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如果时光听得见
20516500000004

第4章 你若是闻过宁若海的香

/沈嘉柯

冬天的时候,我认识的若海。他很奇怪,别的男生的围巾都没有他的这样奇怪,短短的在他的脖子上,有点滑稽。我经过他的时候,就扑哧的笑出来。这一笑,就冒出大朵大朵的白色雾气。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热的要命,也冷的要命。

他止着脚步,看我一眼,然后继续低头走过去。

一个大学其实很大,那么多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彼此过自己的生涯。这如此青春又如此挥霍的时日。到底青春是快活的,像是调色板上明亮底色。而他的表情太淡漠了。

一个身处快乐的是人是看不惯别人忧伤的,就好象你在心情不好时候,看见有人在旁边快乐,也很不爽。我觉得他有必要笑一笑,不然他的头发真该长出些白头发来,才不辜负他的神情。

[石小眉你可不可以站远点]

我找到他的系,找到他的名字,然后站在门口等着他出来。不是没有人看着我,眼光透着莫名其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年头,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听上去挺逗的不是?

他似乎很明白,很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他说话了,他说,石小眉你可不可以站远点。我的脸色就变了,变的很难看,我揉揉眼睛,确认这尴尬处境不是在做梦。这样的话,哪个女生能够受得了?就算是拒绝,难道不可以有点绅士风度吗。周围很多人啊,并且不乏认识我的。

于是我愤怒万分,然后扭头就跑了。我跑过池塘,就像电影里象征一个人长大的镜头。只是一个转身或者停顿,就过去了多少年。我只是在那边摔交了,扶着栏杆,咬着牙齿站起来。

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果。一晃就到了夏天。湖上荷花初开了。我半唱半和的和同伴走过去,浑然已经忘却了大一时候,被一个可恨的人大庭广众下羞辱过。

[一首歌谣]

同一个年级的体育课都在学校的大操场上。老远,我看见宁若海过来了,和他的同学。上到中间,女生们打起了排球,我看见男生们在练习一套动作。于是男生们,一个一个倒立起来。轮到他的时候,男体育老师凶恶地叫,你有没有腰啊!男生不能够没有腰。于是大家都哄笑了,这边一铁丝墙隔着的女生旁听到也偷笑了。说的正是宁若海。

他离开了,样子很嚣张。大学老师不比中学,只是冷笑一下,掏出名册记上了一笔。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下课散开,我走在最后。女生们都回去休息了,我沿着宁若海的路线,一直走到头。那里是恬湖。

他坐在湖岸上,眼睛看着远方,默然的。我坐下去,与他距离半米。看着水面上开着正盛的睡莲,我唱起了一首歌,小声哼哼着的,“半唱半和,一首歌谣,湖上荷花初开了,四季似歌有冷暖,来又复去争分秒,又似风车转到停不了,令你的心在跳。”

我闻到一阵香,虽然不浓,但却进入鼻子,教人惆怅。是荷花的香?不是,绝对不是。那是一种带着丝丝的暖,又很悠远的感觉。难道是一边的香樟树的气味,也不是。或者是自己身上的?我疑惑着摇头。

我停止唱了,他却接着唱了。“桥下流水赶退潮,黄叶风里轻轻跳,快快抱月睡,星星闪耀,凝望谁家偷偷笑,何地神仙把扇摇,留下霜雪知多少。”

这歌是年代已远的达明一派之一黄耀明唱的,本就很冷僻,少有人会唱。而且像一首古老的诗歌,半点流行味道也没有。

他转过脸,说,你唱的还不错,你也喜欢达明一派?我忽然醒悟,那香味是他身上的。我点头,说是。

宁若海心中一定有故事,和一个过去的女孩子有关。我猜。

[属于谁的人工香水]

后来,他终于愿意与我走在一起。关于他不能够忘怀的故事,我想知道。

小时候,他与颜芙蓉是邻居。一起挖过蚂蚁的洞穴,也一起唱过那首《四季歌》,他们也一起嘴巴碰到了嘴巴,但仅此而已。那么年少的时候,那么单纯的时候。知识爱慕,别无其他。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买不起香水,就自己做。本来,所谓的香水,都是花里提炼的香精与酒精的搭配。于是她自己收集夏天的睡莲,加上一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材料,然后浸泡,然后就有了那种味道。

难怪,闻起来似睡莲,又不是。会是什么秘密材料呢?我忍耐住好奇,不打断他。

后来,我失去了她。后来,她的东西里,有一盒子写着我的名字,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是她同学把礼物交到我的手里,宁若海说。

然后,我开始用这种香水。每年夏天用一点。到现在已经7年了。7年有多长?我有些恍惚了。他的那条不搭配的围巾,就是她送给他的。如今他身量高了,早已经显得短了,但他还念着旧。

我说,你别讲完,我来猜故事的另外一半,猜那个女孩为什么离开了你。他笑着,却怎么看也透露着滋味百般的意思。我便开始猜,父母反对早恋,你们都还小,都害怕,无奈分开。于是那个女孩想不开,于是到自己带着自己去天国去了?

