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草莽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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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唉,往事不堪回首,这他乡遇故知的滋味真是销魂.......

话说当年,含光及笄之后,虞虎臣也曾找了山下镇子里的媒婆说亲,不料对方一听要入赘上山为匪,宁死不从。虞虎臣一气之下劫了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不想这一位却更是刚烈!上吊投河撞墙绝食,十八般武艺上全也不肯委身。

含光被他威武不能屈的精神折服,背着虞虎臣让承影送他下了山。

记得临走的时候,含光好心好意送了他银两,他却极有骨气的掷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我林晚照不受嗟来之食。”当时含光默默捡起银子,还赞叹了一句:“林公子你真是太贞烈了!”

含光做梦也没想到还有与他重逢的一天,林晚照更是如此,震惊之余羞愤交加,一张俊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生生要咬碎了银牙。那一段让人羞愧纠结的历史,被他压在心里整整两年,眼下一下子被含光的骤然出现给揭开了,显然还未结疤......

钱琛对两人的反应很是莫名其妙,看看林御医,又看看含光,讪讪问了一句:“二位认识?”

含光率先挤出一丝笑:“林公子,好久不见。”

林御医颇想装作健忘,也努力想大度地挤出一丝笑来,可惜只落得嘴角一抽。

含光大大方方的笑着:“林公子不是要进京赶考的么,怎么成了御医?”

林晚照本不想多说,但一想眼前这位是霍宸亲自让他来诊治的人,得罪不得,便别扭着说道:“科考之时有几位考生突然昏厥,我施针救治,后科考落第,被太医院院使看上,知晓我出身医术世家,便求了圣上恩典,破格将我录入了太医院。”

含光笑道:“林御医,可真是无巧无不书呢。”

钱琛不明所以,笑着问道:“二位竟是旧识?”

含光点头。林晚照赤红着脸,堂堂男子被人劫色,实不是件光彩事,他生怕含光口无遮拦将两人相识的经过细述一遍,便匆匆将随身药箱放在石桌上,对含光道:“在下先为虞小姐请脉。”

含光将手腕放下。林晚照搭上两指,立刻变得面色严肃,状似神医。

含光望着他一脸板正目不斜视的模样,由衷道:“林公子,幸亏当年你没提及自己会医,不然我还真不放你走呢。”

林御医手指一抖。

含光忙道:“林公子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虎头山正缺医师。”

钱琛好奇道:“林公子去过虎头山?”

含光点头:“嗯,曾小住了几天。”

林御医的脸色立刻白里透红,那几日真是不堪回首......

过了许久,这脉才诊完,林晚照又细细询问了一些含光的日常饮食及身体状况,然后,陷入了沉默。

含光拉下袖子,笑呵呵道:“林御医,我没什么病吧。”

林晚照却没回答,涩涩的挤出一个干笑,提起药箱对钱琛道:“钱公子,我先去配药。”

含光本想送一送他,但见他一脸不自在,便停住步子,让钱琛将他送到了前院。孤光大师特意安置了两间禅房给钱琛和林晚照二人住宿。

钱琛回来后,见含光沉思不语,以为她担心自己的病情,便好心宽慰道:“虞小姐不必忧心,听殿下说,这位林御医家传渊源,开了一家百草堂的药铺,如今已有上百年光景,他外公又是苗医,医术高明。所以林御医才被院使看上,特意求了先帝让他入太医院。”

“可是,我不觉得自己身体不适,殿下为何非说我有病?”

“殿下说你遗失幼时记忆,像是中了毒,所以才让林御医来为你诊治。”

含光低头哦了一声,心里有点半信半疑。

一路同行,钱琛明显地感觉到霍宸对虞家父女及江承影的重视信任,此番回京还特意让他寻了林晚照来给含光治病,更可预见将来虞家的风光。看着眼前容色明媚清丽无俦的含光,他不禁心神一荡,心里升起一个念头。

过了半个时辰,林晚照进了后院,手里端着一罐子药汤。

含光便问道:“林御医,我当真是中了毒?”

“虞小姐虽是陈年旧疾,但我配些解毒清血的药,再辅以施针,无甚大碍,放宽心便是。”

林晚照说得有些含糊,因为时过多年,光凭诊脉,根本无法确定含光体内是否有毒,但霍宸让钱琛送了一张方子给他,让他照着方子上的东西,寻求解毒之法。他对应着方子配药,到底含光是否中过毒,他配的药又能否解了这毒,他并无把握,所以不肯正面回答。

这一罐子药汤含光喝得苦不堪言,追着林晚照问道:“这药里放了什么,苦得我舌头都快碎了。”

“有黄连苦胆等。”

含光苦笑:“林公子,你是不是借机报仇呢?”

