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刘玉民作品全集(茅盾文学奖获奖者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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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都市之梦(25)

这件事其时如果是让济南的某位市长碰上,结果并不会有什么两样。济南的电信水平,其时不要说同发达国家相比,同国内某些南方城市相比也够让人汗颜的。这或许正是八九年翟永浡去南方考察一趟回来,随即与副市长赵传明、谭永青,会同省市计划、建设、金融部门负责人,亲自到济南电信局召开现场办公会的由来。

济南最早的电话通讯可以追溯到清朝光绪二十八年。北洋时期一度还得到过“全国商办电话之冠”的美名。但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济南市话设备容量不过三万四千门,还全是一色六七十年代国内产品,市区通话尚且时有不畅,国内国际直拨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改革开放,全国各大城市电信事业日新月异,济南电信局六年换了四届班子,单是中层以上的干部被逮捕的就有八个,撤职受处分的不下十几个。直到一九八八年三月,新任局长李华斌走马上任,混乱局面才算结束,济南的电信事业才开始了新时期的第一次起跑。

李华斌貌不惊人,看上去是个绵绵糊糊的人,实则不然。当时西德有一笔专门用于购买电信设备的政府贷款,他完全可以把计划定在使用这笔贷款上,至多不过是再拖后两年的事情。但李华斌面对已经落后的形势,无论如何不肯等待。他一遍遍地跑省电信局,一遍遍地跑省经委,又亲自带队到北京与西德西门子公司谈判,终于达成了第一批引进两万八千门程控电话设备的协议。

自然,两万八千门远远不能满足济南现代电信事业的需要。在济南市委市政府对发展电信事业,给予了一系列优惠和扶持政策之后,李华斌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又与国内外几家大公司,签署了引进八万七千门程控电话设备和移动电话、长途自动电话设备等一批重大项目。

作为开山第一炮,两万八千门始终是李华斌关注的中心。在完成了各项考察和准备工作之后,李华斌在局党委书记左迅生等人的支持协助下,在全市范围内开始征订用户、预收装机费。两万八千个用户、五千几百万块钱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便得到落实,李华斌只等协议规定的到货日期和开通投产了。

但意外的情况接踵而来。先是“六四”事件后西方国家制裁,“巴黎统筹委员会”以西门子公司的电信设备装有大型电子计算机为理由,迟迟不予批准放行。好不容易争得“巴统”松口,一场海湾战火又封锁了汉堡到中国的海上航线。

那是些多么自相矛盾和煎熬人心的日日夜夜啊!报纸、电视成了他每天必不可少的生活内容(平时,他是很少有时间仔细关注的),别人看过报纸、电视议论过一阵、发泄过一阵一切照常,李华斌却多少次为之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当伊拉克突然占领科威特,美国及其盟国慷慨陈辞以战争相威胁时,李华斌多么希望伊拉克得到应有的教训;可当伊拉克在海上布起数不清的鱼雷,美国及其盟国开动战争机器,把几十万军队运往中东,李华斌又多么希望那一切都不过是宣传或幻觉,一阵风吹、一阵雷响一切都会消失。当蝗虫般的轰炸机抛下数不清的钢铁,战斧式导弹和飞毛腿式导弹在天空中往返穿行,大片伊拉克田园和成千上万无辜百姓归于尘土,李华斌对伊拉克人民所遭受的劫难痛心疾首,可又心底里希望战争来得更猛烈些,哪怕一个早晨就把伊拉克从地球上铲除掉。当伊拉克终于亮出白旗,科威特王储和埃米尔重返故园,李华斌为正义得到伸张、侵略者得到惩罚而兴奋,可又为美军及其盟军赖在中东和地中海、印度洋耀武扬威、迟迟不肯离去而怒愤填膺。海湾战争是真正把李华斌的魂也拽去了,报纸要看三遍五遍,三遍五遍看的竟是同一条消息;电视新闻看过,对每一句话的用词、语气有时也要问上几个人,问得人家云山雾罩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布什和萨达姆折腾了多长时间,李华斌跟着折腾了多长时间。嘴上的泡一层退了一层又起,身上的肉一斤减了一斤又减,以至老伴和孩子怀疑他得了什么怪症,老朋友老同事说他成了一个“战争迷”——被海湾战争给迷住了。

李华斌只有苦笑的份儿。天知道,他才不关心那个什么狗屁海湾战争!他关心的——最关心甚至可以说唯一关心的,是海上通道的安全,是那条发自西德的、运载着他的两万八千门程控电信设备的轮船的航期!