他摇头。

我又猜,她得了绝症,于是在15岁的时候,病重离开了。

还是摇头。

我继续猜,她出国了,跟着她的父母。他们全家在国外幸福生活,她也不再爱你了。

我始终没猜中结局,而我也不要他告诉我。

[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香]

一个人的思念再长,也应该要有结束的时候,毕竟还要活下去。我理解他当初为什么拒绝我。而我也理解了自己,为什么对他锲而不舍。最能够打动人的,是一个人的深情。

我不会和一个离开了的女孩计较。她不过是拥有他的年少,而我遇见若海,却是彼此正当最好年纪。

宁若海在我的右边,手被我挽着,眯着眼睛看着蓝到发白的天空说,小眉,我似乎沾染到你身上的阳光。

哀伤的人都被雨水淋湿,需要阳光晒干,我灿烂地笑着说。他被我的笑影响了,他笑了,他本应该是这样的男孩。

唯一使我心中有一点魔障,是他身上的那种香味。我在他的身边,香味渐渐淡了,但却始终都还在。像一个掩耳盗铃的人那样欲盖弥彰。也许他也在努力忘记,那么,我最好不要追问。我不想知道,也不愿意提及。我从来不强迫若海去忘记芙蓉。

我们最常常做的就是,到恬湖边坐着,一起唱那首歌谣,在睡莲的气息里,我几乎完全感觉不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香。这样很好,这样就好。

[她没有离开人间]

有一天下课,黄昏时刻,我穿过小道,走进园子里,走进树阴下。我在这里等着若海来见面,然后一起去外面吃东西。我听见学校广播台的音乐播完,然后念叨,插播一则感人的来信。

来信的朋友,是一个远在德国的女大学生。她的地址就写着我们学校广播台收,她请我们务必念出来,并且连续念三天。她想找到从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宁若海,安宁的宁,海的海,草右的若。希望宁若海听到后与她联系,她的联系电话是……

我忽然觉得天一下黑了,灰暗地笼罩着。

我很想走到行政楼2楼,从播音的女生手里抽出信纸,撕的粉碎然后撒向半空。但是我现在,只能够祈祷若海不会听到。但是,他现在走在赶来的路上,这里的小路上很安静,广播声音如此清晰。除非他心不在焉。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因为在我猜测结局的时候,若海已经说过,她没有离开人间,只是离开了他而已。

我似乎又闻到了那种香味。我知道,若海就在我的身后。我转过来,看见了他。他看着我,说,现在我该告诉你后来。

[16岁那年]

在他16岁那年的故事,后来的结局其实非常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说完。一次在路上,他大大咧咧地牵着她穿过马路,去买庆祝生日的糖果和汽水。车急速开过来,在红绿灯交换亮起时候,出了故障,刹车不住,撞向人群。她挡在了他的前面。

他们一起扑倒在地上。他的腰于是永远无法承受太多重量。她面容惨烈,无法继续生活在老地方。他可以不计较,但芙蓉自己会万般计较。

我说,现在整容技术很发达,尤其是韩国。宁若海说,从此我再没见过她,他们全家一夜之间消失。搬家了或者出国,我都不知道。

这些年,宁若海一直努力想忘记芙蓉。但其实,他无法忘记。多少次做梦,一转身,就是一张清秀的面孔,瞬间残酷悲惨。他也常常梦见小时候他们一起,快乐地玩耍,种种情景。

与其说那是爱情的沉重负担,不如说,那是一种负罪的包袱,即甜蜜又痛苦。

[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

她终于和他联系上了。中间,隔了近9年的光阴。然后他们开始相互发电子邮件。只是,若海拉我在他旁边,一起看邮件的内容。

邮件里显示出照片,上面是一个顶漂亮的女孩子。看来,她终于脱离曾经的面目狰狞。而我注意到,在她的身边,是一个金发的外国男子。

若海说,她辗转知道了我读的学校,然后灵机一动,写了信来。我说,她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若海说,是的,还像当年那么可爱。

我把头伏到他的肩膀上,说,是啊!

宁若海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扭头问我,你说,把我们的照片也发给她看看,好吗?

他说的,是我们,我说好,最好还加上一句,祝你们幸福。我的眼泪流下来,却笑的那么开心。

宁若海说所谓的秘密材料,只是芙蓉的泪水。我说道,我早猜中。女孩儿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以表达爱情。

我们四个人两对情侣,成为了朋友。我们约定,有机会一定共同举行婚礼,相互给对方做伴郎伴娘。

那种香味我再也没闻到过了。隔着大洋,在网络电话里芙蓉说,有吗?我曾经自己做过香水吗?怎么不记得了。我分明看见若海愣了一下,就转移到其他话题。我想起几米说过的一句话,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

其实自从若海与我成为恋人,就已经不再使用那瓶香水了。我去检查了,盖子是松的,早已经挥发干净。

我闻到的,只是我心中的嫉妒。他闻到的,只是他心中的愧疚与怀念。当若海不再需要努力去忘记一个人的时候,当我也不再联想了,那种香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