯的树枝

发出脆响

人们惯于小憩片刻

宁静的午后

仍不断有雪落下

我沉醉于行走

而烤火者庆幸

有木炭增加了冬日的温度

温暖不属于我

我自顾自地走着

一刻也不会停下

致无用者书

雨水敲打着天花板

门外无人走动,即使有人走动

也无人听见。你房间的

玻璃窗户关得紧紧的

透过玻璃可以看见

墙角的旧式摇椅

但无人坐上去与你谈论生活

面对窗帘与窗户的阻隔

我也只能苦笑着默默走开

站在雨水洗净的马路

我想起一个关于雨水的比喻

我念到“拳击与拳手”

顿时你的诗句猛的向我飞来

我喜欢你坚硬的骨骼

并学习像你那样

高傲、冷漠、热爱死亡

我不曾真正学会死亡

十年过去了,在另一个省份我拒绝像你那样割开喉咙

用鲜血书写热腾腾的金句

这二十多年,活着

仍是我唯一的成就

这些年我过得踏实

并尝试着用诗歌

教会别人怎样过得踏实

已不再介入政治

不再争吵,与朋友或者敌人

不再抱怨公平,或者相信爱情

这就是现在的我

三十年后读你的诗

你的形象依然坚实

你是英雄,也是平民

是歌者,也是聆听者

是唯一,也是任何一个

但时间击败了你

另一个阿基琉斯

我只能在文字中怀抱理想

不成为被你鄙视的懦夫

雨水敲打着天花板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

你心脏有力的跳动

犹如筑路工在山间引爆一个雷管

雪赋

今天是一年的倒数第二天

狂风夹杂着阵雪

覆盖山峦、坡屋顶、白色立柱

户外极寒,英雄隐没

原野,睡在寂静的雪被之中

你划燃火柴,点亮室内

幽冷的空气尾随你

就好像出自你身体的一部分

如此孤独,不必孤独

消散的雪粒于昨晚重又聚集在一起

你也再次来到深圳

就好像动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手术

沧桑的脸,渴望重新回到雨中

就好像巷子里有一壶煮沸的雪

在等着款待你。为聆听者而下的雪

悄无声息地落着

树枝,发出沉重的颤音

被截断的流水,凝神敛气

动听的音乐。预示着虫子的死亡

良夜,消磨着你的肉体

今天是落雪后的第二天

雪,刚刚传授给你一则新鲜的知识

跳动的光线穿过墙壁

像一张被割裂的脸

以细读探究卡瓦菲斯的诗中秘

文/黄浩

一、当个体引导群体

读书的乐趣就是忘记自我,融入书中的乐趣。年轻时总是会挤出许多时间进行这样的阅读。总是会有许多作家和诗人深深影响我,他们的作品和人格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个我的艺术修养和性格,卡瓦菲斯(C.P.Cavafy,1863-1933)便是这许多位大师中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一位。几年前当我无意中读到卡瓦菲斯的诗,立马被他那简约的诗风所深深迷住,那一段日子里只要有空余时间我就会翻开卡瓦菲斯的诗集,一首一首读下去,直到整本诗集都翻阅完毕为止。如今这本已经破烂的诗集还是躺在我抽取最频繁的那一类书里面,虽然我已经不再频繁地读他,但一定会隔段时间抽出来抚摸一遍。我想好的诗歌大约都拥有一个重要的品质,即你仿佛从这些诗歌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仿佛那些闪烁的词句都是出自于你自己的手笔,当然这些诗歌更会成为年轻的我了解世界和事物内在变化的工具。

众所周知卡瓦菲斯是一位现代诗作者,他已经死去将近有七十个年头了,他的诗歌也已经广为流传。我们可以说他的诗歌已经具有了超越时间的品质,他的诗歌不会是膨胀的面包被漫长岁月的重力挤压得变形,也不会因为后来者的声音被掩盖掉光芒。如今他的诗歌还在被反复研究,成为了世界文学宝贵遗产的一部分。

卡瓦菲斯生前没有出版过诗集,但是他的诗歌已经小范围内流传开来,如今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卡瓦菲斯几乎影响了整个希腊现代诗歌写作,无论从题材还是手法以及审美趣味上都有着具大的影响力。另一位希腊诗人埃利蒂斯曾讲过二十世纪一个极点是艾略特,另一个极点是卡瓦菲斯,他的简单与艾略特的繁复正好构成诗歌的南北极。也大致可以理解为知识分子和民间写作两种不同风格的体现。可见知识分子并不是我们国内诗歌特有的专利,民间派也是在别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诗学。另一位已故诗人扬尼斯·里索斯也受到了卡瓦菲斯的影响。里索斯的名作陶罐就是很好的例子。语气、节奏乃至主题跟卡瓦菲斯都有某种不同程度的相似。陶罐跟卡瓦菲斯的许多诗歌都来自于典型的虚构主义甚至是虚无主义的。主题上都是描写古希腊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