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没有听穆婉华的话,桃花林最后一朵桃花落尽的时候,萧衍执意上了战场。不知道萧衍是怎么做到的,让小三孟悦宁也跟在他左右上战场。
临去前萧衍终于回到了他和穆婉华的家,踌躇了很久才说,“你在家中好好侍奉父母,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穆婉华自始至终都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神哀婉。萧衍躲开了她的视线,“我出征在即,就先回去了,临产时你搬回父亲的府邸,也好让母亲有个照应。”
“你保重!”
萧衍本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嘱咐红缨好好照顾自家主子,临盆时找城里最好的接生婆,就匆匆的撤了。
当晚穆婉华腿上的疮有发作了,疼的下不了床,冷汗是一波接着一波,大夫是来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没治好穆婉华的病。
没多久战场就传来了萧衍通敌叛国的消息,国君亲临穆婉华与萧衍的府邸,穆婉华言之凿凿的保证自己的夫君绝不会通敌叛国,许诺披甲上战场寻回夫君,国君才满意的离开了这个宅子。
我就闹不清楚这是什么设定了,穆婉华十六岁上战场没错,驰骋战场数十年,令敌国听到穆婉华的名号就闻风丧胆,国君赏识、另眼相待都合情合理。但是现在人家怀孕了,就快临盆了,你让一个女人披甲上阵去杀敌,这种国君也真是没脑子,以为天下所有人都是女将军妇好呢!
国君走后穆婉华就动了胎气,似要生了,红缨手忙脚乱,请了接生婆说是难产,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产房里的穆婉华惨叫声越来越弱,而萧衍的父母始终没有露面,产房里穆婉华脸白的纸一样,汗跟水一样不停的往外冒。
折腾了一夜孩子也没有生出来,东方发白的时候早已虚脱的穆婉华突然断了气。接生婆吓得魂飞魄散,像是没有见过世面似的碰翻了桌上满是血水的铜盆大叫着:“母子均未保住!”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时候,我看到穆婉华双膝上的那两个人面疮突然离开了膝盖,一头撞进了穆婉华高高隆起的肚子里。原本停止呼吸的穆婉华的胸腔又开始慢慢有了起伏,我伸手在她鼻下叹了叹,也有了微弱的呼吸。
旁边侍婢突然大声叫起来,“夫人活过来了!夫人活过来了!”
那是怎样的执念,执念到即便是死也要从地狱归来……
也许这就是人性吧,是我不懂的人性,我不懂在这个世界上穆婉华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大夫来了一茬又一茬,就连国君都派了御医来,说是身体无恙,孩子还没有足月,那天晚上只是动了胎气,仅此而已。如今母子平安,并无大碍,我看过她的膝盖,上面的人面疮已经不见了,肌肤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自始至终萧衍的父母都没有露面,红缨派人去了几趟,都说老爷事务繁忙不得空,夫人要照顾老爷就这么打发了,就连旁观的我都有点心寒。
醒来后的穆婉华却再也没有开过口,她的视线经常会落在我身上,让我生出一种她能看到我的错觉。
生孩子事情过去三天,穆婉华披甲上阵,我跟在她左右。那种错觉也得到了证实,她能看见我,只是不愿意跟我说话。与其说她不愿意跟我说话,倒不如说她再也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
即便挺着大肚子,她在战场上犹如战神,所向披靡。士气一再高涨,城池攻下了一座又一座,血流成河的场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这样的日子从夏初过到了隆冬,而穆婉华的孩子在她的腹中滞留到如今,似乎并不打算来到这个世上。
无论是自己的军中还是敌军中都对穆婉华有种种的流言,对她腹中的孩子有更恶意的揣测。只是胜利是罂粟,一旦尝过就再也戒不掉,所有的人都渴望着胜利,渴望着攻下下一座城池、下下一座城池。这就是一个无限的死循环,他们陷在这种杀戮中不能自拔。
看多了杀戮,就连我也开始麻木起来,在这群将士的眼里,异类必诛,他们似乎忘记了无论是杀戮方还是被杀戮方都是普通的人类,追求幸福生活的人类,却为了某一些人的权欲之心自相残杀。
这是攻下邻国的第三座城池,邻国的军队节节败退,领兵的将领换了一个又一个,却都抵挡不住穆婉华的凌厉之势。
到达下一个城池的时候天气突变,寒风呼呼地刮了好几天,当夜终于下了一场小雪。第二天的时候雪并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即便雪再大也没有挡住穆婉华寻找夫君的脚步。
在攻城的时候才知道邻国又换了一位领军的将军,而那个将军就是当初穆婉华跟国君信誓旦旦保证不会通敌叛国的萧衍,两军对阵,将领却是夫妻,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跟着穆婉华身边风餐露宿这么久,再见萧衍,恍如隔世,萧衍依旧是当初的萧衍,而穆婉华再也不是当初的穆婉华,她是地狱归来的修罗,是可怕的恶魔。
所有的一切都让我看不懂了,为什么当初那么笃定的说打赢那场仗国君就允他娶孟悦宁的萧衍成了邻国的将领,明知道穆婉华是将军,为何还要出征应战,穆婉华这么久以来坚持的究竟是什么?
