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傅心一像往常一样,在家里那间拳馆中训练。那是一间约三百平米的老旧拳馆,里空荡荡的,一排排褪色的沙袋和速度球,安静地吊在房间中央。斑驳的墙壁两侧,训练用的假人已破皮严重,一张张没有面容的脸,冷漠地凝视着这个人去楼空的地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间拳馆,往东南侧的角落走去,走进了他老爸曾经的教练室里。这个房间里,有一个一人高显眼玻璃柜,里面摆满了形态各异的奖杯,几根金腰带挂在旁边的墙上。
小时候,这个柜子的奖杯还没那么多,墙上也还没挂上金腰带。那些金闪闪的东西,都是他看着老爸在擂台上拼杀,慢慢赢回来的。随着老爸名声鹊起,这间独立的拳馆也在南街崛起,从零星几个学员,到每天人山人海。那几年,只要玩MMA的,没人不知道猎隼拳馆。
可再辉煌的一切,如今都已只剩下回忆。老爸傅麟心在五年间迅速崛起,又迅速陨落,如流星般只留下了灿烂的一瞬。至今他仍然记得,那天看着墙上那条最新的金腰带时心里无力感,那张拳馆学员的合影,更是让这种感觉不断加深。
那些相片上的人,如今只剩下自己和张仪还留在拳馆,大概在这座城市,这间拳馆的名字都快要被人淡忘了。
就在他看着相片发呆时,门外的铜铃响了,那东西早已老旧的不成样子,那天的声音却额外轻灵。他走出教练室,看到了那个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恶心的人。
“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这破地方早关了。”
走进来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切瑞蒂西装,身材消瘦,一张如刀刮的脸上戴着墨镜。他扫了眼空荡荡的拳馆,看到走过来的傅心一时,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老旧木地板发出“咔咔声”,像是随时都会塌陷。
“你是傅麟心的儿子吧。”没等傅心一开口,那人便先问。“这一年多,真是辛苦了,明明没什么人来,还拼命不让拳馆关门。”他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
“你是谁?”
第一眼看到那人,傅心一便莫名地警觉起来,他觉得那人次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了。
“我?你老爸的老朋友,一年前我还见过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叔叔了?”
那人的声音像破烂的风琴,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傅心一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注意到了他别在西装上的纹章。那是一块三角形的纹章,上面印有铁笼囚禁狮子的图案。一见这图案,所有事都想起来。
在十五岁那年,老爸刚过三十五岁生日,曾有一群人来拳馆找他,他们的胸口就别有这样的图案。那一次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老爸很生气,朝他们大吼大叫,让他们滚。可这些人,后来还是来了几次,最后一次是去老爸去旧金山打下一场UFC前,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就是那群人的中一个。
“你来这干嘛?”
傅心一怒视着面前的男人,那人脸上依然带着轻蔑的微笑。
“干嘛?这地方很快就归我们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
“难道不是吗?银行给你们的期限还有半年吧,到时候,这间拳馆连同里面的东西都会被拍卖。”
“滚!这里不欢迎你!”
傅心一的拳头不知不觉间在衣袖下攥紧了。
“呵,连说话语气都跟你老爸那么像。”带墨镜的男人脸上笑意更浓,丝毫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他的目光又把这间拳馆扫了一遍,最终停在木地板上的猎隼涂鸦上。“你老爸去世也才一年多了,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他刚一走,这间拳馆里的人都跑光了?”
被那个男人那样反问时,傅心一感觉内心深处一阵抽搐,那种感觉至今他都还记得。那个问题,曾经想过许久,也问过无数人,可在那一天前,从来没得到答案。
那个男人所说的情形,至今都历历在目。老爸去世后不到一周,许多原本跟猎隼拳馆签约的拳手便开始解约,之前的助教也纷纷辞去了工作。曾经自己试过各种方式挽留他们,他们却用各种理由拒绝了。
这些人,大多数都曾受过老爸的帮助,可到拳馆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也没留下。
“因为他不懂规矩。”那个男人隔着墨镜看向傅心一,脸上看不出表情,他顿了顿继续道:“每一行都有规矩,玩MMA也一样。这一行也是靠各种规矩,大家才都有饭吃,像你老爸那么干,不但把他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也让大家都跟着没饭吃。”
“闭嘴!”
