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恍然一怔,觉得这个名字无比的亲切熟悉,似乎这个名叫小鱼的人,似曾相识,或是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意识地在心里念了念这两个字,竟然生出一丝亲昵之感。
“小鱼。”霍宸又呢喃了一声。因为高烧,他面呈绯色,目光也有点痴痴迷迷的意味,含光看了一眼,竟心里一跳,不敢再看,忙低眉避开他的目光。
不料视线刚一挪开,手就被他牢牢握住了。他掌心滚烫,但手掌却是异常的有力。含光甩了一下,竟没挣开。
含光被他盯得脸上发热,手也被他握住不放,别扭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晕了他。但她不敢,也不忍。眼下他发着高烧,想必是烧糊涂了,把她当成了心上人或是爱妃?
含光便一时好奇,低声问道:“小鱼是谁?”
霍宸没有回答,依旧凝望着她,目光炯炯,似是想要穿过她的眼眸看进她的心底。但最终,他似乎有些失望,眸光渐渐淡了下来,微微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含光托着他的身子慢慢放平在床上,这时,邵六端着药汤轻步走过来。
“殿下好点了么?”
“还烧得厉害。”
邵六放下药汤,上手轻轻碰了下霍宸的额头,顿时眼眶都红了。
“来,我扶着殿下,你来喂药。”
含光捧着药碗,坐在床边。邵六在霍宸身后扶着他的腰身,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
含光舀了一勺药汤,吹了几下,送到霍宸唇边。
霍宸昏昏沉沉的将头扭到一边,含光又将汤匙凑过去,霍宸仍旧紧闭着唇。
邵六带着哭腔道:“殿下多少喝一点,不然这么烧下去,可怎么受得了。”
含光喂了几次都喂不进去,一时急了,将碗往床边一放,捏着霍宸的下颌,把汤匙往他口中一塞。可惜,汤药只灌进去几滴,大部分都流了出来。
邵六也急了,瞪着眼睛就训道:“你怎么喂的呢?竟敢灌殿下,万一呛住殿下,看你几个头够砍的!”
含光回瞪他一眼:“那你来喂啊!”
邵六气得直翻白眼,反了反了......果然是野丫头,无法无天,京里的王爷见了他还低声下气的巴结讨好来不及呢!当下就恶声恶气道:“拿嘴喂!”
含光一怔,当即脸就红了,气道:“邵公公素来最擅长侍候人,你怎么不拿嘴喂?”
邵六气得一梗脖子,咬牙切齿道:“你个死丫头,你又不是没干过。”
含光又气又羞,“我什么时候干过了?”
邵六瘪着嘴道:“以前在闲云寺,你拿着殿下的杯子喝水,殿下素有洁癖,便要将那杯子扔了,你个小心眼子的,立刻扑上去啃了殿下的嘴唇,还说,让你爱干净,让你不吃别人的口水,这下让你吃个够。”
含光羞得脸都红透了,当下就反驳:“胡说,根本没这事儿。”她怎么可能这么“豪放”。
“哼,等殿下醒了你亲自问啊。”
“我早问过了,殿下根本没去过闲云寺。”
“切,我陪着殿下在寺里住了小半年,我还不知道。当初见面,我还真没认出来你,要不是殿下说你是虞含光,我还真不相信。干巴瘦的小黄毛丫头,如今也长的能看了。”
含光被邵六的毒舌毒的几乎昏厥,气呼呼道:“你,你就胡说八道吧,我虞含光敢作敢当,做过的就敢认。”
邵六翻着白眼道:“你荼毒殿下的事,可不止这一件两件,多了去了,哼。你就装糊涂吧你,你怎么不装失忆啊?”
含光气道:“谁装糊涂了,我压根就没做过。”
邵六又道:“殿下洗澡的时候,你躲在窗户后边拿个弹弓将殿下的浴桶打了个窟窿。这事你指定是死也不会认了。”
含光羞得脸上发烫,这么剽悍的事,绝不是她干的。
邵六哼道:“怎么,没话说了吧?”
“吵什么?”霍宸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邵六顿时闭了嘴,小心翼翼道:“殿下,该吃药了。”
含光重又端起碗,将汤匙送到霍宸唇边,霍宸皱着眉头喝完药,对邵六道:“你下去吧,留她在这儿。”
邵六对含光瞪了一记不满的眼神,收拾了药碗悻悻的退下,临走时又对含光威胁道:“小心侍候。”
屋子里安静下来,霍宸昏昏沉沉的睡着,气息有点粗。含光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望着跳跃的灯火,心里回旋着邵六的那些话。她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这些事都是自己曾做过的,按说她那时已经九岁,大小事都应该记得清清楚楚才是,这些事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莫非是邵六栽赃?可是他栽赃这些又对他何益?难道只为了逞口舌之快?
含光满心疑惑,坐在那里苦思冥想却一无所获,到了三更才迷迷糊糊支着桌子睡了。这一睡便到了天光大亮,邵六推门进来的轻微响声将她惊醒。
邵六手里捧着一大碗药,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殿下醒了么?”
