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他一样得为小人挠头,就是罗崇勋。小人是什么人呢?就是个鼠目寸光的蠢物,只看见了眼前的好处,玩了命地固守,一点都不在乎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活。具体到罗小人,就是他真的把刘太后当成了唐朝的武太后,刘娥已经60多岁了,还真以为她能像武则天那样60多岁登基,到80多岁才死!
所以才逼着吕夷简撕破了脸,说出“……异日必有受其罪者”,那会是谁?异日到来,即是赵祯亲政之日,那时刘太后肯定死了,看谁还能罩着你们!这句话立即起效,威逼有时就是比利诱管用,罗崇勋火速赶回宫里,这回时间不长,太后懿旨传出。
——一切都按宰相的意思办。
吕夷简长出了口气,吁——终于搞定了。看来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是不好沟通,得需要一个超级优秀的半导体才成!
之后的事情就变成了皇家出殡演示流程。李氏以皇太后服色入殓,棺内注满水银,灵车由西华门出,宫中从三月初一日起发哀成服,皇帝和刘太后一体服丧。宫外辍朝三日,普天同祭。到了初四日,追封李氏三代,十四日入葬时,再辍朝三日,直到这时,一切才算告一段落。
这期间帝国首相吕夷简是真正出头露面的人。原因是皇帝太“小”,并且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掺合进来;刘太后嘛,现在天大地大唯她最大,中原大地上谁的葬礼才能请得动她?于是人人都满怀敬意地看着吕大首相端庄肃穆,一脸诚敬地主持发丧礼仪,把真正的皇太后送走。五体投地的佩服吧?这才是真正的忠臣,人家做出了谁都知道,可都不敢去做的事!
生于人世,什么都是交易。忠心也有价钱,吕夷简心里有杆秤,他知道,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已经就此确定,并且颠扑不破,谁都没法动摇!
终于把自己的(情敌?下属?合作伙伴?)给熬死了,刘娥的心情是怎样的?突然放松,再没了危机感,无论如何她都是皇帝还活着的唯一的娘了?还是说,她也难免心有愧疚?人,做事最好别太残忍。
60多岁的熬死了40多岁的,这中间的差距只能在于她们的心情。一个位于人世之巅,呼风唤雨随心所欲;另一个却寂寞冷清,默默地陪伴着死了的“丈夫”,再痴痴地凝望着远隔无数宫墙的儿子……那是怎样的人生!
这是作孽,隔断人世间最至亲的母子之爱,是一定会有报应的。天道好还,刘娥的噩运马上就到来了。
李氏二月末死,八月间宋朝的皇宫内院突然发生火灾。当天晚上,大火直接从大内的重中之重——寝宫烧起,熊熊烈焰,瞬间就把刘娥和赵祯的住所吞噬。史书记载,多亏一个叫王守规的小黄门内侍及时发现,把他们母子从寝宫后门扶到了后苑中,再躲进了延福宫,才幸免于难。天亮时回望来路,只见一片焦炭,满目灰烬,烧得片瓦不存。
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崇徽、天和、承明、延庆等八座大殿,都变作了一片白地。灾后计点损失,相当的惨重,连赵祯登基时的受命册宝都烧毁了,但惨中之惨,还是集中到了太后陛下刘娥的身上。
两件事让她忍无可忍,但还不得不忍。
第一,起了火就要追究原因,到底是谁点的?是不是有意想害死她啊?这一点被宫中所有的太监们集体负责,经过狠挖严打,最后终于确定下了是谁犯的事。是个做针线活儿的“缝人”,于是把该罪人扭送到开封府大堂,要来个明正典刑,好给太后老佛爷出气。
但郁闷的是开封府尹程琳先生当天就是不提供任何一把铡刀……他说了,开封府是个审问的机构,可不是个单纯的执行部门,别想着你们扔过来个犯人,我就按说明书砍人。
这样吧,你们先给我画个当晚起火的路线图。
图画出来了,问题一目了然,直指后宫的某一座炉灶以及它临近的一块板壁,就是它点燃了它,然后它再点燃了整座宫殿。至于最初的动机,程琳的解释是:“……岁久燥而焚,此殆天灾,不可以罪人。”
没这个裁缝什么事,放人,是老天爷看皇宫不顺眼,顺手给点着的。
刘娥有点发呆,好多年都没有出离愤怒了。可这个程琳让她真的受不了!老天爷点房子,这谁都没办法,谁让那是老大里的老大。可程琳这么说就让她没法接受,落差实在太大了!
