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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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说(8)

弗那张涂满了酒红的瘦脸在月光下也不是很清晰,尚箐却用手机摄录了弗徒步在街上的得意……忘形了啊你……呵呵——尚箐不由得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弗似乎听到了尚箐的笑声,仰起头却看着挂在天上的月亮傻笑,顾不得从嘴角流出的哈喇子,一只脚突然被什么缠住了,低下头来看到一条被人丢弃的白毛巾,哈哈地大笑着弯腰捡起来蒙在了头上,伴着从嘴里哼出的街舞节奏跳得也是有板有眼。一条狗突然从一条胡同里窜了出来,发出一声声凶狠的嚎叫。弗停止了舞步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狗掉过头去夹着尾巴跑了。

弗嘎嘎大笑着又仰起头来,看到一栋楼上的窗户亮起了灯光忙着噤了声。静静的镇街上就剩下了一个小男人,看上去弗体内的荷尔蒙异常活跃,拽下头上的脏毛巾,极其厌恶地甩在了地上,扬起一只手像举着盛满威士忌或朗姆酒的高脚杯,很绅士地笑着放在了唇边,两片嘴唇配合着做出的是抿一小口的动作。再将高脚杯端在手里,弗很绅士地点了点头,站在他面前的应该是漂亮的小姐或举止优雅的先生,那他的一颦一笑都必须表现得非常优雅才好,又无法遏制总是站立不稳的双脚,情绪却依旧亢奋,音乐……尚箐咧开嘴又无声地笑了,音乐一定很重要啊!弗果然从兜里掏出手机,用食指急切地在屏幕上触摸着,音乐响起,又不是很满意,食指依旧极速地在屏幕上找寻,直到咧开嘴笑了为止,可将手机放在哪里又成了问题,举在手里还是放在地上?呵呵呵——还是放在兜里吧。

弗迈着有些癫的步子移到旅馆的楼下,站在三楼窗户前的尚箐不只是看到自己的预言变成了现实,还清晰地听到从弗的手机里传来的乐声。古典、优雅,略带一丝凄美的《绿袖子》的确很不错,只是被弗做作得有些拙劣的表演破坏了创作者的美好初衷!

弗可能也感到自己的行为是一种无法饶恕的亵渎,忙着从兜里掏出手机,一根食指似乎不经意地触摸出一个男人伤感也压抑的歌声:你可知道我说够了再见/在五月的早晨终于丢失了睡眠/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弗突然仰起脖子大喊了一声董小姐,月亮倏然掩进了云里。

去北极的路自然是漫长的,曲折却是尚箐自找,从她与吴原曾生活的那座城市出发,随便挑选一次航班就行。吴原在短信里一次次提示,曲径通幽……尚箐在一个微风吹拂早晨,离开那座留着她和吴原很多痕迹的城市,坐火车、乘轮船,路过这个小镇前,必须乘坐一辆私人中巴,中巴的目的地是山那边的一座小城。中巴即将抵达这个小镇前十分钟的样子,潜藏在尚箐体内的感冒病毒伴着午后炽烈的阳光倏然爆发了,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好在小旅馆旁边就是一家私人诊所,打了吊瓶又拿了一些抗感冒的药才安顿下来。尚箐躺在床上等待着感冒病毒一点点地退出体内,又总是不经意地拿起手机,用食指触摸出一条条短信,耳畔却又总是回响起犹如《绿袖子》般的音律,也无法赶走时时弥散在心头的那点淡淡的哀伤!

早晨的阳光还行,气温也不高,尚箐坐在床上盯着楼外蠢蠢欲动的太阳总是看到一副狰狞的面孔。肚子咆哮了,这些天尚箐一直没好好吃饭,小旅馆兼营着浴馆和小吃店,应该是很方便的,可尚箐不喜欢浴场式的浴馆,更不想去时刻充斥烟味、酒味和油烟味的小吃店。走到街边的早点摊前,恰好一股热风呼呼地吹了过来,尘土和纸屑,再被惊动了一路咆哮着跑过来的野狗很残酷地破坏了尚箐的食欲,干脆去街边的超市买一桶康师傅就是早餐的便当了。

尚箐坐在床上不能忍受依旧响彻在肚子里的咆哮声,扭头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方便面空桶胃口更不舒服了。尚箐诅咒自己的懒惰又不得不承认,感冒病毒竟是那么的顽固也无赖,遭遇药物的剿杀又无力抗争便退缩到身体某个隐蔽的角落,待药物渐渐失去了攻击能力,尚箐也麻痹了病毒会在短时间内繁衍、攻击,一路上攻城略地转瞬又成了霸主!