轮船终于启航,终于到达了青岛。但这已是按照协议应当开通投产三个月之后的事了。好在与用户的协议预先空出了半年时间,但那时间也只剩下三个月了。

而从安装到投产开通,按照国外的要求不应少于十个月。

问题提到局长办公会和局党委会议上。李华斌认为,能不能够如期开通不仅仅是个用户信誉问题,也是个我们的队伍能不能打破国际惯例,创造第一流的工作和速度的问题,力主咬牙拼命,必须按期履约开通。左迅生支持他的决心,提出要自我加压,从局领导和党委一班人开始,三个月一律不发奖金;完成任务,连同各种补贴一起作为奖励发;完不成任务,作为处罚一律扣除。“这叫做国外损失国内补,失败损失成功补!”左迅生顺口还加了两句结束语。

一九九二年一月十二日午夜零点,在海湾战火结束不到十个月之后,随着一声“割接”的命令,两万八千门程控电话同时开通成功。其时李华斌随手撕去了办公桌上日历上的一页,同时把新的一天摆到了自己面前。

翅膀下隐藏的秘密

彭元栋有一个“彭大将军”的美称,那是省委书记姜春云赠送的。“彭大将军,说说话吧!”“彭大将军,你的意见呢?”几次碰到难题或分歧意见,姜春云都是这样提出问题的。就济南建设系统而言,获此“将军”美称的仅彭元栋一人而已。

如果有人以为,凡是将军都有一副魁梧、威严的外表,那就难免会失望。但据与彭元栋朝夕相处的同志和伙伴们介绍,这位有着“大将军”美称的小个子建委主任,确实有着某种“大将军”的气度和风范。九年建委主任生涯,把他的名字融进了济南的几乎每一座新建筑,但任谁也难以从他身上找到一点自夸自得的言语行动;作为“班长”,建委的班子被认为是最团结、最有战斗力的,一位调任区委书记的原建委副主任甚至感叹:这样的班子以后再也难找了!

彭元栋给我们谈的全是别人的事,问到他自己时,他和谭永青异口同声提起了前任市城建开发公司经理石福勤的“三不怕”:不怕磕头作揖、小人三辈、低声下气;不怕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不怕跑断腿、磨破嘴、累断筋。“我和谭市长实际上就是干的这个活,人家跌倒了咱把人家扶起来,人家要跑了咱给人家加加油鼓鼓劲,人家要飞了咱给人家梳理梳理翅膀或者当当翅膀。”

国家要腾飞、民族要腾飞,济南一定要飞在前边!这是济南市委、市政府和几百万人民的心愿。飞在前边单靠大话和雄心是办不到的,走高科技引路、科技兴市的路子,可说是上应天时下合地利、别无选择。经过紧锣密鼓地准备,市委副书记孙常印、副市长刘统侠被派往北京;又经过紧锣密鼓地考察论证,济南被国务院正式批准为第二十五个国家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济南有史以来第一次被插上了凌云行霄的翅膀。

然而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也需要有翅膀,没有翅膀照样飞不起来。那翅膀就是土地、队伍、资金,尤其集中在资金上。一只麻雀要飞也要先吃几粒谷子,何况是一只要驱风搏雨裹雷挟电的鹞鹰!

