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猜想着,唐敖一个人进去书房,应该是需要准备打量的符纸之类的东西吧,他之前提过一句,虽然说经过了那一次歪打正着的有惊无险之后,唐敖的灵力得到了一个小飞跃似的提高,但是虚空画符他能够驾驭,却并不算十分轻松,所以如果想要保存实力,就还得主要依赖纸符,只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考虑通过爆发一下来摆脱困境。如果爆发的太早,并且不合时宜,反倒会让自己深陷困境。这么说来,他需要做的准备估计不会太少,苏童知道他画符需要有很多的讲究,环境,时辰,外加整个人的全神投入,缺一不可,所以在唐敖进去做准备的时间里,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尽量不去打扰他,也不制造出任何的噪音去分散他的注意力。眼下,能够保证唐敖的安全,是最最重要的事。
等唐敖从书房里面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一点点疲惫,苏童有了前一天的经验,看他这个模样,心里面也就有了谱,一言不发的走到厨房,端了一杯对补血有帮助的保健冲剂出来,递给他,说:“你把这个先喝了,我刚才偷偷溜出去到外面超市买的,据说是市面上效果最好的补血营养品了,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聊胜于无吧,你总是这么靠消耗自己,甚至是放血写符咒,身体哪能吃得消呢。”
唐敖的嘴唇略微有一点发白,他笑着点点头,很顺从的从苏童手里接过那杯饮品,大口大口的一饮而尽,像是怕辜负了苏童对自己的关心似的,然后用手指抹掉嘴角的水渍,安慰苏童说:“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没放多少血,昨天晚上画的血符还没有全用完,今天还可以继续用,所以消耗不大,只是方才一连写了那么多,有点疲劳,所以才会气色受了点影响。”
“那你赶紧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苏童赶忙让他坐在沙发上。
唐敖坐下来,抬眼看着苏童,没有说话,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也坐下,苏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坐在了唐敖旁边。唐敖并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做什么,就好像苏童坐在他的旁边,他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似的,把头微微的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闭起眼睛假寐。苏童坐在一旁,偷偷的打量着唐敖的侧脸,心里面的感觉有点连她自己都梳理不清的复杂。
不是苏童这个人有多自恋,作为一个正值妙龄的女人,客观上来讲,她的条件也的确不差,如果标准订的不太苛刻的话,或者已经可以算的上是不错了,相貌清秀,身材匀称,多么漂亮美艳那是绝对谈不上的,但是却颇有邻家女孩儿的亲和与活力,以前也曾经有过不止一个单身男青年对她或者直截了当的表达过好感,或者如张民那样的,非要搞得日爱日未不清的追求者也有,所以苏童并不是一个在感情方面一窍不通,完全一片盲区的人。女人往往对感情的事情总是特别敏感,有着超乎寻常的准确直觉,她也不例外。
一个男人,会无缘无故关心照顾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人么?会无缘无故的为了帮助这样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不惜让自己身陷险境么?
答案当然是不会。
从一开始巧遇时,到现在,虽然只有短短几天,苏童对唐敖的认识和了解,除了他的自我介绍之外,就都是通过他向自己提供帮助的过程中,逐渐观察的出来的认知,唐敖从来没有主动开口盘问过苏童的各种个人信息,但是苏童隐隐觉得,唐敖对自己的留意和了解却绝不仅仅是这几天而已。
并且最重要的是,唐敖对分寸的把握可以说是十分妥当的,似乎他在和苏童巧遇相识之前,就一直扮演着一个远远驻足观望的角色,退后一步便不足以让苏童在于他相识之后,会产生出一种相识已久的熟悉感,而向前一步,便又容易突破了界限,从一个默默关怀的守望者,变成了心怀叵测的偷窥狂。
一进一退,都不是一个好的状态,偏巧,唐敖就把这个度拿捏的十分适宜。
所以苏童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到过任何的冒犯,也没有产生抵触情绪,他在最危急的紧要关头及时的伸出援手,让苏童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又或者,出了感动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感受吧。
如果只是感动,自己就不会那么担心他的安危,甚至希望能够有办法阻拦他去冒险;如果只是感动,也不会在冯薇刻意的无视自己,又拼命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与唐敖关系亲密,而唐敖不着痕迹的与其撇清关系,并用实际行动委婉的向所有人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和倾向之后,内心里面产生了一种喜悦与胆怯相交错的复杂情绪,似乎意识到了唐敖那天晚上那番话的含义之后,苏童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小小雀跃,可是另一方面,这种突如其来的心动又让她有些慌张。
