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如果这是宋史(全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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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赵构集结号(2)

不是的,汪伯彦也是副元帅,他足以和宗泽平起平坐,甚至还要高出一点。这一点是情分,赵构从相州逃到大名府,这一路上“野中寒甚,烧柴温饭,用瓢酌水,与汪伯彦于茅舍下同食”,这对一个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皇子来说是多么难忘啊。汪伯彦始终陪在他身边,光是这一点,就让赵构铭记终生。

争吵开始,宗泽主张立即率军直趋澶渊古城,攻击金军外围,解救开封都城;汪伯彦也没说这有什么错,而是强调,做事情要量力而行,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安泊得大王去处稳当”。

这多么堂皇、多么无耻!

从道理上讲,似乎汪伯彦说得没错,时刻都要为大首领着想嘛,首领在,名分才会在。一旦赵构死了,还有什么宋朝呢?但是发兵打仗,都是为老赵家争天下,你自己不出力、不露面,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谁还会出力呢?你想等一切都搞定之后再出来摘桃子、捡现成,有那种好事吗?

宗泽怒火攻心,从这时起,他看清了赵构的本质,这和当初主动为家国分忧、去金营当人质的他是多么不同啊。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化这么大?这个疑问不仅困惑了他,更是困惑了几百年里的无数中国人。

为什么呢?原因要随着时间的流逝才能逐渐浮出水面。

眼下只能关注这场争吵,它的结果是宗泽率军向开封冲击,并且对外宣称赵构就在军中。另一方面,赵构、汪伯彦继续逃跑,跑到了山东境内。

很窝火、很悲凉吗?这还只是表面,这件事的实质是,由于宗泽的坚贞、勇猛、不妥协,他远离了大元帅府,没法参与各种国家大事。

这时的大名府是一个转折点,新建立的宋朝军队分成了两部分,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标,怎么看都像是分道扬镳。

一部分由宗泽率领,队伍力量很弱,只有几千人。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什么名人。他们去进攻澶渊,收复开封。

另一部分由大元帅亲率,除了文官之外,武将也是威名赫赫,尽是历史上的闪光点。军队由信德知府梁杨祖提供,兵力达到一万,马一千匹,战将有张俊、苗傅、杨沂中、田师中等,稍后还有刘光世加入。这个阵容,只要再添几个,就是南渡之后的全部人马。

这支强大的军队避开所有的危险地段,向济州前进。

到达济州之后,孟太后的懿旨传来了,这算是要赵构返回的内因。另一方面,他的军队也变得暴躁多疑。看看行军路线,大元帅领导他们在中原大地上画了一条大弧线,听说下一站是长江边上的宿州,这都是要搞什么?

他们都是北方人,天生对长江就很恐惧,长江之南等于异域,该不是要背井离乡了吧,他们还有大批的亲友家眷都在老家呢。

这些人强烈要求赵构给个解释,不能再不明不白地走下去了。众怒难息,尤其是开封外城禁军哗变的例子还在眼前,赵构迅速作出决定。

——回北方。

同时,他给宗泽去了一封信,信里很清楚地解释了他逃跑的理由,那就是下属不让他去拼命,不然他早就“身先士卒,手刃逆胡,身膏草野,以救君父”。他又很隐晦地提了一下自己要回去干什么,“谓祖宗德泽,主上仁圣,臣民归戴,天意未改”。

就是说,人民还是宋朝的人民,而宋朝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就是他。宗泽,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谁都知道该怎么办,这是赵构主动送给宗泽的橄榄枝,这种时刻劝进,是雪中送炭,更是锦上添花。能确保自己一世的荣华富贵,是每个官场中人都梦寐以求的事。

可宗泽接到这封信时,心里腻味透了。

宗泽这一生都没干过所谓“锦上添花”的事。他快七十岁了,之所以一直过得憋屈,都是因为他和整个官场对着干,不阿谀奉承,不与别人同流合污,不骗人骗己。

可是,现实却要求他必须配合赵构。

因为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选赵构;二、选张邦昌。这还有得选吗?哪怕他看清楚了赵构的本质,也得第一时间拥戴他。

赵构统一了大元帅府的意见,得到了全体宋军的拥戴。他回到宋朝四京中的南京(今河南商丘),在这里接受帝位,同时接见张邦昌,接受对方带来的传国玉玺。

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五月一日,赵构称帝,改元建炎。建炎,宋朝以火德立国,一来是让火焰重新焕发光彩,图个口彩;二来与太祖赵匡胤立国时的国号“建隆”相对应,以期国运昌隆,火光永不熄灭。

赵构即位,有好几件事必须立即处理。第一个,孟太后。孟氏在名分上是他的伯母,哪怕被宋哲宗废成弃妇,也曾经母仪天下,况且还被宋神宗的老婆向太后恢复了名誉。这时,她力挺赵构当皇帝,赵构从心底里感激她。

她不再是伯母,而是亲妈!

