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的文人场合但凡提老夫子,自然就是专指陈慕沙了,再没人敢用这个头衔。
众人目光一致看向门口,等待老夫子隆重登场。却无人注意到一个细节,秋香用极为敏捷的目光扫了一眼唐伯虎,无巧不成书,唐伯虎正搓着鼓红了的手掌痴痴地盯着秋香,两人四目相对大约千分之一秒时间,秋香嘴角露出了淡淡一笑。
唐伯虎何等聪明之人,他立即明白了,秋香这一笑,是对他带头为况且鼓掌的一个小小的奖励。这是多么重要的进步啊,有了初一就不愁十五,好戏在后头,想到这里唐伯虎不由得心花怒放。
“哈哈,果然跟我猜想的一样,又有一个坐不住的了。好歹我抢了个先啊。”练达宁哈哈大笑道。
周父等人有点晕,陈慕沙居然也赶来了,别说这种场合,周家再大的场合也请不动这尊大神啊。
周父率众家人和几位老友赶紧去迎,陈慕沙已经走到门口了,脚步轻快,精神振奋,仿佛年轻了十岁。
“老夫子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周父笑得嘴都都合不拢了。
他心里明白,陈慕沙此来跟练达宁目的一样,不是为了开店仪式,一定是为了那首了不得的诗而来。但不管怎么说,这脸面上是太有光了,也吉祥啊,说明这档生意一定会十分兴隆。
“老夫子,你也看到了况且的诗了吧,着急了吧?”练达宁笑道。
“正是正是。”陈慕沙应了两声,并没多说什么。
唐伯虎、文征明两人赶紧上前给陈慕沙行礼,唐伯虎还越俎代庖吩咐周家下人给老夫子搬来了椅子。
陈慕沙一切都不顾上,径直走到况且跟前,问道:“况且,那首诗真是你写的?”
况且都快哭出来了,这怎么都不信我。转念一想,也难怪人家不信,自己还真没那本事。事实上此后的四百多年,那首诗无疑是汉语诗歌的巅峰之作。
“是我写的。”他很坦然,的确是他写的,尽管不是他原创的。
“老爷子,你什么意思,怀疑况且剽窃别人的诗不成?”石榴刚抹完激动的泪水,这就急了。
刚才练达宁一来问过这话,她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了一回,不过看在练达宁对况且空前的赞誉上,没去喷他,现在陈慕沙居然也怀疑自己的传人弟子,这实在是不可忍受了。
“不是,当然不是,我有点纳闷啊,怎么会有人能写出如此的诗作,这真是人写出来的吗?这明明宛如是天上的旋律。”陈慕沙语气淡然,恍如大悟一般。
众人一听,这评价更上一层楼了,天上的旋律不就是神仙的曲子吗?尽管世上有许多诗,据说是仙人吕洞宾等人所作,被称作神仙诗,但也只是民间传闻,未有人真的见过。
“况且,我不是怀疑什么,就是突然一下子被你这诗震得脑子有些不清楚了。”陈慕沙颇为歉然地道。
“老夫子,你这简直就是在说我啊!一个弟子抄录送来这首诗,我念第一句,人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了,马上就赶过来,根本坐不住。不过,老夫子,你不是不喜欢诗吗?不是还经常嘲笑诗人的吗?”练达宁调侃道。
陈慕沙笑道:“好诗谁不喜欢?只是你们每日里哪些无病呻吟的东西,我的确不喜欢,让我头疼。对于当今的诗歌,我已经麻木很久了。”
练达宁苦笑一声,老夫子的这一竿子连他都被扫进去了,不过他也知道老夫子脑子现在处于不正常状态,不能过于计较。
周家几个家人搬来椅子。练达宁要求留下八把,其他的撤走。
练达宁指挥,椅子横放五把,竖放三把。
横放五把,中间由老夫子坐定,练达宁和周鼎成陪在左右,周父和况且依次坐在外围。竖放三把:首座是唐伯虎,依次是文征明和沈周。其他众人只能站立,包括周文宾和文征尘。
这个格局,众人一看就明白了,练达宁是刻意要拍老夫子的马屁,在他离开苏州前,一下子把况且提升到了苏州文人核心班子里了。
但练达宁举动竟然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大家都接受了他的安排,至少在眼前,在况且重新录写的那首诗笔墨未干的状态之下,况且暂压唐伯虎、文征明一头也是说得过去的。
当然,唐伯虎、文征明心里也犯嘀咕,可是两人眼下都有短处,都不敢吱声。唐伯虎想的是,此刻若是发飙,那就等于彻底告别秋香了,任何事情可以做,这事千万做不得,如果表现好,或许就会出现反转,刚才秋香那一笑,已经给了他一个信号。
文征明也是,他现在考虑的是一定要尽快摘掉伪君子的帽子,否则传出去日后不好做人,文人之间是最喜欢挖苦人的,这等于是给了别人调侃他的把柄。
沈周落座之后,心绪最为平静,他斜着身子、眯着眼睛看着况且,心里很是高兴。不过,他也想不通,况且为何能写出那么一首诗。历史上也有这样的人,唐人张若虚举重若轻,以一首《春江花月夜》令人那些声名显赫的诗人汗颜。况且这小子,不会也来这么一手吧,以一首诗独霸大明文坛。
最开心的当属石榴和萧妮儿,两个人的表现却是很不一样。由于场合比较随意,石榴直接走过去,站在了老夫子身后,替叔叔捏起了肩膀,老夫子很是受用,眯缝着眼睛,陷入沉思。
萧妮儿把秋香拉到一边,细语道:“我看今天那个人表现还不错,懂事多了,秋香姐,你是用什么办法调教他的啊?”