尚箐突然张大嘴打了一个很曲折的喷嚏,眼泪和不争气的鼻涕糊在了失去淡妆的脸上,迫使她忙着去了很勉强的卫生间。待尚箐从卫生间里出来,借助很勉强的太阳能热水器冲走了一身的慵懒和浊气,一脸淡妆也恰到好处地遮蔽了病颜,打开旅行箱找出一套拉夏贝尔条纹连衣裙穿上,再将披散着的头发梳成马尾辫才离开了房间。

店铺前的音响被店主调到最大音量,咆哮在街上的音乐也是此起彼伏。卖水果的大嫂摆好了摊安安静静地坐在摊前,看见走过的尚箐喊着大妹子问她要不要水果,尚箐扭头看了一眼弥散着油烟的早点摊,一股不良的气味倏然搅动了本来就不安静的胃口,可她看见大嫂依旧期待地看着,她便买了一兜苹果,又必须迅速地铲除体内的病毒。

尚箐又去了小旅馆旁边的诊所,医生说,除了依旧在她体内作祟的感冒病毒,肠炎也很凶猛!医生又给尚箐打了针、拿了药,一时还不能彻底震慑病毒,至少剿杀病毒的战役又一次打响了。到了小旅馆走在回房间的路上,被搅动着的胃液在胃口里又发出了令尚箐十分难受的咆哮声。

脚步声不慌不忙地响在走廊里,尚箐看见走过来的弗一时没反应过来。弗穿得很规矩,一头长也柔亮的头发里弥散着飘柔洗发水的味道,肩上的黑色LV包鼓囊囊的摇摆着也是一副不安分的样子,手里拿着手机似乎时刻都在等待接听很重要的信息。尚箐听到从弗的手机里传出吟唱董小姐的声音才激活了记忆。

弗似乎知道昨天晚上窥视他醉态的人就是尚箐,却表现得很大度,用食指暂停了吟唱董小姐的声音,冲尚箐很礼貌地笑了笑,说:“早上好!”尚箐点头应答了才对弗的声音做了迅速鉴别,那昨天晚上醉归小旅馆的就应该有两个小男人才行。

弗本姓邱名福,还是爷爷赐的大号,以顺为孝的父母积极响应。爷爷去世时,弗正在读小学五年级,借助《新华字典》自作主张改了大号。从那天开始,凡是认识弗的人都知道他大声地向这个世界说不……呵呵呵——很多人习惯叫他弗。

弗好像有什么急事或大事要去完成急匆匆地走了,尚箐瞅着弗离去的背影呆立了片刻才回到房间。将那兜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尚箐抿起嘴笑着打开旅行箱,找出一把小巧的旅行刀,从兜里拿出一个苹果削了,勉强地啃了一口才坐在了床上,金麦便登场了。

太阳高高升起,摆水果摊的大嫂也支起了一顶红色的遮阳伞,拉着旅行箱的金麦走到水果摊前引来大嫂更热情的招呼。金麦不买水果,放下旅行箱干脆坐在了上边,满脸的酒红遮蔽不住时常作祟的忧郁。卖水果的大嫂可能体恤一个孤独的女孩,又可能用先尝后买的小伎俩达到促销的目的,从水果摊上掰下一个香蕉递给了金麦。金麦笑着推辞,卖水果的大嫂像见到久未联系的亲戚,死乞白赖地将香蕉塞到金麦的手里不住地说:“吃吧……吃吧……不要钱。”

金麦拿着香蕉放在唇边似乎也没有食欲,可能同样被体内的乙醇刺激着吟唱:谁动了我的琴弦唤我到窗前/流水浮舟你在深夜的那一边……金麦很范儿,普拉达、巴宝莉、路易斯威登喷射的冷艳,汹涌在金麦那娇小却不孱弱的身体上也恰到好处,翻唱周笔畅的歌曲压抑却不失激情。金麦将手中的香蕉放在唇边就是话筒,似乎是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仰起头冷冷地看着慢慢升高的大太阳声调也提升了几度:谁让你我静似月/各自孤单错弄弦……尚箐又咬了一口苹果含在嘴里,一双丹凤眼很投入地聚焦着唱得也很投入的金麦。

读大学时,尚箐喜欢唱外文歌曲,更喜欢周笔畅,被反复吟诵的时间在她走在去北极的路上后变得愈加重要起来,春天又来了……一个全新的早晨……就是在一个绝对属于尚箐的那个全新的早晨,吴原出现在了,我只要爱你多一天在你肩上搁浅/我可以到达想象中的明天/季节变迁我的爱不改变……真的不会改变吗?尚箐摇了摇头,金麦依旧动情地歌唱,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却又无法滤除活跃在目光里的忧郁。

卖水果的大嫂一时摸不到头绪惶惶地躲避到一边又不知所措,水果摊前围了很多人,一个牵着一条黑狗的老汉走过来还没有做出反应,黑狗似乎很配合地仰起脖子嚎叫了起来,惊扰了看热闹的人打算立刻离开又恋恋不舍。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突然站在街上那么动情地歌唱实在令人不解,看热闹的人便互相探问,认识吗?听的人摇头不语,问的人也一头雾水。尚箐也不认识金麦,可她能看到一个个从金麦身上投射出来的影子,那些影子之于尚箐来说熟悉也陌生,却会在眨眼间消逝在汹涌的人流中。

金麦依然如入无人之境:谁倚着我的琴枕梦尽夜满月/还以为各自两边只能做蝴蝶……尚箐摇了摇头凄楚地笑了笑,还没将手中的苹果放在唇边,歌声停了,金麦突然扬起手中的香蕉向一个留着黄头发的小伙子砸去。小伙子的脸上遭受了香蕉的袭击也有了难平的怒火,以牙还牙的利器就在大嫂的水果摊上。卖水果的大嫂看到苹果、橘子和香蕉漫天飞舞了起来拍着手大喊大叫却无济于事,差不多趴在了地上捡拾被金麦和那个小伙子踩过的水果……为什么呀?

