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路上。一片荒凉破败景象。
郑板桥满面悲怆,蹒跚地走着,砚耕随在身后。
风,撕扯着他们的鬓发,衣衫……
村头路口。郑板桥和砚耕凝视着倒塌的房屋、墙院。
樵根低着头,从旁边的路口走过。
郑板桥:“樵根!”
樵根一怔,但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住。
砚耕:“樵根哥!”
樵根逃跑似地、急急地走去。
一个木棍支起的草棚。桑叶扑在地上死去活来地哭着。
樵根走进,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抹着眼泪。
郑板桥与砚耕寻觅而来。他望着二人,疑惑地:“出了什么事儿?”
二人只是哭着。
砚耕:“桑叶姐,你这是怎么啦?”
桑叶嚎哭着:“孩子!我的孩子呀……”
郑板桥扫视棚内不见竹兰,上前揭开锅,锅内空空。
郑板桥:“孩子饿死了?”
桑叶更加声嘶力竭地哭着:“孩子……我的孩子呀……”
灶前一个木盆、盆上盖着一块木板。郑板桥上前去揭木板,樵根突然不顾一切地将他推开。
木盆被踢翻了,盆里滚出一只孩子的小手!
——竹兰摇晃着的胖胖的小手!
“啊——”砚耕猛地扑到桑叶身上,举着拳头没命地打着。
郑板桥一阵昏晕,几乎摔倒在地。
樵根“扑通”一声双膝跪到郑板桥面前。
郑板桥用力站稳,二目冒火,猛地扬起手来——
樵根哭着:“……打死我吧,大人!孩子饿死了……我,我……我该死……”
郑板桥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上。
他踉跄地奔出草棚,向前……
——(画外音)“叫什么名字呀?”
“还没有名字哪……”
“叫竹兰如何?像竹子又像兰花。”
“竹兰……”
“竹兰,叫爷爷,叫爷爷……”
——(画面)竹兰向郑板桥张着两只小手。
郑板桥接过,逗着。竹兰甜甜的笑脸。
“恨”字歌声又起——
……焚砚烧书,樵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
一座小坡。郑板桥迎风而立。
砚耕拉着他的手哭着,呼喊着:“老师,放粮啊!救命啊,老师!”
郑板桥默默地注视远方,脸色刚毅坚定。
画外音:“多少百姓的性命啊!放赈!强征!天大的乱子也只有这样了!”
郑板桥毅然为砚耕擦去泪水,拉起她的手快步走去……
风,更大了……
“恨”字歌声——
……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
疏窗细雨,夜夜孤灯。
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
县署后院。郑板桥大步走进:“来人!”
小衙役跑过。
郑板桥:“……”
“郑大人!郑大人!”主簿忽然急急走来。
郑板桥一惊,迎上前去:“从莱州府回来的?”
主簿:“莱州府沈大人,亲自巡视来了!”
郑板桥:“沈大人?”
主簿:“就是……大人的恩师!”
郑板桥:“恩师?沈御史?”
主簿:“就是沈御史,现在是咱们的知州!”
“知州!”郑板桥露出无比的喜悦和惊讶。
主簿:“知州马上就到,翠微馆被水冲了,住的地方……”
“这儿!让恩师就住这儿!”郑板桥大步向书房走去,同时向小衙役吩咐道。
“通令大小官吏、乡绅富户,速来迎接沈知州!”
二十七
县署大衙前。一顶大轿拥拥而来。
郑板桥率领大小官吏,乡绅富户跪地恭迎。
沈椒园下轿,神情淡漠。
田府,院外。田廷林在焦虑地踱着步,五什子领着随行官走来。
田廷林怔住了。
夜,月悬中天。一木板房内,郑板桥在灯前作画,砚耕站在一边。
砚耕:“老师的老师也会作画吗?”
郑板桥边画边答:“会,老师的老师会作画还会书法。”
砚耕:“那我该叫老师的老师什么呀?”
郑板桥:“叫师爷呀。”
砚耕:“师爷……”
外边门响,砚耕跑出,小衙役随之走进。
小衙役:“大人!”
郑板桥没有抬头:“嗯。”
小衙役:“大人,不好了!沈知州老爷,准了田廷林他们的状子了!”
郑板桥停笔:“什么?”
小衙役:“沈大老爷准了田廷林和那个姓毛的状子,说不准平价买他们的粮!”
“胡扯八道!”郑板桥愤然作色,厉声地:“你听哪个胡说的?嗯?”
小衙役:“……方才,小人……”
——县署后院,书房门前。小衙役正要进去送水,随行官送出两个人。小衙役认出田廷林和毛掌柜,不觉一惊。
田廷林、毛掌柜向门口走去,小衙役悄悄随后。
毛掌柜:“没想到姓沈的竟会如此痛快!”
田廷林:“他也有他的难处吧。”
毛掌柜:“这一来,看他郑板桥还平粜不平粜!”
田廷林:“嘿……”
木板房内。郑板桥:“定是恩师初来,不明真相,被他二人蒙骗。”将画题完,汲墨,卷起,断然地:“我即刻去见恩师!”