林晚照正色道:“医者父母心,我对虞小姐毫无成见,何来报仇一说,当日种种我已悉数忘记。”

含光偏着头,笑了笑:“真的么?”

林晚照脸色一红:“自然是真的。”

“那你见到我咬牙切齿满面通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当年我怎么样了你。”

林晚照恨不得捂住含光的嘴,生怕一旁的钱琛听出什么端倪。

还好,钱公子素来大智若愚,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某个让他心神荡漾的念头,没有注意到含光的话。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晚照每日上午送一罐药汤来,下午为她施针。含光初时半信半疑,但随着时日过去,她看着寺院里的一景一物,脑子里会突然有些模模糊糊的场景一晃而过,懵懵懂懂的像是想起了点什么,她不由得也开始相信霍宸的话来。看来自己真的是曾中了毒,但为何霍宸知道?她百思不得其解。

钱琛来闲云寺时,霍宸并未交代要他留在寺院,但他心里自打有了那个念头,便也不急着进京,在寺中住了下来,每日来找含光闲话。含光也正闷得无聊,钱琛言语有趣,又见多识广,博闻广记,和他在一起,含光也能纾解一下心里的焦虑。

钱琛即想多了解含光,又想让含光多了解自己,便有意的引着话题往两方家庭上绕。于是聊着聊着便聊到了长姐钱瑜,说起她当年如何名动京城,从数十位京城名媛中脱颖而出,成为东宫良娣。

含光听罢惊讶不已,她还以为宫里选秀只是看脸蛋和身世,实没想到程序竟然如此繁复,入选佳丽不仅要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竟然还要脱光了衣服,验看身体肌肤、闻体味,夜里还要宫人陪睡三日,看睡姿是否文雅,是否梦靥,是否会惊了圣驾.....如此种种,选出来的嫔妃真真是万里挑一。

钱瑜虽是良娣,但因太子妃薛婉容是皇后的外甥女,并非经过层层遴选脱颖而出,所以无论容貌才学,都逊了钱瑜一筹。放眼东宫,钱瑜才是第一美人儿。

含光听出钱琛言辞之间,对长姐极是敬重爱戴,便出于礼貌也随着他夸了几句:“听钱公子这么一说,含光真想见一见令姐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钱琛便略带羞涩,低声道:“等回了京城,虞小姐定会见到。”

含光对他突然涌上来的羞涩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没放在心上,心里却在挂念着虞虎臣和承影。

几日之后,含光终于等来承影。见到他的那一刻,含光喜不自胜,攀着他的肩膀孩童般蹦了几下。

一旁的钱琛咬着手指,心里直冒酸泡,只恨那个肩膀不是自己的。

兄妹俩一见面,就旁若无人,眼里只看得见对方,无暇顾及一旁的钱公子。钱公子心里滋滋的冒着酸水。

“义父让我来接你回京。”

“爹还好么?”

承影笑了笑:“很好,如今是御林军首领。”

含光惊了一跳:“那你呢?”

“我,拱卫司同知。”

“这是什么官职?”含光皱起眉头,心里暗恼霍宸小气,承影一路舍命护送,为他挡了多少刀剑,竟然封了个闻所未闻的小官。

承影素来不喜张扬,牵了牵嘴角,不知如何说。

钱琛忙道:“恭喜江大人。”

承影脸色一红,对江大人这个称呼十分不适。

含光不解的看着钱琛。

钱琛笑道:“虞小姐有所不知,这京城的兵力分外城,皇城,还有宫里。外城便是叶繁镇京畿大营,负责守卫京城。皇城内归御林军统管。而护卫皇宫,保护皇上的亲卫便是拱卫司了。同知一职仅次于拱卫司指挥使,常伴君侧,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知多少世家子弟绿了眼睛想往拱卫司里挤呢。”

含光这才明白这拱卫司的地位,喜道:“哥,恭喜恭喜。”

承影淡淡的笑了笑,也不见有什么大喜之色。

含光便调侃道:“哥是不是因为没当上指挥使,所以不大高兴?”

承影忙道:“不是。指挥使乃是太子妃的兄长薛明晖,我何德何能承担此职。”

含光点了点头,承影功夫再好,功劳再大,也抵不过霍宸的大舅子关系近,所以这指挥使一职也就不用想了。

承影道:“我们走吧。”

含光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前院:“哥,那里还有位故人。”

“谁?”

“林晚照。”

承影一怔。

“如今他是御医,殿下让他来给我治病,说我忘了许多幼时之事,是中了毒。”

承影又是一怔,“你真的中了毒?”

