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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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HELLO陌陌(1)

周辉枝

天宝定尔仍在大街小巷寻找住宿。他想:奇怪,那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了,刚才还是火红的太阳,一眨眼儿,闪电雷鸣,大雨如瓢泼,山洪席卷而来,冲毁的公路如刀切的崖,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真他妈的怪物!唉,人不留客天留客,那南来北往的观光游客,把个巴掌大的禹王镇,挤得喘不过气来了,难道容纳他一个人的地方都没有了?不服气,他沿着大小巷道转了个遍,求情下话没少说,那些旅店老板,好像互相通了气一样,都异口同声“住满”了,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走了。他抬头望着黑夜里的灯光,光亮里夹着豆粒大小的雨点,亮晶晶的,周围还罩着透明的雨雾。当他把目光投向两根电线杆的拐弯处时,眼前一亮,一道门的横担左右挂一串红灯笼,进门左边挂着的吊牌上写着“HELLO陌陌”黑体字样,这是哪个公司的招牌呢?

这位大哥,你也是找旅店的吧?他身后的女人称呼道:什么“HELLO陌陌”,还是新名词儿呢,这里是旅店吗?

不知道。天宝定尔转过身去,看着面前的女人,个儿不算高,背上背个牛仔包,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如落汤鸡。他说:走吧,我们进去看看吧。

猪肝色的柜台里面坐着一位戴眼镜的男人,约莫50岁左右,嘴上叨一支香烟。他笑容满面地问道:两位好,你们是住宿的吧?唉呀,今天,这场大雨……听说正在抢修公路呢。你们是一家人?老板右嘴角上的香烟,一甩一甩的,又说:“只有唯一个两张床的单间了,登记吧。”

我们不是一家人。天宝定尔解释说。

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老板问。

我不知道“HELLO陌陌”是旅店,只想走进来看一看,没想到,她就跟着进门来了。天宝定尔看着老板说“求求老板再想点别的办法吧”。

我有什么办法。老板说:那你另找旅店去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天宝定尔急了:你帮我弄床席子,我在过道里躺一晚黑,旅馆费照付。

我哪儿给你弄席子?老板说:我不是看见你们被雨淋成这样,我还懒得和你废口舌嘞!

可她是女的呀。天宝定尔说。

女人怎么啦,女人不是人啊?那女人往天宝定尔身边一靠,从头到脚看了看他,说:大哥,我看你这个人也太封建了,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你说是吧?不过,我俩是初相识,顾虑难逸。但你要相信我是正经人。我看你这人也没有什么歪心儿,是个本分人。现在你我就落难了,还能有啥相法。况且,你睡一张床,我睡一张床,把房门大大开着,怕个啥?人家老板看我们可怜,才网开一面的。再说,你我都是过来人了,什么没见过?嘻嘻……她边说边笑提着自己的兰色牛仔包正要往房间方向走,老板说把身份证拿出来登记,派出所要查五小门店。那女人从衣包里掏出身份证和一百块钱,递给天宝定尔说:“大哥,你帮我登记一下,我先去房间里换身干衣服”。

天宝定尔看着那女人的背影,心里说:女人就是女人,尽占男人的上风。他拿着她的身份证,在一张寸照的女人头相左边印着姓名田中苗,女,羌族,出生1980年10月。咿,这么说我才大她两岁呢。这么一对男女住一个房间,若让外人知道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管他妈的尸,她女人不怕我男人怕个球,这世界上哪有这等好事。他拿着两张住宿票走上5楼,3号房间的门大大开着,一眼就看见两张单人床摆在正中,左右一个床头柜上,放着茶杯和小包茶叶,一部白色电话座机,一台彩色电视正播放着县电视台采集的新闻——禹王镇遭受洪灾其公路被冲毁正在抢修。他自言自语说:这“HELLO陌陌”旅店会做生意呢,居然把一对不相识的男女安在一间房里过夜,唉,谁相信这是事实?这时,一位住宿旅客从门口路过,偏过头看了看他们的房间,不知是过余敏感,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天宝定尔赶紧把房门掩了掩,心里说:万一,让熟人认出他了,走进房间与他聊天,又看见床上有女人的东西,如何是好呢!不知怎么,他现在的思想却复杂起来了。这时,洗手间传来流水哗哗,他想,都半个小时了,她还不洗完,好像水不值钱一样,要把那100块钱的住宿费报复回来。哼,你个田中苗啊,你洗那么干净干啥?你以为我会跟你上床么?要不是身份证,你姓猪姓狗,我还不晓得呢。

这时候,田中苗从洗手间走出来了。她披头散发,粉红粉红的脸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是红红的,嘴上含一支发夹,左手揽着头发,右手用梳子不停地往下梳理,身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子,上面绣着一对“二龙抢宝”,紧紧贴着左右乳房,栩栩如生,好像整个房间除了她田中苗,就什么也没有了。