她从地狱归来,带着她腹中的孩子,她不肯认输,因为她答应了国君一定要把夫君带回去。
战场上两军厮杀,而我只留在穆婉华身边,看着她手刃了一个一个的邻国士兵,看着她所向披靡,看着她一步一步接近了她的夫君。
日日夜夜与她最亲近的我,早已知道她的身体支撑不住了,在战场上她身体受的伤都不能愈合,渐渐的开始腐烂,发出恶臭,可是她自己好像感觉不到。每一次上战场,她都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的肚子,她全身上下也就肚子上从未受过伤。
我与她都知道,腹中的孩子早就在那一夜已经死了,只是她不肯放弃,不肯承认。她强硬的将孩子留在她的腹中,从不开口,从不吃喝,她的生命里只剩下无尽的杀戮。
雪越下越大,渐渐的掩盖上了地上流成河的血,也想将地上那一具一具的尸体都吞噬掉。
这场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两军死伤无数,我看到穆婉华身上新添了好几处伤口,也看到萧衍体力不支。
此时此刻,突然可以理解穆婉华对萧衍的感情,那是刻骨铭心的爱恋,爱恋到即便已经不在人世还在担心他的安危,还挂念着要找他回家。
雪让天地间恢复了平静,掩盖了这可怕的战场,也掩盖了穆婉华身上腐烂的恶臭味。
萧衍近在咫尺,穆婉华用那把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长刀轻轻地扎进了自己的腹部。
“婉华,不要——”萧衍出声大叫,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的脸上不知道沾染了谁的鲜血,颇为狼狈。
穆婉华将自己的肚子划开,从里面取出一大团血糊糊的东西,长刀轻起轻落,不知道是脐带还是什么就落在了雪地里,暗红色的液体在雪地上蔓延开来。穆婉华丢开了手上的长刀,小心翼翼的抱着那团血糊糊的东西,踉踉跄跄的走到了萧衍跟前跪了下来。
“夫君,这是我们的孩子……”六个月以来,婉华第一次开口说话,她把从自己肚子里取出的那一团东西递到萧衍跟前。萧衍哆嗦着接过血糊糊的‘孩子’,那个‘孩子’不哭也不闹,就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见萧衍接过孩子,婉华终于倒在了血泊里。她把孩子交给了萧衍,终于完成了她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件事,我看着她的魂魄从那具早已腐朽的躯壳里飘了出来,她跟我站在一起看着萧衍抱着那个‘孩子’……如果那还是孩子的话。
“你可有后悔过?”我低声问,婉华愣了一下,过了很久她说,“你不懂……你不懂……”
我不明白她说的你不懂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后悔过还是没有后悔过。
“你就站在这里看着发生的一切,我以为你会懂。”她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一切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如今梦终于醒了,我也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你从始至终都知道?”
婉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不过是我自己的执念罢了,我爱恋他,守护他,终究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爱我,我心怀感激,他不爱我,强求不了。我与他之间,从始至终都只是孽缘……”
牛头马面从远处而来,婉华最后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萧衍,头也不回的朝着牛头马面飘去,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萧衍怀中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婉华离去的方向放声大哭,哭声惊天动地,萧衍手足无措,突然那孩子瞪红了眼,一下子扑到萧衍的脖子上,露出尖尖的獠牙狠狠的咬了上去。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听得到那孩子咕咚咕咚喝血的声音,此时的萧衍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婉华的遗体,好像没了生命。
这么久以来,婉华憋着最后一口气,只为了再见萧衍一面,将孩子交给他。只为了说上这么一句‘夫君,这是我们的孩子’。
鹅毛大雪不停的从天上落下来,婉华的遗体被覆盖了一半,而那个孩子吸了萧衍的血以后突然从他身上蹦下来,像个野兽一样,手脚并用在雪地里爬行,见到那些死尸就扑上去露出尖尖的獠牙啃食起来……
更让人觉得恐惧的是那个孩子的后脑上还有一张人脸,眼耳口鼻皆齐全,它露出锋利的牙齿看着我发出哧哧的笑声。
萧衍就维持着跪着的姿势,脖子上的血窟窿已经不再往外渗血,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婉华的尸体,我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没有死。
雪越下越大,婉华的遗体很快就被这场鹅毛大雪吞噬了,而萧衍的脚也埋在了大雪里头,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