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推开房门,看见含光怔然站在窗边,而空一斜靠在竹椅上,神色安宁,虽然闭着眼,但眼珠却在眼皮下微微的转动着,似睡非睡。
承影见含光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轻声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我没事。”含光抬手将额头上的细汗抹去,缓缓扶着竹椅坐下,露出疲惫之色。
林晚照昨日将催眠术教给她,因时间仓促,含光一时未能学会,林晚照又配了药,裹在酥馅点心中,让她带给空一食用。方才将点心拿给空一时,含光异常的紧张,若是他不肯品尝,那么催眠很可能功亏一篑。空一的武功深不可测,人又神志不清,催眠万一失手,并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她不担忧自己,却担忧腹中的孩子。万幸,空一对她毫无戒心,催眠也进行的颇为顺利,但问出的那个答案却是让含光大吃了一惊。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份手谕,竟然是在康王手中!
当年空一将手谕交给含光的姑姑虞敏。虞敏将手谕交给康王之后,却离奇死去。空一心知这定是康王杀人灭口,但他深受太宗隆恩,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也无法为爱人报仇,痛悔绝望之际,心灰意冷出家为僧。
含光听到这些,心里又惊又怒,突然间觉得当年在惊风城一家老小被梁兵追杀,也许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城破之后,许多梁兵都急着在城中烧杀抢掠,江伯父带着虞家老小逃出城外,梁兵并不知道她们是虞虎臣的家人,为何穷追不舍直到城外,势要置她们于死地?
这些陈年旧事在心里翻腾起来,再加上疑似霄练的许为出现,突然显得疑窦重重,含光有点心乱,对承影低声道:“我们先走吧,空一师父不到半个时辰便会苏醒。”
两人出了后院,和孤光大师告辞之后,便上了龙辇启程回京。
承影骑马,守在龙辇的右侧。含光坐在车里,心里反复的转着那些疑惑,她撩起窗户一角,对承影道:“哥,我想尽快见一见许为。”
承影低声道:“许为几乎不离许志昂的左右,而皇上又派人私下盯着许志昂的动向,许志昂私约华澜,已经引起皇上的疑心,若是义父私下接触许为,只怕会引起皇上误会,所以义父一直在寻找机会。”
“梁国使臣何时回去?”
“大约再过三日。”
“到时候皇上必定要设宴欢送,我们可以寻个机会见他一面。”
承影点了点头。
含光轻蹙黛眉,疑惑不解:“哥,许为若真的就是霄练,他为何会到了梁国,又认了许志昂为父亲?为何见了父亲无动于衷?”
“这些,只有问过许为才知道,如果他真的就是霄练。”
回到皇宫,已是天色昏黄。含光听宫人说皇上在安泰殿,便径直下了龙辇换了肩舆到了安泰殿。
进了殿内,只见皇上皇后都在,皇上坐在太后身畔,皇后坐在下首。
含光正欲施礼,太后笑着阻拦:“免礼,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含光上到玉阶之上,太后握着她的手,关切的问道:“淑妃今日辛苦,身子没什么不舒服吧?”
含光含笑答道:“多谢母后关心,含光素来身体很好,一路平顺。”
霍宸坐在太后另一侧,望着含光,笑容柔和俊美,两人互视了一眼,无声之间,情思脉脉,薛婉容看在眼中,忿在心里。
从淑妃进殿,她便不由自主的留意了皇帝的神色,他的视线仿佛胶着在淑妃身上一般,眼中似生出一股蜜意来。这种眼神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她不由生出一股浓烈的醋意来,不但是因为皇帝的宠爱,还因为太后的偏爱。
以前太后都是向着她的,即便钱瑜生了一对双生子,太后私下里也不待见钱瑜,处处偏向她。但不知为何,太后独独对这虞含光百般关爱,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太后又对她道:“皇后,你先回去吧。”
薛婉容起身告退,走出安泰殿的时候,心里满是忿恨和委屈。太后竟然留下虞含光和皇上,三人竟如民间的普通人家,坐在同一张榻上说着家常,而自己,竟然像是局外人,被请出了安泰殿。她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小指上的金护甲刺着掌心的肉,痛达心肺。
太后屏退了殿内众人,急切的问道:“空一怎么说?”
