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如果时光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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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象牙塔走失一场锦春(1)

/朱伟萌

一、自行车

傍晚的时候我从西山公园回学校,路过一间幼儿园和许多间商店。我背上的琴很沉,压得我几乎抬不起眼皮欣赏它们。可是我看上了一辆自行车,并且为它买单了。

崭新的自行车,浅绿色,镫亮的把手,端正的脚踏,结实的后座,胖胖小小的两只轮子,像三太子哪咤的一对风火轮。我把琴放进车篮里,想象着装的是一筐唐菖蒲、孔雀草、鱼尾葵、白百合、粉郁金、高高直窜的天堂鸟。全是我喜欢的浪漫花儿,于是我毫不费劲把车子踏得飞快。

马路上,街灯都亮了。一盏又一盏,笔直地耸立在桂树旁。我忽然想起一首小词《苍梧谣》:天。休使圆蟾照客眠。人何在,桂影自婵娟。

“婵娟”是美景。一想到美景,我就想到良辰。噢,梁辰,一想到你,我就开始沉溺于无休无止的思念。

思念让我变得忧郁,思念让我没力气。风火轮越转越慢,最后变成了东海龙宫的九千岁龟丞相。

二、周六与周日

周六与周日是一对孖兄弟,正名叫双休日,小名叫寂寞与孤单。

双休日,我只能一个人练琴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写字一个人吃饭。双休日梁辰不来学校。我不喜欢双休日,因为我喜欢梁辰。

喜欢一个人,不是希望天天看见他天天对他微笑么?有他在身边,不说话,心里也很热闹。如果相反,就像比干丢了七窍玲珑心,惶惶不安。我一会儿翻错了谱,一会儿看倒了书,忙里忙外,一事无成。

诗曰:“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离开你独居的我啊,每个双休日都要老上几岁。虽说我现在还很年轻,但年轻的光景一共有几岁?这样一计量,我悄悄皱了眉。

三、皂罗袍里有个人

关于梁辰,让我告诉你他的形象:他有一张淡咖啡色的脸,精神的短发,清澈的眼睛,他有全中文系最儒雅的身段。他说话很慢,一个字一个字,不卑不亢不起伏,先抓住你的耳朵再抓住你的思想。冬春穿黑西服,夏秋穿白衬衫,他看上去好有气质好感性。

关于梁辰,让我告诉你他的小脾气:他不喝奶茶只喝普洱,他不听周杰伦只听宋祖英,他喜欢有人跟他抬杠,讨厌有人打乱他说话。

关于梁辰,让我告诉你他的所有身份:他是中文系的副教授,他是黎丽女士的丈夫,他是梁惠笙小朋友的爸爸,他是我的古代文学课程教师,他是我至今唯一爱上的男人。

那年他给我们上第一堂课是汤显祖的《牡丹亭》赏析,他用又温柔又惆怅的男中音缓缓念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他说:“《牡丹亭》是元曲的明珠,你们要记住。《皂罗袍》是《牡丹亭》的光泽,你们更要记住。尤其《皂罗袍》里有我的名字,我叫梁辰。”

一个好看的人和一个好听的名字,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对爱情的要求又简单又廉价。我十八岁的那个上午,刚睡醒,急匆匆跑进教室,坐在第一排,离他那么近,他的成熟优雅,他的舌灿莲花,一下子刺激了我。

我像那没见过世面的杜丽娘初见柳生时惊惘:“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我与杜丽娘一起为爱情心魂离散,再也收掇不起来。

十八岁,如花美眷的十八岁,心心念念着一曲浮华的《皂罗袍》。

四、他家附近有个好“沃尔玛”

周一,我去办公室帮梁辰统计作业分数。我特意穿上最喜欢的淡蓝色棉布长裙,大圆摆边儿在我白嫩的小腿肚上拍呀拍。我走路,它像一团云;我坐着,它像一朵花。到哪里都簇拥着我,我很虚荣,兴高采烈。

梁辰说:“丫头怎么那么高兴啊?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

我不想在梁辰面前表现太庸俗,于是我返朴归真地说:“因为天气啊!这么好的阳光,骑车逛逛多惬意啊,恰巧我新买了自行车。”

“哦,”梁辰很感兴趣,问我:“中午可以借我骑回家吗?我就不乘校车回家啦。”

那天中午放学,我请梁辰载我去超市。路过教学A楼、教学C楼、7—11超市、大操场、校门,不断有男生女生热情地朝他打招呼:“梁老师好啊!”“梁老师下班回家喽!”……接着略略惊愕的瞅着我。

我知道,我的裙子太大、我的脸太红、我的笑容太多、我样子不够矜持,甚至回视他们的眼神不够大方,但我知道我是仍是美丽的,管它“东风恶,欢情薄”,管它“一朝春尽红颜老”。

梁辰的声音平静,我的心就笃定。我们是阆苑仙葩,美玉无暇,我们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梁辰在他家附近的“沃尔玛”把我放下,他说:“丫头去买东西吧,记得早点回学校。”

沃尔玛啊沃尔玛,那么多商品那么多货架,我挑挑选选就迷路了。篮子里丰富的食品自顾自花花绿绿漠视我的无助。我懊恼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有一个年轻的售货员走过来,他问我:“小姐是要结帐吗?请跟我过这边。”

噢,梁辰真好,连坐落在他家附近的“沃尔玛”都特别善解人意,我决定以后常来光顾。

五、巧克力之夜

我吃了很多巧克力,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趴在床上给梁辰发短信。

“梁辰君,明早到西山公园陪我练琴,我请你吃巧克力。”

想想又删掉,改成:“好叔叔,明早请我吃早餐吧,我在西山公园练琴。”

梁辰从不回我短信,他在这方面是个很土的人,他的手机是NOKIA8310,蓝频,不能摄像不能听歌,甚至不能上梦网!哦,他也很少上网,他没有QQ、没有MSN、没有UC,没有任何聊天工具。他土得像来自B612小行星的呆王子,接受不了地球上的新潮讯息。他又像满清遗老,祥和苟安,自诩风流。但是我爱他,他与别人多么不一样,他生活精致,会写一手好字,他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他连忧郁都是含蓄而美好的“良辰美景奈何天”!

想到这里,我心满意足地睡着了。三春锦天三月艳,不知梦晓是春眠。

六、如果死于一场车祸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公园的石阶上练琴练到一半,我看到了梁辰,他迎风走来,白衬衫和发型居然一丝不苟!越看越不真实,像个有法术的神仙!

他说:“丫头,笑什么呀?是不是笑我像晨运来的老头?哦?不是?像神仙?”他呵呵笑了,他说:“丫头啊,你真可爱,和你一起真快乐!”

他没有对我说过爱,他只说我可爱。他说和我一起快乐,这已经足够让我高兴。毕竟他结婚了,他是别人的男人,他又是一个好人。他从不在我面前抱怨过家庭,包括被系里许多老师谈论的他暧昧的妻子。他只是偶尔在下班前表现厌倦,偶尔在接电话时情绪沮丧。他始终是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所以当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些躲闪,我马上会小声说,没关系的,我很乖的。

他说:“吃完早餐你自己骑车回去好么?”

“你不载我了?”

“呃,”他神色尴尬;“不方便呢。”

我马上明白了,小声说:“没关系的,我很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