第二个,宗泽。这位老臣可真是倔犟啊!要怎样封赏他呢?他不爱钱,不爱官,不怕死,简直没法控制,作为拥立之人,还得笑脸相对。赵构想了想,那就投其所好吧。

赵构命令宗泽继续向开封城进军!

第三个,张邦昌。这人要怎样处理呢?无论公私,都必须得处死他,他犯了封建时代最大的忌讳。退一万步讲,哪怕不是他的主观努力,他也把宋朝的皇位给篡了。

但要是杀他,会让天下人不齿。但凡知道内情的,都明白张邦昌是被宋、金两国的上层联手设计的,双方为了各自的利益,非常无耻地利用了他!

这就是真相。

杀人简单,情理难容。在宋朝杀一个人,必须得在道义上站住脚。帝国行为总纲上面有过开国首相和太祖皇帝的对话:

“天下什么最大?”

“道理最大。”

杀张邦昌,讲不出道理来。

但是,“道理”一词在中国人的字典里太广义了,差不多和“君子”是一个等级,可以就任何事件、任何人展开无数个讨论点,并且都能找到论据。

它们像细胞一样,可以无限分裂繁殖。

针对怎样处理张邦昌这件事,有人这样分析:

一、开封城里的百姓对张邦昌感恩戴德,是因为他出头顶事、当皇帝,免了金军的屠刀临头,并且拒绝勒索,让开封人保住了最后一点家底。

二、大元帅府选择饶恕张邦昌,是因为他主动献玉玺、写降表,态度非常端正,这些都是事实。

还有第三点,天下人对张邦昌是什么态度?

天下人愤慨。

这一点才最重要。让那些与事情没有直接关系的人作出判断,才最公正。而能保证赵宋复国的,只能是天下人,所以,必须得处死张邦昌。

这个道理怎样呢?是不通情理,还是坚持原则呢?这一点要大家自己去评判。我能说的是,说出这番道理的人是李纲。

李纲从南方赶来了,赵构登基之前就写信隆重邀请他,信中以“不世之才”相许,写出“……阁下学穷天人,忠贯金石,当投袂而起,以不负苍生之望”等句子。这样的推崇,可以说是宋朝立国以来十分罕见的,如果要比较的话,只有当年的王安石与之相近。

李纲当上了首相。

这个过程是很纠结的,限于篇幅,不能详细记述。这里只提一点,有位叫颜岐的官员居然说,张邦昌是金国人喜欢的人,虽然已经是三公、郡王了,但还是应该加封同平章事,让他更加显赫;李纲是金国人厌恶的人,虽然已经是首相了,也得趁他没上任之前就将其罢免了。

下边一片应和之声。

赵构沉下脸,说了一句话:“如朕之立,恐怕也不是金国人所喜欢的吧。”

这样的事堂而皇之地出现,大家能稍微理解李纲的心情了吧。他之所以苛刻地对待张邦昌,是因为他想整顿官场风气。

宋朝一败涂地,已经亡国,现在说复兴,只是名义上的。所有人都清楚,以赵构这时的实力,只要金军再次入侵,宋朝必将第二次灭亡。无论怎样抵挡,如果不先把投降派、软骨派、金人体贴党清除,根本看不到生存下去的希望。而杀掉张邦昌,正是绝好的前奏。

在李纲到来之前,张邦昌被免除一切罪名,加封为太保、奉国军节度使、同安郡王,接着又擢升为太傅。这是多么高的头衔,哪怕是十年之后的岳飞在达到战功最顶峰时,也不敢奢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投降、篡位还有理了吗?

以后再濒临绝境,谁还会为国尽忠、不惜一死?

因此,李纲无论如何都要张邦昌去死。但他说了不算,很多人替张邦昌说情,据说连赵构都回忆起了当初和张邦昌一起出使金营的往事,最后综合意见,张邦昌被贬到潭州(今湖南长沙)。注意,不是编管,不需要很严厉的管制,只是要求当地的监司机构时常注意张邦昌的动态而已。

张邦昌离开了北方,他深感庆幸,觉得噩梦终于结束了,他还活着,并且离开了旋涡……这太好了!能活着,能有平常心,比什么都强。

可惜的是,不久之后,弹劾他的奏章像雪片一样飞来,他的各种“劣迹”被一一揭发。九月,圣旨降临,他被赐死。张邦昌死了,他在潭州城内天宁寺的平楚楼上自缢而亡。关于他的死,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家都清楚,他是多么冤枉,他的人生履历表上如果要写死亡原因的话,四个字足以概括——舍己为人。

他要是不管开封城百姓的死活的话,哪来后面那么多的无奈、屈辱?

然而,这不是官方的说法,宋朝给出的罪名是,张邦昌在当皇帝的三十三天里,晚上住在皇宫深处,他……和宫女睡在一起。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这个罪名,居然比篡位还要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