“怎么,生气了?我说的可是实话。”
戴墨镜的男人完全没理会傅心一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走到了一个沙袋边,用手指摸了摸上面破皮的部分。
“我记得,你老爸训练学员的费用,比其他俱乐部都低得多吧?他一定告诉过你,这样做是想给更多人机会,让没经济不宽裕的人也有机会接触这项运动。但你知道,这座城市其他俱乐部的人怎么看吗?”
傅心一瞪着那个男人,虽然心里很生气,但又对他要说的有些好奇。他沉默着,等着那个男人继续说下去。
“哼,他们觉得,你老爸是在恶意竞争,想让其他拳馆都开不下去。所以,等你老爸一去世,那些拳馆的人便开了几倍的薪酬,把你们老爸一手培养起来的拳手全都挖走了。”
说到这,男人的嘴角抽了下,他像是在笑,又像夹杂着其他情绪。
“是不是很讽刺,你老爸信奉了一辈子的仁义道德,最终抵不过拿到手上的薪酬。”
“闭嘴!老爸帮助人,从来没想过要他们回报。”
“呵呵,你真是跟你老爸一样天真。就是他那句所谓的不图回报,才把这间拳馆逼到了这一步。在这个自私时代,他要装圣母,多惨都活该。”
“你说什么!”
傅心一没忍住心里的怒火,他往前冲了一步,朝那个男人的脸挥了一拳。可拳刚挥到一半,便感觉手腕被那人死死擒住,抓得他手腕发麻。
“要是你老爸,到还能跟我打打,你还早着呢。”
那个男人反关节一用力,傅心一感觉到一股剧痛从手腕处传来,他疼得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其实,今天跟你废话了那么多,我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答应我,过了十八岁跟我签一份合同,你们欠银行的钱一笔勾销,而且我能保证让你三年后打进UFC。唯一的条件是,每场拳赛是赢是输,我说了算。”
“我才不会跟你签什么合同,你是在侮辱这项运动!”
“真是跟你老爸一样无可救药。”
戴墨镜的男人往前一推,松开了手,傅心一跌跌撞撞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个男人看了眼傅心一,慢慢摘下了眼睛,他的左眼处有一道巨大的刀疤,看上去非常摄人。
傅心一迎上他的目光时,感觉心头一颤,但仍然死死瞪着那个男人,目光丝毫没有移动过。
“有时候,我真不懂你们这类人。你老爸拿了那么多冠军,明明挣的钱不少,却偏偏要帮助那些所谓的‘拳手朋友’。拳手的世界本来就弱肉强食,那些拳坛上的失败者活得再惨都应该。”
戴墨镜的男人说这句话时,他没看傅心一,反倒看着面前的沙袋,像在自言自语。
“你这种眼里除了钱,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对,我就是这种人。可你老爸又怎样?他帮了那么多人,一分钱也没留给自己,到现在,连家里一间小小的拳馆,都经营不下去了。”
“这间拳馆会一直开下去!半年后,我会还清所有贷款!”
“呵呵,别说这种没用豪言壮语,你知道怎么做吗?”
被那个的男人这样一问,傅心一心里一寒。那一年多以来,所有方法他都试过了,要是知道怎么凑那笔钱,他早就做了。之前说的那句话,的确如那个男人所说,不过是在骗自己。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没本事却嘴硬的人。你老爸在我眼里,是块硬石头,你嘛,只是块硬豆腐。”
“你……”
傅心一怒视着面前的男人,那人却不再理他,转身往拳馆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你要让我看的起你,赢下雏鹰杯拳赛再说吧。”
那天,那个男人最后看了眼傅心一,重新戴上了墨镜,慢慢走出了拳馆大门。
……
……
“现场的各位观众,欢迎来到雏鹰杯赛场。经过一周的激烈角逐,终于决出了第二届雏鹰杯的八强。今天首先出场的,是本届比赛最大的黑马,曾经击败丁轩霆的——傅!心!一!”
“啊!傅心一!”
“傅心一!”
随着解说煽情地大喊,观众席被瞬间引爆,整个赛场开始大声重复傅心一的名字。
然而,呼喊声持续了足足两分钟,通向赛场的过道上却始终空无一人。
见此状况,年轻解说的神色有些尴尬,跟旁边的年长解说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又喊了声:“请红方选手——傅心一出场!”
解说的声音在赛场环绕了一圈,余音慢慢消散,整个赛场陷入一片死寂,过道上始终不见傅心一的影子。
“傅心一……缺席比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