尚箐刚才走神儿了没有看清,看热闹的人却都明白,一头黄发的小伙子像恶少打发卖唱的姑娘,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扔到了金麦的脚下。金麦犹如被当街扒光了衣服羞愤不已随即发起攻击,没人敢去阻拦,小伙子和金麦都是从遥远的北极跑过来的白狼!直到镇派出所的警车开了过来,金麦和小伙子被民警们请进了警车,镇街上才慢慢恢复了平静。看着哭天抹泪蹲在地上收拾残局的大嫂,尚箐又是很凄楚地笑了笑,阳光倏然变得异常炽烈,飘荡在天上的大太阳也露出了狰狞的面颜!

曲径通幽……曲径通幽啊!弗走在窄也弯曲的街巷里自言自语,背在肩上的LV包荡荡悠悠的,一只手摆弄着手机突然觉得寂寞了驱动食指随意触摸,有人又压抑也伤感地吟唱《董小姐》便想起了光美小姐。

暑假前,弗打算与光美一起去呼伦贝尔,就是想让她相信,一匹野马的确拥有一片壮阔的草原!那天晚上,弗与光美相约在一家小咖啡馆里,坐在窗前的一张小桌旁,端起咖啡杯痴痴地看一眼光美那双美眸,再转移视线寻找天上那弯月亮,城市的灯火无情地暗淡了月光,勉强游动着的弯月犹如坐在弗面前的光美一样有气无力。也不奇怪啊,弗道出自己的远行计划本来就很勉强,父母除了种地,天天必须去村边的小造纸厂里出卖劳动力,支撑弗的学费、生活费和与光美泡吧的费用,还必须为弗将来在城里买房、买车,更重要的是迎娶一个小娇娘积极地做着准备。弗的理想与父母的一样美好也残酷,却不能不做或说点什么给光美看或听。光美的家境比弗要好一点,父母在县城租了店铺做服装生意很多年,说不上富,至少不穷,可她与父母的理想南辕北辙,与弗的理想也相距很是遥远……听罢弗打算去呼伦贝尔的想法,光美只是嫣然一笑,接了一个手机就匆匆地离开了。

弗没十分在意光美的不在意,明年就要完成四年的大学学习,毕业前必须交出一篇至少能获得校方的认可的论文才行。三年来,弗一直在学校竭力表现自己,也攒够了人脉,争取留校至少可以免除在外奔波的劳苦……却只能是尽力争取。弗偏爱古建筑,很多与他臭味相投的同学都在努力着未雨绸缪,可他们将目标锁定苏州园林、贡井老街和山西的王家大院……弗苦思冥想,常是深更半夜地跑到学校里的草地上辗转反思,遇到一个个也不能成寐的女孩便很投入地聊,以致于遭人举报,逼着他向校方一次次说说清楚……还不够啊,又常是捱过午夜才勉强睡去,梦中突然大喊:“I caught you——”被惊醒了的学兄、学弟们谁也不知道弗究竟抓到了谁,甚至连光美都不知道。父亲曾不少次感叹,夫妻夜话是一条泄露机密最敞亮的渠道……呵呵呵——弗与光美充其量也只是一对若即若离又时不时逾规越矩的小恋人。父亲又说:“男人的心必须有一把自我掌控的锁!”父亲只读完了高中没考上大学,没有离开过老家也不丢弃书本,常抱着一本《存在与时间》啃得头昏脑涨,却依旧像好色的八戒兄一样执著不弃!

也是一天午夜时分,大睁着眼睛一直没睡的弗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却必须出其不意才能克敌制胜!暑假前,几个与弗一样积极准备论文的同学拉上他一起去山西。临近启程,弗谎才称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必须回一趟老家云云。弗离开那座读大学的城市后还没有目标,像一只瞎撞的苍蝇累了乏了该歇歇了就在这个小镇上停了下来。

昨天晚上,弗去那家小酒馆里吃饭,遇到一个没事儿喜欢坐在小酒馆里喝小酒、说古的老头儿,很豪爽地拉了他与自己一起吃喝。吃着喝着老头儿说起了很有些年头儿的小镇,再是从小镇里走出去的流氓军阀、民国县长和能将麻辣豆腐做出花儿的顶级大厨,还有一个工程师……啊,那个工程师生于民国初年,曾留学于西洋,留下的作品传承了明清建筑文化的精髓,还扦入了西洋的时尚元素……归纳老头儿那么一大堆朴素也啰嗦的话语得出的就是这样的结论。弗茅塞顿开,也有了前进的方向——《明清建筑哥特式元素探究》……曲径通幽、曲径通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