对于这件事,,苏童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是茫然的,就像之前王莉总是拿来批评她的那种观点,她在感情上更忠于自己的感觉,而不是客观的物质条件,可是偏偏一个忠于感觉的人,却又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相比之下,苏童更喜欢细水长流的感情,认为那样才是最稳妥的状态,从不相识到相识,再从相识到相知,从最初的没有感情到后来萌生出感情,这中间应该有一个很长的时间过程才对。
自己和唐敖打从真正意义上的相识到现在,苏童不得不在心里面悄悄的承认,唐敖给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只是当自己对唐敖的了解还只是很肤浅片面的程度,而对方却显然已经在意自己有一段时间了,苏童的心里就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慌,尤其今天早上唐敖在自己家里的时候,看着自己那目光里遮掩不住的热情,还有夸奖自己的时候,话语里夹杂着的情感,都让苏童忽然之间就有些心跳加速。
难道自己就要这么毫无预兆的陷进去了么?这么没头没脑的就动心,显然与自己一贯的感情观念相违背,然而意识到这种状况之后,苏童竟然感到有些茫然,不确定自己是该紧急刹车,还是任凭事态自由发展。
苏童自顾自的胡思乱想的时候,唐敖其实也并没有真的睡着,他也同样的闭着眼睛梳理自己的思绪,只不过,比起苏童现在纠结的那些小情小爱来说,他心里面烦恼的事情可就更多了。
首先是去荒宅自己需要做的一些防备,虽然明知道是冒险也要去,但是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不希望自己有什么事。其次,主观意愿是一回事,客观是否允许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假如这一次真的要有去无回,那唐敖就必须把需要安排的事情,需要交代的东西,都安排妥当。因此他在书房里做准备的时候,除了给自己画符,也给苏童画一些护身符之外,还经过思考之后,写了一封交代自己生活上诸多事宜的信,唐敖不知道这东西应不应该叫做遗书,只能算是做了两手准备吧。除此之外,一会儿出发前,他还是要过去苏童家里一趟,即便是那婴灵不愿意去,他也必须把它带上一起去荒宅,只要它的寄身物被带了过去,就容不得它不跟过去,假如自己真的被困在荒宅当中无法脱身,留着一个居心叵测的婴灵在苏童这边,唐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放下心来的。
这些话他也当然不敢直接告诉苏童,如果告诉她,她必定会拼命的要拦住自己,不让自己去冒险,可是身为一个孤儿,唐敖知道那种没有亲人在身边的苦楚,尽管大病一场之后,过去的事情他几乎记不得了,但每到年节这种时候,看到别人都与亲人团聚,他还是会打从心眼儿里萌生出一种淡淡的羡慕来。正因为如此,他才对那七个被困在荒宅里的孩子那种无助和恐慌感到格外同情,也不希望他们的家人承受着失去子女的痛苦。这个忙,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帮的。
写下来交代身后事的“遗书”,他藏在了书房写字台的抽屉里面,打算到了常青山那边之后再告诉苏童,假如自己出不来,记得到抽屉里去找信,假如自己出得来,那么自然也就没有这种需要了。
闭着眼睛一边休养精神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和安排,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唐敖睁开眼,发现苏童正盯着自己出神,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面有一种又喜悦又复杂的情绪。
苏童一看他睁开眼睛,等同于在人家闭目养神的时候偷窥结果被抓包了似的,囧得满脸通红,唐敖让她准备一下,两个人可以去常青山了,苏童紧张的连连点头,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太需要准备的东西,原本唐敖连带着她一起去常青山的打算都没有,如果不是她自己坚持,恐怕就要被留下来帮忙看家了。
倒是有一样东西,这次苏童可是记得十分清楚,就是那枚玳瑁八卦坠,她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来,还给了唐敖,眼下他才是更需要这一重保护的那一个。
唐敖这次也没有推辞,进去荒宅里面,有这个护体确实情况会变得稍微乐观一点点,他不会让苏童靠近荒宅,别说是房子本身,就连院子,他都不会让苏童靠近,还特意为她准备了很多的护身灵符,相信足够保她平安无事了。
唐敖让苏童在走廊里等着自己,他一个人进去苏童家,贴了驱阴气的符,然后把被封着婴灵的骨雕拿起来,塞进了自己的随身挎包里面,那婴灵似乎预感到了他们的去向,骨雕在唐敖的背包里面不停的颤动,唐敖对此来了个坐视不理,那婴灵折腾了一会儿,也意识到反抗无效,便也死了心,沉寂下来。
唐敖这次算是轻装上阵,穿了一身利落的运动衣,还罩了一件类似于导演穿的那种多兜马甲,外加一个斜跨背包,马甲上的小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包里也有很多东西,不用问也知道,一定都是符纸之类的玩意儿。
下了楼上车,直奔常青山方向,苏童和唐敖两个人去常青山的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苏童是因为紧张,两只手的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而唐敖则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精神一直也没有办法集中起来,总是忍不住走神儿,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眼看着前面已经变了红灯,他却还无知无觉似的继续开车朝前走,多亏苏童发现了他的异样,在一旁提醒,唐敖才及时刹车,在路口停了下来。
