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唐前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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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文人逸事 (2)

温庭筠反复吟读着诗句,越读越觉得鱼玄机是个可造之材,从此便常常出入鱼家,为其指点诗作。经过两年的接触,日渐长大的鱼玄机开始对温庭筠有了一种特别的情愫,就像很多年少懵懂的少女暗恋上自己的老师一样。倘若温庭筠能接受这份感情,那他和鱼玄机的将来就会全部改写,鱼玄机也会变成温夫人。然而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自己长相丑陋、内心自卑,或许是因为双方年纪差距太大,或许是因为鱼玄机出身娼家,或许是因为不想过有约束的生活——温庭筠终其一生都混迹于花街柳巷,一个自由惯了的人怎么能忍受约束呢?总之不管什么原因,温庭筠始终没有接受这份情感。

不久后,温庭筠就离开长安去了襄阳,鱼玄机满怀着对他的思念,写下一首深情的诗:

《遥寄飞卿》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日明。

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

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但是,鱼玄机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回音,转眼秋去冬来,她又写下一首《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闻终随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

然而,温庭筠对这些始终没有回应。当他再次返回长安后,却给鱼玄机做了个媒——来京承袭祖萌官职的名门之后李亿(字子安),可是这个李亿家中早有妻儿,鱼玄机嫁过去只能做妾。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妙龄少女,转眼就成了一个可以任正室打骂、甚至随意处死的角色。唐朝虽然妇女地位较高,但那是针对明媒正娶的大房而言,妾的身份十分低下,对大房来说,妾和家里的奴婢差不多,都是私人财产,她们对其有着生杀大权,可以送人,可以打骂惩罚。《唐律》规定:“奴婢的地位‘并同畜产’,是主人的财产,若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很明显,倘若妾室婢女出了差错,正室不向官府备案、自行将其打死,也不过就是杖一百。而温庭筠做的这个媒,从此让鱼玄机处于危险的境地,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正所谓“男人心,海底针”。

或许是因为李亿和鱼玄机年纪相仿,而且家境不错,是个潇洒风流的贵族公子,类似于现代社会的“小开”、“富二代”,鱼玄机嫁过去至少可以衣食无忧,再加上当时的社会环境纳妾非常普遍,所以温庭筠就没有多想。

李亿在长安接洽好官职之后,原配夫人裴氏见丈夫仍不来接自己,便写了信件催促,李亿得信后就启程返回江陵。在等待的几个月中,鱼玄机又写下一首满怀思念之情的《江陵愁望寄子安》:

枫叶千技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对于纳妾这件事,李亿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觉得这再寻常不过,即便裴氏来到京城发现了,这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估计她也只能接受现实。然而,他完全没有料到妻子的反应如此激烈。其实想想看,有几个正常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再加上李亿的妻子裴氏也是出身名门世家,和李亿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如今进来一个长于花街柳巷的下贱女子,而且还比自己年轻、美貌、有才,她不打翻了醋坛才怪?而那边厢,李亿将鱼玄机安置在长安富人的别墅区——林亭,二人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时候,还没过热恋期,不自觉中冷落了裴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裴氏忍了又忍,但在几个月后,她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怨气,带着人跑到林亭将鱼玄机打了一顿,上演了一出我们现在经常能看到的“正室打小三”的戏码。

鱼玄机有怨恨吗?当然有,只是多情的她对李亿早已情根深种,为了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吃点苦算不了什么。从这一点上看,年仅十五岁的鱼玄机确实没有处世经验,而裴氏通过这一场较量,却知道了该怎么对付她。要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十分微妙,就如同夫妻、婆媳,不是西风压到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裴氏自然非常清楚自己丈夫软弱的个性,而这个小妾鱼玄机却选择了忍耐。裴氏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再理会鱼玄机,而是回家去找李亿,令他休了鱼玄机。

李亿果然如她所料,不敢反抗,一纸休书就将鱼玄机扫地出门。但是此刻,李亿对鱼玄机还有新鲜感,就如同刚吃到鱼儿的猫,突然被人夺走,岂肯就此罢休!于是他表面上和鱼玄机一刀两断,暗地里却将她安排在咸宜观,做了一个女道士,并改道号为玄机。我们知道,在唐代,女道士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身份,武则天不想将女儿太平公主送去和亲,于是太平公主就做了道姑;玉真公主向往自由,不愿受约束,也做了道姑。总之,一切不方便解决的问题都能以做道士作为理由,李亿自然也是这么打算的。鱼玄机进了道观,自己照旧可以来找她,反正当时结交美貌的道姑也算时尚,正室裴氏就找不到借口继续反对了。

可是,鱼玄机在道观中一天一天的盼着情郎,却再也没见过李亿的身影。愁肠百结的她简直是忆夫成狂,她将自己的思念如数倾注在笔端,比如:

