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地方会一下子就打动你的心,加德满都就是其中之一。”走遍千山万水的旅行家,如此描绘自己1972年初抵加德满都时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从印度平原过来一路向上的长途跋涉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当我们到达山谷的顶端,顺坡向下朝加德满都行驶时,它看起来就是香格里拉。”
30多年之后,前往加德满都的旅人随世界人口增长的比例而增长,从“平原进入”的方式已有被从“云层降落”的方式取代的趋势——“飞机拍拍翅膀,掠过人世屋脊,骤然栖落”。不同的进入方式,30多年的时光距离,终于到达时,旅人却发出了相似的赞叹:“上海-成都-拉萨-加德满都;两昼一夜,中转,中转,再中转”之后,“重峦深谷间,一片腹地,加德满都”。莲花生处,春深似海。
“加德满都可不是以干净著称的地方。”然而,这并没有丝毫减损人们前往的心愿。如果有人教导你一生必须去世界上50个或者100个地方,那么,加德满都不在这个统计范围之内——因为,加德满都是一种自发的心情的结果。我的意思是说,每个人的一生中,至少会有一个阶段遭遇希望到达加德满都的时刻。当然,不为膜拜,尽管加德满都满眼皆庙宇众神共一处,却与极端无缘;前往此处的目的,可以理解成是一个渴望面对自己内心同时又面对浩瀚天地的时刻。它们往往一样繁杂、混沌、无穷,因此真实而又虚幻。
多年前,一位偶然相遇的年轻女子,在刚刚认识不久后,频频造访我的办公室。每次进门都是光彩照人,活泼地说些趣闻趣事。趣闻趣事之后,悒郁与苍白开始涌上她秀丽的脸庞,大段类似内心独白一样的话语源源不断,关于婚姻的倦殆关于骤富之际的动摇。一场在她说来青梅竹马、郎财女貌、从中学同学发展起来的初恋、爱情和婚姻,在某一个看起来阳光灿烂的时刻,不知为什么已面目全非。有一天,她说她要去加德满都,在那里稍停之后,就去博卡拉走山。“听说那些10块一晚的山间床铺很干净,走不动的人,半道中间随时可以住下来。”这是她告诉我的一点旅游信息。从此一别,这个人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想她应该是会回来的,或许如今依然住在此地,过着清明也热闹的日子。像很多人一样,加德满都于她曾经是个非同一般的旅游目的地。
所谓前往加德满都,大致上是指前往现在的尼泊尔国;所谓前往尼泊尔,基本上并非指一个国家,而是指一种环境以及在此环境之中产生、发扬、沿袭的文化。加德满都有世界文化遗产斯瓦扬布佛塔、有尼瓦尔人建筑标志的王宫广场,但最让今人称异的却是,被认为既是印度教又是佛教肇始处的这方土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无论菩萨还是佛陀,梵天、毗湿奴还是湿婆,皆于不可见处向可见微笑”。混沌之中,人们于此发现,“疆界”之类其实多么可笑多么无谓!文而化之,众生普渡,世界从来不是靠地图上一条有型的藩篱来划分。
于是,许多人会一去再去。去多了,经验老到的人就会略过人满为患的加德满都,直接“走山”:短则三四天、七八天,长则半月一月,日复一日,在寂静、荒凉的山道上展开目标明确但又意义不名的艰苦旅程。从山脚徒步到山顶,从山顶回到山脚或者走向另一个山顶……其间,经受日升月落;经受内心不易觉察的变化。
回来之后,没有人宣称从此大彻大悟。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感觉得不偿失并为此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