含光轻轻摇头,邵六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正欲伸手去探霍宸的额角。霍宸睁开眼睛,轻咳了一声。
邵六立刻道:“殿下,药熬好了。”
霍宸支起身子坐了起来。邵六立刻招呼门口候着的丫鬟端着热水进来服侍霍宸洗漱。邵六亲自给霍宸束发,然后对含光一颔首:“把药拿过来。”
含光捧起药碗送到跟前,霍宸却没有接的意思。
莫非还要喂?含光眨了眨眼,只好舀了一勺汤药送到霍宸的口边。霍宸施施然张口吞了,模样斯文贵气。
果然是被人侍候惯了,含光暗暗腹谤......接着喂。
霍宸的肤色已如平常,高烧过后,眼窝似比平时深了些,愈加显得眼神清亮深邃。含光心里搁着邵六的那些话,虽然不信,却不知怎么莫名的就有点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汤匙。
他的唇色也比平素略深,看着看着,她又想起了邵六的话:“扑上去就啃了殿下的嘴唇.......”
手一抖,汤匙险些送到他脸颊上。
邵六咬着牙又开始毒舌:“怎么喂的呢,也不看着点。笨成这样,你那是手指头么?”
含光气得想瞪他一眼,不想一抬眼就碰上了霍宸的目光。
他眉长入鬓,目如点漆,眼眸中那种温柔的亲昵,刹那间让她心神一动,再顾不上和邵六吵架,赶紧垂下眼帘。不由自主,脸就有点热了,眼睫扑闪扑闪的,有一种欲语还休的羞色,汤匙送到他的唇边,她就慌不迭的把眼帘垂下了。
喝过药,邵六扶着霍宸躺下,又万分体贴的问道:“殿下想吃点什么?我立刻去做去。李州尉一大早的就候在外头,惦念着殿下的病情,要不要让他进来?”
霍宸点头:“你去熬点粥去,让李州尉进来。”
邵六应了一声,将门口恭候了一个时辰的李明琪唤了进来。
李明琪诚惶诚恐的进了屋子,在床前深施一礼:“殿下好些了么?”
“好多了。”霍宸半靠在床头,和李明琪说了几句家常,以示亲厚仁爱,又询问了维州的军防事宜,便让李明琪退下了。
李明琪一走,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人,含光也想找个借口告退,可是霍宸身边又不能离人,她只好站在一旁,低眉看着地砖,心里跟装了个小兔子似的,噗通噗通乱跳。
霍宸起身走到她跟前,一双软靴就在她眼皮下,含光立刻紧张起来.......危险距离,大约一尺。
“地上有银子么?”
含光想笑,却没抬头。
“怎么不敢看我,莫非是想起了那些亏心事?”
含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看了他一眼,他目光炯炯,含着几分揶揄。含光又是脸上一热,直觉昨夜邵六的那些话,他应该是听见了。
她天性洒脱,随性自由,虽然觉得这事有点羞涩,但闷在心里胡乱猜测也没有什么结果,眼下无人,不如直接问个明白。
“殿下,你不是说,你没去过闲云寺么,为何,昨夜邵六说他陪你在寺里住了小半年?”
霍宸勾起唇角笑道:“去闲云寺的不是太子霍宸,是怀宸。”
“怀宸!”含光听到这个名字,脑中赫然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可是却依旧记不得他的面容,和眼前的霍宸倒是依稀气质很像。
“生我之日,父皇梦见辰星入怀,所以我小字怀宸,自小就备受爱重。父皇即位之后,便立我为太子。魏贵妃之子,小字安郎,长的粉妆玉琢,聪明伶俐,父皇视他为掌珠。我也颇喜爱他,时常领着他玩耍。一日,他滑入太液池,我将他救起。不想,他却对父皇说我推他入水,我百口莫辩,魏贵妃又添油加醋,不肯罢休。父皇震怒,说我心性狭隘不能容人,将我送入闲云寺思过。”
含光心里明白,这成宗皇帝的皇位是长兄太宗所传,必定心里对“兄友弟恭”几个字最是敏感,是以,魏贵妃母子才有此一计。
“寺中生活单调清苦,我被圈在后院里,委实难过,还要抄佛经。承影专心学武,从不到后院来,只你猴子似的到处乱跑。我初时最是烦你,后来却觉得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娃都好,从不扭捏作态,也没有心机,豪爽大方,心地良善,衣衫上的馒头屑都兜到树下的蚂蚁窝前。”
含光听到这些,依稀有了点印象。但邵六所说的那些糗事,她确实一点也记不起来。
“真没想到多年之后你我还能重逢,若不是见了你爹,听到你的名字,我真没有认出你来。”
霍宸笑眯眯又道:“更没想到,时过多年,你对我还如此念念不忘,将我视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意中人,还非我不嫁。当年的那些作弄戏弄,莫非都是为了让我牢牢记得你?”
含光脸色红了,“不是,当年那些事我全都忘了。”
霍宸一怔:“你真的全忘了?”
含光正色道:“殿下,我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其他的都不记得了。那晚我一时情急,便拿了闲云寺的少年做挡箭牌。却没想到就是太子殿下。”
霍宸的笑容消逝在脸上,神色莫测,似是山雨欲来前的一天云山。
含光索性放开胆子迎着他的目光道:“请殿下改变心意。含光确实不想进宫。”
霍宸沉默不语,半晌沉着脸道:“你可以出尔反尔,本王却是君无戏言。既然已经答应了成全你,就一定要成全你。”
含光急了:“殿下骗人,明明说过没去过闲云寺。”
霍宸哼道:“是你骗人在先。再说,去闲云寺的是怀宸,不是太子霍宸,算不得骗。”
“那好,我要嫁的也是怀宸,不是太子霍宸。”
霍宸气结,含光却笑道:“耍赖皮,你那里是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