含光答道:“空一师父说,那份手谕早就给了康王。”
太后和霍宸齐齐一怔,然后对视了一眼。
“当时是让我姑姑虞敏亲手交给的康王,后来,我姑姑遭了康王毒手,空一师父痛悔不已,出家为僧。”
太后道:“原来他是因此出家。皇上你看,如何将那手谕从康王手中拿回来?”
这手谕无意是康王的救命稻草,他一定会藏在一个万分妥当之处。回京路上,含光心里便在思虑,从他手中拿回手谕,恐怕是千难万难之事。
不料,霍宸却眉目舒展,畅然笑道:“母后,那手谕在康王手中,已经毫无用处,何必拿回来?”
“为何?”
“母后,康王已经拿出过一份父皇的手谕,被鉴定为伪作,而今他再次拿出一份手谕,首先便令人生疑。况且两份手谕内容全然不同,一份是归还帝位,一份是谋反保命。既然继承帝位,又何来谋反一说?两份手谕自相矛盾,必定有一份是假。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康王聪明反被聪明误。他造过了一份假的,那么这份真的,便无人再信了。”
太后恍然笑道:“的确如此。”
“所以,康王绝不会再让这份手谕面世,否则,就是承认自己先前的那份手谕作假,归还帝位是他信口雌黄,如此一来,大失民心不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自然不会做这愚蠢之事。”
太后听后,舒心的笑着,频频点头。
含光道:“或许他看着手谕,生了非分之想,篡改了手谕,否则那手谕之上的传国玉玺又是怎么回事?”
霍宸道:“不错,也有可能是他找人篡改了父皇的手谕,所以梅翰林签订的那份手谕,其中归还帝位四个字,的确是新近所书。不论是他伪作,还是篡改,那份手谕已经不足为惧。”
太后道:“皇上及早定夺,除却这个心腹大患,母后也就心安了。”
“儿臣早有谋划,只是担心手谕落在他人手中,最后关头被人拿出来,不仅救了康王,还让儿臣从此之后都不能动他分毫。眼下没有后顾之忧,儿臣自然会将康王处置的让天下人没有一丝异议。”
太后转头拍了拍含光的手背,慈爱道:“你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安心诞下皇儿,哀家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含光起身告退,和霍宸一起出了安泰殿。
此时,暮色渐起。宫阙巍峨,在秋日的黄昏中,显出一丝沧桑雄浑。含光坐在肩舆上,看着重重宫阙,红墙碧瓦,想到自己半生荣辱,一世自由都将在此浮沉,心里油然而生一抹茫然失落。
回到关雎宫,霍宸用过晚膳,陪着含光在园子里散步,写春映雪和邵六远远跟着身后,霍宸牵着含光的手,轻声道:“承影也该成亲了,你看永宁如何?听母后说,永宁对他极有好感。”
含光闻言不由一怔,也许是写春和映雪对她无意间说起的那些旧事,让她对永宁有了成见,潜意思里她竟然觉得永宁配不上承影,虽然她贵为公主。况且,柳家莫名其妙的退亲,她总觉得内里有蹊跷。一想到太后身边的柳公公是柳湘君的远房叔叔,她更是觉得此事极有可能是永宁所为。
承影在含光心里,亦亲亦友,十分重要,她希望能有个贤淑明慧的女子来做自己的嫂子,但霍宸毕竟是永宁的皇兄,含光不能直言心中所想,只能委婉的说道:“公主金枝玉叶,需要人捧在手心爱如珍宝,承影内向木讷,生平最不会哄人,求他说句好听的话,都难如登天。公主性情活泼,若是嫁给承影,只怕会憋闷难过。”
霍宸嗯了一声,停了片刻又道:“那宇和公主,你觉得合适么?”
宇和是太宗的幼女,康王的嫡妹,这个身份,眼下极其敏感,霍宸已经明确表示要对付康王,含光自然不愿承影牵连进去,便低声问道:“皇上,若是康王有事,公主会不会被牵连?”
“自然不会。公主年幼,一直住在宫中,康王虽是她亲兄长,却不怎么关心她。我知道你是担心承影被牵连,你放心好了。”
含光这才放心,低声笑道:“皇上你还是去问承影好了,又不是我娶亲,我喜欢不喜欢并不打紧,要他喜欢才好。”
霍宸停住步子,捏了捏含光的鼻子,佯作不悦:“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你着想。江承影是你义兄,你身在后宫,娘家若是权势过人,别人也就不敢小觑,对你自然是敬畏有加,将来,”他附在含光耳边,轻声道:“将来封后,承影地位显赫,也对你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