这人在不久前还为她进献了《武后临朝图》,要她去做武则天,可惜时机错过了,正是她对皇位摇头叹气的时候,于是她半真半假地把该图扔到了地上,说出了那句感人肺府的儿媳妇宣言:“我不做此负祖宗事!”
但程琳的忠心她就此记住,渐渐的引以为心腹,可是今天居然当众恶搞来拆她的台。一句老天爷点的火,这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话,直接就把她扔到了火堆上去。
一句潜台词非常严重——请问,老天爷为什么点你的房子呢?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惹他发火了?
果然,有人立即跟进。就是范仲淹的好朋友,殿中丞滕宗谅,以及秘书丞刘越。这两人把问题无限上纲,联系到了宋朝的国家根本命脉上——太后,您知道我们宋朝是以“火德”王天下的吧?现在火已经变态(火失其常性)烧自己了,病根儿就出在您的身上。
您把政府给弄乱套了,是“政失基本”,只要尽快撤帘,把大权还给皇上,一切就都安生了!一切还是为了夺她的权。
刘娥这次再没了铁腕治群臣的心情,滕宗谅和刘越安然无事,继续在首都上班。其中的原因不是说他们的运气有多好,而是因为刘娥的心情太颓废。她正在伤心着呢,火烧得她难受,她儿子更让她痛苦。这些事居然是赵祯指使做的。
火灾之后的第三天,赵祯下令群臣可以放心大胆地随便说话,论点就是现在的朝廷到底哪儿出错了,惹得老天爷发火点房子。
于是才有滕宗谅、刘越、程琳等人的非太后不合作。更有甚者,小皇帝居然在一边修复宫殿,一边决定改元,要把彰显她的国家地位的“天圣”年号换掉。
刘娥郁闷且紧张,一时不知道是“儿子”知道了什么真相,所以对她不亲了,还是说她这些年威福享尽,真的开始报应临头。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威力指数,刘娥对朝局进行了一次重组性质的改革,添了个职能部门,叫知谏院。
这个部门以前有过,是她的老公公赵光义时代的产物,但是后来并入了东府宰相集团。这时刘娥为了压制群臣们没完没了的上书找碴行动,决定来个一劳永逸。我彻底把你们的言事权肢解掉,把门下省变成知谏院,让它成为言官首领御史台的对等体,然后看你们怎么办?
一权而二府,自己死掐去吧。
这是个纯粹的试探,就算宋朝的官员体系的精髓就是叠床加屋,让机构重复重复再重复,让每一个官员都生活在温室软床上不思进取,这仍然太离谱。第一重叠得过分了;第二,御史台一直都很安静,在这之前,一直都恪守着赵匡胤最初创立它时的准则,认准方向,背对皇帝,面向群臣。是皇帝制约臣子的武器。
没有必要这样做啊。
刘娥得逞了,知谏院顺利成立,臣子们的异动渐渐平静。于是她的心情也稍微好转,开始答应把自己以及皇帝的私房钱,连同金银器皿一起交给左藏库,兑换成现银,大约价值20万缗。就用它来修复被烧毁的八座大殿。
但知谏院本身却纯粹是个错误。在当时,让天下人看到宋朝的臣子们更加言论自由,无所顾忌了,真是文人的天堂。可是到后来,说话的人太多,而且各有系统,一群群舌头发达斗志旺盛的言官们不必去找外敌,就在本体系内部都斗得你死我活。
不太远,就在仁宗朝,这些了不起的谏官们就耽误了宋朝的中兴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