“林御医说无碍。”说着,含光扭头对一边苦巴巴候着的钱琛道:“钱公子,麻烦你去叫他一声,我们一起回京吧。”

过了一会儿,林晚照带着东西来到后院,四人一起去向孤光大师告辞,然后乘着承影带来的马车回到了京城。

数年未回京城,依稀还是旧日模样。马车进了熙承门,钱琛下车去娘舅家,林晚照也告辞,问清了虞家所在,言明翌日再上门施针。

回到虞家,天色昏黄。老宅子破败不堪,虞虎臣新买了奴仆,虽然将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却透着一股沧桑来。

含光站在大门口,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故居,心里酸涩不已。当日父亲虽然不常在家,但母亲和霄练在,丝毫也不觉得冷清,如今虽然下人进进出出的忙碌,含光却丝毫也没有回家的感觉,只是一味的心酸憋闷,眼眶发涨。

虞虎臣直到夜色已深才回来。

含光本以为父亲荣升为御林军首领会容光焕发,谁料他一脸憔悴灰暗。

含光忙上前关切问道:“爹,你累了么?”

虞虎臣摆了摆手,坐在太师椅上仔细打量着这桩旧宅,突然落下泪来。含光和承影都有点不知所措,这十几年来,从未见过他掉泪。

虞虎臣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对承影道:“上街打酒去,要十斤西风烈。”

承影走后,含光坐到虞虎臣跟前,轻声道:“爹,你怎么不高兴?”

“高兴,爹怎么不高兴。”虞虎臣放声大笑,但含光却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他笑得牵强,极不自然。

虞虎臣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含光的肩头,“含光,爹盼着这一天,盼了七年了。”

含光低头不语,她从没盼过这一天。

过了一会儿,承影提着两坛酒进来。

虞虎臣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对承影道:“去厨房把碗都拿来。”

承影应了一声,将厨房的碗悉数抱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虞虎臣将酒坛开封,将碗一个个摊开,一碗一碗的满上。

含光不解其意。

虞虎臣端起一碗酒,对着夜空:“大鹏,大哥敬你一碗。”他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一碗酒泼洒在地上。

“玉林,大哥敬你一碗。”虞虎臣再次喝干一碗,又将一碗酒泼在地上。

含光眼看父亲连着喝了数碗,上前想劝阻父亲。虞虎臣却挡开了她的胳膊,就着廊前的灯,含光赫然发现他满脸是泪。

含光急问:“爹,你怎么了?”

虞虎臣赤红着眼,像是拼了很大的力气,才哽道:“你赵叔他们都死了。来,含光,承影,过来敬酒。”

含光不敢相信,急道:“爹,你是不是喝醉了,赵叔他们怎么会死?”

虞虎臣不答,一碗一碗的喝着酒,像是搏命一般凶狠,酒顺着脸颊流下,衣衫尽湿,他一碗接一碗的豪饮,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酒。

含光心里一阵剧痛,赵叔,云林叔,威叔.....跟着父亲从惊风城杀出血路,跟着父亲在虎头山落草,又跟着父亲进京招安,一眨眼人都没了?不,不会的。

她不信,眼泪却哗然而下。

虞虎臣疯了一般的灌着自己,这一夜喝得酩酊大醉,痛哭流涕,又狂笑不止。

含光又着急又担忧,幸好有承影陪着她。

终于到了后半夜,虞虎臣狂吐一通,沉沉睡去。

含光舒了口气,慢慢走出卧房,坐在回廊前的台阶上,心情沉痛悲伤,赵大鹏,许云林等人的模样就像是在眼前晃动,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拼命的咬着唇,想让唇上的痛能压过心里的痛。

承影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夜风幽凉,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肌肤紧紧绷着,心里的悲伤压抑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承影低声道:“含光,人总会死。赵叔他们,皇上会嘉奖,商国志上也会留下一笔。”

含光眼含泪水,转头看着他,“哥,你说人是高高兴兴的活着好,还是为了一个虚名死了好?”

承影良久未答,夜凉如水。

“哥,你说爹会后悔么?”

承影顿了顿:“义父不会后悔。”

“那你呢?你会后悔么?”

承影沉默。

含光缓缓叹了口气:“你们都是男人。”然后站起身,走进了卧房,关上房门,含光将手紧紧捂在心口之上,那里痛不可抑。

翌日一早,含光醒来去看虞虎臣。他宿醉之后,脸色更加不好,眼中血丝遍布,眼皮也肿的老高,尽现老态。

含光心里又是不忍,又是担心,劝道: “爹,今日在家歇一天吧。”

“不成,京城尚未安定。爹脱不开身,有件事,你替爹去跑一趟。”

“什么事?”

“当年你江伯父给承影订了一门亲事,是太常寺柳大人的女儿,这一晃多年,也不知柳小姐是另嫁他人,还是守着婚约。你替我去看一看,江伯父不在,承影的亲事,我得替他操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