县署后院,书房。
沈椒园半躺椅上,两个丫环在给他捶背。郑板桥入内,他没有吭声。
郑板桥:“恩师。”
沈椒园坐起,挥手令丫环退下。
郑板桥:“恩师落难多年,晚生时时惦念。”
沈椒园,“那些事就不要提了。”
郑板桥:“恩师人表,有口皆碑。今日复出东山,学生特作画一幅,请恩师过目。”将手中图卷呈上。
沈椒园接过打开。“柱石图”:老苍古重,一石擎天。
题诗:“老骨苍寒起厚坤,巍然直拟泰山尊;千秋纵有秦皇帝,不敢鞭他下海门。”
沈椒园双手微颤,颇为感动。但观赏片刻,长叹一声,放于一边。咏道:“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
郑板桥接口亦咏:“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至今水犹寒。”
沈椒园惨然一笑,默不作声。
郑板桥:“天降大雨,洪水成灾,百姓人易相食,学生请恩师速速策划解救。”
沈椒园:“老夫已上本请赈,皇粮不日可到。”
郑板桥:“只怕皇粮不到,潍县百姓已成饿殍了。”
沈椒园:“依你有何良策?”
郑板桥:“今日之计有二。其一,官仓放赈……”
沈椒园:“圣命不到,如何放得?”
郑板桥:“其二,强征富户……”
沈椒园案上拿过一张状子:“潍县乡绅联名告你鱼肉乡绅,贪污自肥,可有此事?”
郑板桥:“恩师明察!学生为官向以‘清’字为本,决无弄奸耍滑,害国害民之举。”
沈椒园微微一震,起身,感慨地:“世事艰难,如山如海,非你我本愿所期呀!”目视郑板桥:“天色已晚,你还是休歇去吧。”
郑板桥:“那放赈、强征之事……”
沈椒园:“日后再论。”
郑板桥:“事在紧急,刻不容缓。”
沈椒园摆手送客:“明日巡灾之后再议。”
郑板桥诺诺而退。
谯鼓二更。木板房内,郑板桥合衣躺在床上,深思……
——京师,沈椒园大笔一挥,写下一个“清”字,道:“我等大清臣僚,当以‘清’字为立身之本,报君为国,留芳百世。断断不可弄奸耍滑,害国害民。”
——济南巡抚府书房。沈椒园:“朝廷大政都坏在这班人手里!管他什么郡王、侍郎,罪在害国害民,老夫岂能饶他!”
——巡抚府大堂。沈椒园双手举剑:“皇上授我宝剑在此,有枉法殉私者,与案犯同罪!”
床上,郑板桥深情地:“恩师……”
谯鼓三更,月光如水。郑板桥安睡的面容。
二十八
日。沈椒园由郑板桥等陪同,巡察灾情。
白浪河岸。决口扩大,浊流滔滔。
野外平地。水洼相接,田园漫漫。
村镇街头。墙倒屋塌,人烟杳无。
一处路口。一顶官轿停住。
随行官:“请大人回城。”
沈椒园向轿子走去。
郑板桥:“时辰尚早,还可再巡视几处。”
随行官:“大人劳累,略知一二也就罢了。”
郑板桥:“百姓遭灾,恩师心急如焚,焉有就回之理?”
沈椒园站住。郑板桥上前,指着前边一座村镇:“灾民百姓盼望恩师如盼救星,请恩师前去察视。”
沈椒园沉了沉,一抬手:“去。”
村镇一角。到处都是饥肠辘辘的灾民。
一个石垒高墙内,一群家丁从大仓里向外搬着粮食。许多发了霉的粮食被倒在猪圈、墙角、地上。
田廷林手捧水烟袋走来,指着霉烂的粮食,吩咐道:“搬出去!”
几个家丁忙把几袋发了霉的粮食扛出院去。
院外场上,一群饥民在求粮,酒翁也在其中。
家丁扛来霉粮,五什子等开始发放。饥民们在地契、卖身契上按着手印。
饥民们抓起霉粮,向嘴里塞着。
郑板桥引着沈椒园等人走来。郑板桥向一个饥民说了句什么,饥民们立刻惊喜地注视着沈椒园,向这边拢来。
酒翁朝郑板桥跪倒:“救星!救命啊!”
郑板桥将他扶起,指着沈椒园:“莱州府沈大人,才是你们百姓的救星!”
“救星!”酒翁跪到沈椒园面前。
许多饥民也跪了下来:“沈大人救命啊!”
沈椒园注视着,眼睛湿润了。
田廷林赶来:“沈大人!小人实在不知大人要来……”
沈椒园注视发放的霉粮,默然不语。
田廷林连忙揖礼:“大人请那边用茶。”
沈椒园不理,郑板桥指着石垒大门说了句什么,沈椒园向那边走去。
田廷林慌忙要阻拦,被小衙役等挡到一边。
沈椒园等走进石垒大院。
院子里,四处堆放和撒落的粮米。
大仓内,小山般的粮屯。
沈椒园脸色铁青,怒视田廷林。
郑板桥:“百姓活命难保,你竟屯积居奇,以霉烂之米骗人田地家财,是何道理?”
田廷林大汗淌落,不敢回声。
“哼!”沈椒园一甩手,大步而去。
黄昏,县署后院。郑板桥手拿一卷文书和主簿走来。
一随行小吏拦住:“知州大人正在议事。”
郑板桥与主簿相视一笑。
书房内。沈椒园颇为激动地踱着步。
随行官:“……田廷林所为实属大恶,但其人非比寻常,大人三思。”
沈椒园怒气未消,还是踱着。
一随员入内,呈上一张礼单,一封书札。
随行官:“田廷林派人送来两箱古玩,向大人陪罪。”
沈椒园:“奸徒!”
随行官将书札递上:“吏部尚书田延烳,近日还乡!”
沈椒园接过书札,顿时惊住了。
——京师,太和殿。田廷烳向乾隆奏本。
——官驿大路。田廷烳气势汹汹而来。
沈椒园一屁股坐在了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