《寄子安》

“醉别千扈不浣愁,离肠百结解无由;

蕙兰销歇归在圃,杨柳东西伴客舟。

聚散已悲云不定,思情须学水长流;

有花时节知难遇,来肯恹恹醉玉楼。”

《寄李子安》

“饮冰食药老无功,晋水壶关在梦中;

秦镜欲分愁坠鹊,舜琴得弄怨飞鸣。

井边桐叶鸣秋雨,窗下银灯暗晓风;

书信茫茫何处向,持竿尽日碧江空。”

从这些诗中可以看出,鱼玄机没有一天不在盼望李亿的出现。可是对李亿来说,鱼玄机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既然正室裴氏如此反对,那不如撒手算了,免得她天天找自己的麻烦。所以,痴情的鱼玄机在道观中苦苦等了三年,最后听到的消息却是:李亿早已带着娇妻裴氏离开京城,去扬州赴任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给了鱼玄机当头一棒,令她痛不欲生、一蹶不振,自己满腔的爱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个消遣,就像所有被辜负的痴情女子那样,失恋之后会痛定思痛的反省,并从此对男人、对爱情抱着谨慎态度。但有一些受伤极深的女子会选择破罐子破摔,她们也开始报复男人、玩弄男人,鱼玄机就选择了这种方式。

她在冷清的道观中深刻检讨了自己的上一段感情,写下后来传诵千古的《赠邻女》,并从此一改过去的洁身自爱,开始放纵起来。无论是来道观游玩的子弟,风流的落魄诗人,充满铜臭的商人,还是找寻刺激、附庸风雅的官员,只要她愿意,统统可以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就这样,鱼玄机很是过了几年快活日子,她的艳名也在众人的谈论中越传越远。

一天,咸宜观中来了三位带着歌姬、乐师的公子哥,鱼玄机对公子哥兴趣不大,却看上了他们的乐师,他就是后来令鱼玄机杀人的始作俑者——陈韪。陈韪从鱼玄机眼中看出她对自己有意,穿梭于风月场的他又岂会错失良机,之后,只要有时间,他就会过来和鱼玄机幽会。

再说鱼玄机刚进咸宜观时,为了打理她的日常生活,曾买了一个小丫头做贴身侍婢,取名为绿翘。几年过去,绿翘也已长大成人,由于她从小在鱼玄机身边长大,受其影响,也颇懂得卖弄风情。

这天,鱼玄机受邀外出,临行前嘱咐绿翘:“不要随便乱跑,若有熟客找我,就告之我的去处。”

可是等她回到观中,却空无一人,她找来绿翘询问,绿翘说:“陈乐师午后曾来访,我告之他你的去处,他应承后就离开了。”

鱼玄机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她暗想:自己常常外出,每次陈韪都会耐心等候,今儿怎么急匆匆的走了?

她用怀疑的目光在绿翘身上扫来扫去,看着这个小丫头出落得水灵俏皮,面色桃红,眼角含春,她越看越觉得有鬼,一股无名火登时冒了上来。

她厉声喝道:“你今日到底做了什么?快给我如实招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可是绿翘矢口否认,鱼玄机仍然不依不饶,令她脱下衣服让自己检视。绿翘被逼无奈,便开始反唇相讥,一一历数鱼玄机的风流韵事。鱼玄机气得火冒三丈,随手拿起藤条不管不顾地抽打起来。

其实论起身份,今日的绿翘就是昔日的鱼玄机,当鱼玄机动手教训绿翘的时候,不知她可否会想起曾经被裴氏教训的自己?

等到鱼玄机终于筋疲力尽时,才发现绿翘已经魂归西天了。她非常惊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要毁尸灭迹,以免被人发现。等到夜深人静,她悄悄在院中的紫藤花下挖了个坑,将尸体掩埋起来。

几天后,陈韪来访没看到绿翘,便向鱼玄机询问,鱼玄机心里一惊,面上却镇定地说:“弄春潮时逃跑了。”陈韪也就没有再问。时间一天天过去,新的客人继续来访,鱼玄机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

夏天很快就来临了,在这炎热的季节,人们总是喜欢喝几口。一个喝多了的客人离席想要小解,便走到紫藤花方便。只见花土上聚着一大片苍蝇,怎么轰都轰不走,他不由得心中生疑。恰好这个客人的兄长是个衙役,他就回家说了这件事,官府很快派人来勘查,经过一番询问,知道这个尸体的身份就是失踪已久的绿翘。

鱼玄机被抓后,非常痛快地就承认了人是自己杀的,可这个案件却让京兆尹温璋犯了难。温璋向来以公正严明、铁面无私著称,这个案子不复杂,罪犯也已认罪,按《唐律》处置就好。绿翘是鱼玄机的奴婢,前面说了,主人私自处死奴婢,要么杖一百,要么徒一年,温璋为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