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如果时光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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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流水,年华

/王晓虹

古老的弄堂,用红色砖头砌成的老房子,老到泥灰都开始剥落。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植物,藤藤蔓蔓不清的纠缠。院落里泥土潮湿,闻起来是淡淡的古旧气息。鸽子拍打着灰色的翅膀从青黑的屋顶掠过,划出优长的弧线。我生长在那里。

以前我就是那种平凡淡定的女孩子,白色的圆领衬衫,蓝色的裙子,头发整齐的打理成两根细长的麻花辫子,每天背着格子书包在弄堂里穿梭,或者在古旧的房子里旁若无人的做功课。我是个很乖的女孩子,面色清淡,笑容平和。

十六岁的时候我遇到了郝佳,于是我的灵魂开始飞舞着腐朽。

郝佳穿着宽大干净的白色衬衫出现在我面前,面容清瘦,眼神明亮。他柔软的头发不安分的在风里招摇,然后他把一小把新鲜的野花塞到我手里,笑容温暖的像六月的阳光。

可是郝佳是个坏孩子,大人们说,那孩子整天逃课,打架,抽烟,成绩糟糕的一塌糊涂。他们会满脸严肃的告诉自家的孩子,别跟他混在一起,他会把你带怀。

然后他硬生生的闯入我十六岁的生命。我从阁楼里明亮的玻璃窗向外望,郝佳背着硕大的背包跨在破旧的自行车上打铃铛,叮铃叮铃的响个不停。他抬头看着阁楼里我张望的脸,我就穿着没系带的球鞋飞快的跑下楼去。

你说你爱我,我于是相信了;你拉起我的手,我就跟你走了。

不真实的年纪,我们走在一起,可以随心所欲的摘下路边任何一朵我们认为好看的野花,或者顺势踢飞脚下大大小小的石子,踩扁孩子们丢弃的易拉罐,买路摊上耐吃又便宜的橡皮糖。大多数的时候我们是拉着手的。他的手指细长,轻轻握着我的手若无其事的晃,嘴里哼着奇奇怪怪的调子,白色的衬衫里溢满了夏天温暖的风。

我们有一张合影,初夏的阳光透过树的枝叶暖洋洋的照在我们脸上,我的细长的麻花辫听话的垂下来。郝佳站在我身后腼腆的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我记得拍照的那天天气很好,空气里弥漫了青草的气息,风清云淡,我和郝佳都穿了洗得发白的球鞋。

郝假说我是清水一样单纯的女孩子,所以他从不在我面前抽烟。有时候他会不自觉的用手去够口袋里的火机,然后下意识的缩回手,低着头傻傻的笑,露出很白的牙齿。他有悲惨的身世,背信弃义的父亲,服毒自尽的母亲,以及孤单荒凉的童年,但他很少提及。他厌恶打架,只是在被人唤作野种的时候玩命的挥舞拳头。不过这一切都并不重要,因为我开始打算爱他,这个骨子里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男孩。

我的父亲终于知道了郝佳,他看到了我忘记锁进抽屉的相片。

那天晚上整个弄堂里回荡着父亲冰冷的训斥的声音,他是严厉的家长,他不允许他的女儿与坏孩子混在一起,他用肮脏的字眼形容郝佳,他的身上带着冬天的凌厉的气息,他用绝决的语气告诉我,离开他,否则你永远不必踏进这个家。

那天郝佳躲在弄堂阴暗的角落,黑夜里穿堂而过的风动青了他的脸。

下一次的见面是在一个深夜,陈旧的弄堂,夜里的鸟儿渐渐停止吟唱的时候,我们轻轻触碰彼此的嘴唇,然后我的眼泪终于轻而易举的滑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他白色衬衣上。

我爱你,郝佳说。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他消失,我的父亲非常的满意,他总是这样,自私而骄傲的维持自己的威严。我不再梳细长的麻花辫子,它们混乱的生长,浓密的纠结在一起,海藻一般。裙子依然穿,只是换了有一层层花边的过膝的长裙。更加用功的做功课,因为快高考了。

而郝佳没有任何消息。

流火的八月,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大学,父亲凛冽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后来母亲开始忙碌,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母亲带来一个男人,英俊的小白领,穿着规矩的衬衣,飞不起来。母亲说,你毕业后就嫁给他吧,我说好。男人在我面前模糊的笑,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挽着他的胳膊面无表情的出没于这个城市繁华的街角,咖啡屋,西餐厅,名贵服装的专卖店,混乱的头发被风吹起,拂过他昂贵的西装。于是无端的想起了小时候幽深的弄堂和郝佳白色的衬衫。

恍如隔世。

再次见到郝佳是在学校的体育场,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出现在我面前,面容清瘦,眼睛明亮,柔软的头发被秋风拨弄的四散招摇。他在我面前把头低的像个孩子,他说,我老早就看见你了,但你总不是一个人,所以就没有叫住你。然后他眼神恍惚的笑,脸上隐隐露出岁月碰撞的痕迹。

你说你想来这个学校,我就跟你来了;你看上去很幸福,我就满足了。

我终于没有再见到郝佳,也许他换掉了我唯一记得白色衬衫,也许这个学校真的大到撞不上一个熟识的人,只是每年暑假,我搬回我的小阁楼住,会常常趴在窗口张望,远远的总有一个影子跨在破旧的自行车上,笑容纯粹,没有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