秋香笑而不语,余光再次瞄了瞄唐伯虎,见他聚精会神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窃笑。
表面上看况且现在最得意,实际上丝丝和文宾才是今天最大的赢家,一个涮肉馆子开业,竟然弄出这么个阵仗,不仅收得一批吴中才子的字画,而且出了一首惊天之作,这些将来都是这家店面的无形资产,可以想见,坊间传说会在一夜之间传遍苏州城。这生意怎么能不火呢?
周鼎成咧着个大嘴乐得不行,一把捏住坐在他身边的况且的手,拿起来反复仔细的看着。况且挣脱不了,只好苦着一张脸瞪着他。周鼎成道:“方才我忽略了,还是练大人厉害。不过,今天我倒要看真切了,这是个仙还是个妖。”
苏庆东被这场面吓坏了,躲在人群后面不敢露面,生怕有人想起他来,说到先前他跟况且的摩擦,那就等于当场毙了他一样。
那些贵妇人也都不管不顾,一个个从三楼鱼贯而下,这场好戏她们怎么能够错过呢?不过,她们看不懂为什么只有这八个人入座,而且是一横一竖的排列。
这场景让周文宾想到了得月楼的那次聚会,那时候苏州文人圈子里几乎没人知道况且的存在。但巧合的是,那天也是练达宁最先赶到,老夫子随后跟着驾临。谁也没想到,两位在苏州赫赫有名的人物,竟然当场明里暗里抢着要收况且做门生。
文杰出溜一下滑到了况且背后,他才不管什么惊天诗作的出现呢,他心里还在想着那个游戏设定。文杰套着况且的耳朵说道:“这聚会啥时候结束啊,烦死人了,我们得抓紧把游戏的制作方案弄出来,有钱不赚是傻子。”
这档口一群厨子端着各式锅碗盘子准备上场了,他们还不知道场面已经发生了变化,不明就里的愣在屋外的走廊上。周父见此立即上前唤道:“暂停暂停,先搁在那,先不急,一切听从老夫子和练大人指挥。”
这时候其实已经过了饭点,大家也都饿了,眼巴巴地看着一盘盘肉和菜,闻着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况且此时是最懵逼的人,这一出出的都什么情况啊,他觉得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太不真实了,一点真实感都找不到。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一场横扫诗坛的飓风已经处在酝酿之中,无远弗届,至深至远。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练达宁醒了醒嗓子,不提吃喝的事,当场发表了重要讲话。
练达宁大声道:“今日我吴中才子聚会,实在是难得的幸事,经过努力进取,各位的作品一扫以往无病呻吟的毛病,开创了江南诗歌新气象,特别是老夫子和鄙人的弟子况且,初露锋芒即一鸣惊人,无以复加,未来当不可限量。老夫子和我不约而同赶到现场,唯一的目的,是希望诸位再接再厉,齐心协力振兴我华夏诗歌,为后人留下千古名篇。”云云。
唐伯虎听到练达宁的讲话通篇居然只字没有提到他,以往可不是这样的,现在有了况且,我唐伯虎难道就边缘化了吗?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唐伯虎侧身与文征明嘀咕了几句,文征明一把拉住唐伯虎,示意他不要发作,一定要忍住。唐伯虎拍了拍文征明的手,那意思是说,不能就这么算了,该说的还是要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文征明叹了口气,摇摇头,目光扫过老夫子背后的石榴,那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