天宝定尔神乎乎的站立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二龙抢宝”。但他的想像能力是丰富的:这是一个妖娆性感的女人,如果不尝试的话,永远不知道自己也有惊艳性感的。不行,不能紧盯住她了。他想:那样会跑光的。他凭直觉这女人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五的风流。但她对他的印象又怎样呢?这恐怕要试探,一个巧妙的试探。

大哥,我怎么称呼你呀?田中苗梳理完毕,一屁股坐在床上,床铺承受负荷发出嘎支嘎支的响声。

我姓天宝名定尔,他说:你不是已经叫我大哥了,你就叫我天宝大哥吧。其实,我看了你的身份证,我也大不了你多少岁数,就那么两岁多点吧。

那天宝大哥,如今在哪儿发财呀?田中苗的两只手放在胸前不停地扯着大指拇。

摄影爱好者,一年365天在外面跑。天宝定尔说:发财这两个字不敢想,够稀饭钱就行了。人一辈子不要贪,只要有吃、穿、住就高枕无忧了。你在哪儿发财?

唉哟,天宝大哥,发啥财哟,田中苗将两只手撑着床边,说:我在文化馆编舞蹈,经常下乡搞采访,搜集民间舞蹈素材,送文化下乡演出。你大哥不知道,文化馆是个清水衙门,做生意不懂行,现在这个社会,著书无人读,写诗无人看,书法和美术又只有那个水平,卖不了钱,唉,好在国家把我们规范为公益性文化事业单位,每个月就那么四千元左右的薪酬,够吃了。可奇怪的是事业单位职工增长工资,要参照国家公务员工资级别执行,这是哪门子道理啊?人都是人,人人平等,可遇到实惠就另走一条路了。唉,不说这些屁话了。她抬起头看着天宝定尔像一根木桩桩站立在床前,说:天宝大哥,你去洗一洗吧,把淋湿的衣服拧干晾在窗子上,这么热的天气,明早上就干了。

天宝定尔看着田中苗不好意思一抿笑,转身就进了洗手间。他想: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就是比男人细心。她刚才对事业单位职工增长工资要参照国家公务员工资级别执行的评论,还是满有道理的,人都是人,哪有贵贱之分呢。不过,她的这些评说于他是对牛弹琴,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他是一个自由摄影者,全靠自己的摄影作品挣钱吃饭,与他何相干!但是,他感觉这女人不一般,说出的每一句话,不是含政治色彩,就是一种傲骨。他猜想她背后可能有一股力量撑着的,不然,一个文化馆的小小职工,哪有那么大的说话口气!

田中苗半坐半靠在床上。她在大脑里梳理着天宝定尔的一举一动,说话的音调,她递给他身份证时的表情和刚才的那一抿笑,总觉得捉摸不透。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一般来说,从事文化艺术工作的人,爱说爱笑,爱唱爱跳,在群众中采访,都成了哑巴,哪儿去找素材?他作为摄影爱好者,每天与人交往,与山水景观接触,性格应该开朗,怎么会是一个内向的人呢?这时,一般夜风吹来,拂得房门像耗子叫,心里觉得怪害怕的,自言自语地说:除了“HELLO陌陌”旅店老板晓得她们不是两口子,还有谁知道她们不是两口子?她纵身走过去“哐啷”一声把房门关了。

天宝定尔光着上身从洗手间走出来,大摇大摆地从田中苗眼前走到阳台窗子下面,将兰色的短袖衬衣晾在一根铁丝上。他探出头看了看马路上的雨点,公路低洼处的水凼,一点一个泡。他想,久晴必有久雨,啥时候才会天晴呢,啥时候才能离开禹王镇?他感觉自己某一个部位,也像干旱的土地,早该回家搂住老婆浸泡浸泡了。他又觉得自己愚笨,那些大街小巷里的洗脚房,不都可以走进去抱住洗脚女人浸泡么?花100块大团结,即可得到满足。但他认为那些女人如粪桶,不知有多少搅屎棍给搅了,想起就恶心。也难怪,她们要生存。人要生存就要有食粮和衣物,不然,怎么活下去啊!现在社会上流传一首打游诗“两手空空去打工,没有资本开发子宫,银水长流成富翁,林肯奔驰坐老总”。这是不是现实呢?他不知道。虽然眼前这位田中苗可以唾手可得,而且,他猜想这个女人有可能超过他老婆的性感水平,但毕竟是才认识的女性,还不了解她的个性和爱好。要了解一个人很难,尤其是女人。不过,他要试探一下,到了嘴边的肉不吃,未免可惜了。他问她道:你不是说把门大大开着吗,怎么改变了主意,把门关得死死的了?