不管苏童愿意不愿意,他们终究还是到了常青山,两个各怀心事的人把车停在山下的停车场,顺着石阶爬了上山去,苏童一方面想要慢慢走,如果可以用龟速,哦不,最好是用蜗牛速来前行,那就更合他的心意了,只可惜,她不敢乱来,怕耽误了时辰,错过了一天当中阳气最盛的时间段,那对唐敖来说,风险可就更大了。即便荒宅在山阴没有太阳的地方,正午时分也是一天当中最有利于抑制住阴气的时间段了。
因为已经来过几次,这一回苏童和唐敖沿着小路去找荒宅倒是熟门熟路。
这个时候正是差不多午饭时间,山阳那一面晨练的老人早就已经走光了,工作日里也没有多少小情侣跑来公园谈情说爱,通往山阴的小路就更加静谧没有人烟,连脚踩到树叶时发出的声音都好像变得很大声起来。
走到常青山的荒宅前,唐敖先停下了脚步,站在荒宅的院子外面观望了一下,苏童更是连忙也停在他身边,一步都不敢远离。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吧,不要再往前走。”唐敖看了一下手表:“如果我三个小时之后还没有出来……你就先回家去。”
说着他把自己家的钥匙掏出来,递给苏童。
苏童下意识的接过了钥匙,然后下一秒才明白过来唐敖的话里隐含的意思,连忙拉住他,试图把钥匙还回去:“为什么让我先回去?我不要你家的钥匙!”
“我怕过了中午,阳气就开始衰落,你八字轻,不宜在山阴这种地方呆的太久。”唐敖找了一个听起来很有说服力的理由,避而不谈荒宅里面可能存在的风险,“我书房桌子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有一个信封……”
苏童一听这话,赶忙伸手做了个不要他再继续说下去的手势:“今天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只是去探探路,了解一下怎么通向地下室,摸摸底而已!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哪儿也不去,你要是怕过了中午阳气衰弱,那就早点出来。”
“放心,我会尽快的。”唐敖点点头,明白苏童是心有忌讳,便也不坚持把方才的话题说下去,他知道,自己的意思苏童是听懂了的。
向前走了几步,唐敖又再次停了下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同样心里纠结,进去荒宅大门之后的事情,谁也预料不到,所以在略加犹豫之后,他转身回到苏童身边,开口对她说:“有件事,我想说给你知道。”
苏童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唐敖深吸了一口气,说:“其实,在我们相识之前,我已经默默的注意你很久了,只不过不知道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们两个居然门对着门住了这么久,却没有机会相识。”
苏童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会突然折返回来对自己说这些话,一时也愣住了,忘记了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好在唐敖也没指望她有什么反应,只是继续说道:“虽然我之前生了一场病,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是关于你的记忆,一直都很清楚。说句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的话,我很高兴那个婴灵对你的骚扰,让我们有机会相识……”
他的话没说完,苏童便已经摇了摇头,唐敖尴尬的停下来,看着她,对她的这种反应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不要说这些,我不想听。”苏童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嘴:“你先去忙你的,等你忙完了出来,我就有心情听你说这些了,到时候我们找个比这儿更合适的环境,坐下来放松心情慢慢聊,不用急于这一时。”
说完,她的脸已经微微泛红了。
唐敖的笑容因为苏童的话而得到解冻,他点了点头,从挎包里摸出一叠符递给苏童:“这个你拿着,以防万一。一旦有什么东西对你不利,你就先抽一张直接扔过去就好!”
苏童点头,把符纸握在手里。
唐敖这才头也不回的走进荒宅院子,撬开之前塞回去的那块封门的木板,从门缝挤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苏童的心理作用,她觉得唐敖进去的一瞬间,山风好像忽然刮的更猛烈了,头顶的树枝在风中摇曳,那风吹在不见阳光的山阴,就好像是从某个幽深的洞穴里吹出来的一样,阴冷中夹杂着潮湿腐烂的气味,苏童庆幸自己穿了长袖衣裤出来,攥紧手中的符纸,双臂环抱在胸前,尽量替自己保存住体温,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荒宅,心如擂鼓。
荒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也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就这么死死的盯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敖进入荒宅之后,苏童觉得时间好像都被冻住了一样,每一分钟都格外的漫长,她身上的热量几乎要被阴风全部都带走了,忍不住开始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这个时候——
“话说,他也进去很久了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