开发区开办时偏偏连买几粒谷子的钱也没有。办法只有贷款,市里挺着利息,本钱等建起来挣了钱再还。谭永青找到省某银行要下了点指标,但还差两千万,这两千万人家就不肯再松口了。

往常遇到大的建设项目资金出现特殊紧张的情况,彭元栋、谭永青的拿手好戏是把各银行的头头脑脑请来,先来上一番甜言蜜语,随之来上一番叫苦连天,随之或者让人家自报奋勇,或者干脆就是摊派,这家多少哪家多少。人家同情市里的难处或者碍于市里的情面只好照办或部分照办。有时一项大工程,这样的会少不下三四次去。也有派不下要不来“威胁恫吓”的时候。九一年春节前。济南机场几千名民工等着拿钱回家,想贷点款银行怎么也不答应,彭元栋去找谭永青,谭永青拿起电话找到人家市行行长,说:“你告诉省行×行长,你们以后还想在济南市办事吗?你们现在不支持我,将来可别说我不支持你!”话是急话、气话,但人家不敢等闲视之。济南是一级地方政府,管的是党政财文、天上地下,齐天大圣到了一个地方还要向土地爷问问路呢。

但那是特殊情况,非到十分没有办法,无论彭元栋还是谭永青都绝对不会采取那样的办法。

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的资金问题,眼看就要把彭元栋逼到那种十分没有办法的地步了。几十家外商和科研单位、大专院校的几十个项目已经谈妥,有的正在准备进入,可科技城里还没有一座像样的建筑、一条像样的马路。省市领导一再督促,建筑队伍也已经严阵以待,可就是因为缺少那两千万,一切都变得暗淡和失去了生机。

彭元栋正为如何说服那家银行犯难,一个消息传到他耳朵里:那家银行新建的一座宿舍楼因为私自改变了底层设计,被拆迁的十几户群众觉得受了骗,天天找他们的麻烦;他们请区拆迁办的同志去做过几次工作也收效不大。彭元栋一听,贷款的事也不催了,坐在办公室里处理起机关的一应杂事。

那边拆迁户却越闹越紧,那家银行再向拆迁办求援,得到的答复是:这件事责任在你们方面,我们的工作实在难做,你们还是找市里吧!市里还有谁?这样的事书记、市长不会插手,只有找建委主任算是正路。

彭元栋一声不响听完来人的陈述和要求,说:“老百姓的工作我们可以帮助去做,不过贷款的事请你们也帮帮忙。”来人不明真情满口应下,但彭元栋与人家行长通话,人家行长说:“老彭,这是两码事,就不要掺和到一起了吧?”

彭元栋说:“说两码事也行,说一码事也行,掺和不掺和反正是那么回事了!”

行长说:“那就先请你多帮帮忙吧!”

彭元栋说:“不是谁先谁后,是大家互相一起帮帮忙。”

电话放下,彭元栋找来市拆迁办的同志,交待让去找找被拆迁的那十几户群众,商量一下除了回迁之外,可不可以还有一点别的补救措施,比方说让那家银行赔点钱怎么样。并交待只做为一般摸摸底情,不要表任何态,也不要向银行方面透露任何情况。拆迁办的同志去了,得到的回复是可以考虑,但每户赔偿不能少于五千元。

一户五千,十几户不过五六万块钱的样子,就算银行不认这个帐,市里替银行拿出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彭元栋接通了那家银行行长的电话:

“上次说的那件事,有点消息了吧?”

“我正等你的信哪。你再不打电话,我就找你门上去了。”

“那可不敢!那两千万不会有问题吧?”

“我这儿焦头烂额,哪儿还顾得上你那两千万呢!”

“这就不对了,你把那两千万给我,我替你去焦头烂额不就得了嘛!”

“你这话当真?”

“不当真的话说过吗?”

“那好!”对方终于下了决心,“两千万贷款给你,老百姓再闹事我可让他们找你去!”

几天后两千万贷款到手,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开始抖起翅膀,那家银行门前闹事的群众随之也散去了。不过那赔偿的五六万块钱,并不是彭元栋从市里的腰包掏出去的。

明天从这里启程

道路是同城市一起从遥远的历史深处,跋山涉水走向今天的。没人说得清楚,是先有了道路后有了城市,还是先有了城市后有了道路。城市是道路的依托,道路是城市的骨架。正像没有没有骨架的人和动物一样,也没有没有骨架的城市;正像人和动物的骨架总是与其自身的大小肥瘦相辅相成一样,城市的骨架也总是与其自身的不同时期和形态相辅相成。因为宫庭巍峨、臣民参贺,北京才有了皇城根儿附近那一条条通达而幽静的石板马路。因为有十里洋场、洋人会聚,上海外滩才形成了那样一条布满尖顶楼阁的江边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