你想我把门打开吗?田中苗撑起身子问。

你想好了就把门打开吧。天宝定尔有意地说。

还早着呢,隔壁的旅客还没睡着。田中苗说:你老婆是做什么的,有娃娃了吗?

我老婆开了一个面食店,专卖包子、抄手和面条。天宝定尔说:我老婆生不出来娃娃,变成公母人了。

女人本身就是生娃娃的料,田中苗说:女人生不出娃娃,只怪你们男人没用。生男生女不怪女人,只怪你们男人的基因。男人的基因好了,一炮准打响。

我不怪自己的老婆。天宝定尔说:我只怪自己没出息。你不知道,我这个职业是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跑,哪儿有时间和耐心陪老婆。

我和你不相上下。田中苗说:我们两口子调到这个县工作才三个多月,人生地不熟的。我老公分管公安、农业、交通,一年365天难得回家一次,不怕大哥笑话,我想怀娃娃从哪儿来呀。

我看你又聪明又笨。天宝定尔用了一个双关语。

我本来就生得笨。田中苗听懂了天宝定尔的双关语,说:你的意思是叫我偷个男人生娃娃?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基因对不上号,因为……

你不要说什么因为了。天宝定尔说:我从你的口气中猜想你老公是个七品官员儿,身为县太太还下乡自讨苦吃?你在干啥呢!

什么七品官儿哟,别提他了。田中苗生气地说:女人和男人都是人,只要变了人就会懂感情,我那个老公能懂什么感情!他长期在外面花天酒地比皇帝过的日子还潇洒。我一个女人家活守寡,你说容易吗?

那倒是。天宝定尔心里明白了,说明这女人也如干旱的土地,需要雨水浇灌了。他说:我们都是人,我理解。

这么说,你读懂我了?田中苗兴奋起来。

可以这么说吧。天宝定尔伸出右手捶着腰身和肩膀。自从白天那场瓢泼大雨把他淋成落汤鸡以后,浑身就犟拐拐的疼痛,啥身体呢?还不如眼前这位女人。你看人家淋了雨,澡一洗,换身干衣服,梳妆打扮,漂亮极了,精力旺盛着呢!

天宝大哥,你说这世界上的男女做爱,是树缠藤还是藤缠树?在我们乡下有这样一首情歌:哥是山里树一根嘞,妹是树上一条藤哟,狂风吹着树摇摆嘞,藤儿把树缠得紧哟……她一边哼唱一边笑。

你们女人说话就是巧妙。天宝定尔说。

嘿,你听我说,西门庆一生中拥有那么多女人,你知道他最爱的是哪个女人吗?

不知道。天宝定尔说。

西门庆心里爱的是李瓶儿。田中苗说:李瓶儿死后,西门庆私下说“她来了咱家,大大小小,没曾惹了一个人,且是又好个性格儿,又不出语”。

李瓶儿给西门庆生了个大胖小子,接着西门庆就当官了,这么个福宝贝儿,难道不心存感激!天宝定尔说:人生如走路,一路艰辛,又一路风景。

我就知道你肚子里有货,田中苗说:你这个闷葫芦,一旦投机了,你自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逼我说的。天宝定尔说。

我没用筷子撬开你嘴巴哈。田中苗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天宝定尔跟前,好像比身高一样,两个人面对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表白。田中苗感觉到天宝定尔如一座火山,心脏跳得促促的,仿佛要把她撕裂,一口一口地吞下。她想自己不能轻浮,要沉着看对方的举动。

天宝定尔看着她一双大眼睛如一团清澈的碧水,他的身影在她眼珠上晃动,红润的嘴唇泛起柔软的光泽。她的眼神告诉他,渴望中含着几分柔韧和羞涩。慢慢地,他伸出一只手,一只像弯弓一样的右手,轻轻儿搅过她那纤纤细腰,嘴唇凑近她耳边说,我俩是过客。但你要相信没有人预测每个过客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怎样的痕迹。

过客怎么样,那才放心呢,无忧无虑的。田中苗说:我看你是一个胆小鬼,你不想留下过客的痕迹?

只要是有血性的男人都会想。天宝定尔搂住她的纤细腰身说:我先给你拍一张特写镜头,然后进入正题。他说罢松开了右手,把摄影包提了过来。

光线不行吧,怎么照?田中苗说。

我有闪光灯。天宝定尔从包里取出了尼康数码照相机,说:你把衣服脱了,躺在你的床上,我模仿法国画家马奈的作品《奥林比亚》给你拍一张照片,这样,不就把“过客”留下痕迹了。只要你保管好,十年八年都不会变色。

那样不好吧。田中苗紧张地说:万一,让老公知道了,不理我,他会用屁股对着我睡觉的,或者古得摆的。到那时,我去哪儿找你?

你不是咒你老公砍脑壳死的吗?天宝定尔说:况且,我俩做爱还是要脱衣服的。怎么,你现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