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公……”
门下省乃是朝堂紧要部门,身为掌总的侍中,手头正在办理的公务自是不少,尽管陈子明已是尽了力,可依旧还是忙到了快下班时,方才算是交接完毕,他也没打算再回府与家人告别,早早便让贴身书童墨雨去家里取来了盘缠包裹,领着几名亲随,便出了门下省,这就准备连夜赶往太原去了,却不曾想方才从衙门大堂里行了出来,就见一百五十余名各级文武官员已是聚集在了衙门外,内里不凡高级官员,这不,就连杨师道、程咬金这么些显贵都在其中,陈子明不由地便愣了一下。
“子明,我等听闻你这就要起行,特来送送。”
从汝南公主那头算,杨师道乃是长辈,又是在场官员里官阶最高的一个,这一见陈子明脸露诧异之色,便即上前一步,笑着解说了一句道。
“杨大人、诸公,如此盛情相送,陈某感激不尽,天将晚,某实不敢耽搁过久,好意心领了,且都回罢。”
陈子明虽不清楚众官员们是自发前来送行的还是有人召集所致,可却知晓这等聚众相送之情形未必是好事,没旁的,他陈子明无过而被贬出京,太宗原就有弃用忠良之嫌,而今居然有如此多大员来送,这叫太宗情何以堪哉?奈何众人的盛情也自不好拂了去,陈子明也只能是感激地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客气了一番。
“取酒来!”
尽管陈子明言语间已是明示了不愿众人相送之意,可杨师道却并未理会,而是一扬手,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杨师道一声令下,自有两名杨府下人紧着捧来了一坛美酒,一只酒碗。
“子明一去千里,老夫等无以相送,且就以此美酒,祝子明一路顺风,请!”
杨师道亲自敲开了酒坛上的封泥,又亲手将酒斟满了一大碗,而后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好,杨大人如此盛情,某别无回报,且就以诗一首相赠好了,且听: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陈子明伸手接过了酒碗,环视了一下诸般官员们,心情也自激荡得很,诗兴大发之下,口占一绝,一仰头,将满碗的酒一气饮尽,而后,也没再多言,再次朝着诸般官员们拱手作了个团团揖,便即走到了一旁,从贴身亲随手中接过了马缰绳,翻身上了马背,一声呼喝之下,已是就此纵马向东城门方向疾驰了去……
“陛下。”
天近黄昏,残阳如血,一身明黄龙袍的太宗屹立在凌烟阁的顶楼处,正自默然无语地远眺着天边的晚霞,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赵如海已是匆匆从楼道处冒出了头来,小心翼翼地行到了太宗的身后,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他走了?”
尽管听到了响动,可太宗却是并未回头,仅仅只是声线低沉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陈大人一出了门下省,便直接出城去了,杨师道、程咬金等百余官员在衙门外相送,陈大人当场赋诗一首以为答谢。”
哪怕太宗并未指明问的是何人,可赵如海却是一听便懂了,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解释了一番。
“赋诗么?念来与朕听听。”
听得有如此多官员去送陈子明,太宗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挑,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赵如海能得太宗宠信多年,除了生性谨慎之外,记忆力过人也是个重要的原因,尽管陈子明的诗方才刚赋出不久,尚不曾广为流传,可赵如海却是只听了一遍,便全都记了下来,此际听得太宗有问,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将全诗背诵了出来。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好诗,好诗啊,汝南那丫头倒是找了个好驸马,罢了,回头给汝南送些绸缎珠宝去,就说朕赏的。”
身为帝王者,哪怕再贤明,对臣下也自都不会完全信任,太宗也一样不能免俗,哪怕陈子明一向忠心耿耿,又屡立大功,可太宗依旧不是太放心,无他,概因陈子明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些,在这等大军即将远征之际,太宗自是不能不有所提防,若非如此,太宗一开始也不会想着将陈子明安置到扬州去,尽管那是长孙无忌的建议,可太宗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情愿陈子明手揽重兵的,也正是出自这等担心,他才会派人监视陈子明离去前的一举一动,而今么,陈子明连家都没回便直接去赴任的态度以及赋诗明志之表现,显然令太宗极为的满意。
“诺!”
尽管明知太宗这就是打一棍子给颗糖,可赵如海却是不敢稍有多言,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下了楼,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子明。”
长安城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些,尽管一路纵马而行,可待得到了东城门,夕阳都已是西沉了的,然则陈子明却并未稍停,领着数名亲随策马便冲出了城门洞,却不想吴王李恪早已在城门外等候多时了,这一见陈子明马到,立马从道旁站了出来,扬声招呼了一嗓子。
“下官见过殿下。”
陈子明并未料到李恪会来送行,没旁的,概因该跟李恪交代的事情,早在前些日子便都已交代过了的,此际相送其实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反倒会引来些不必要的非议,正因为此,这一见到李恪就站在道旁,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也没敢大意了去,紧着便是一个滚鞍下马,疾步抢上了前去,朝着李恪便是一个大礼。
“孤就知道子明一准会连夜动身,早早在此候着呢,果然!”
李恪其实也知晓此番相送的实际意义并不大,然则他却有着不得不来的苦衷,无他,概因其在朝中本身的实力其实并不大,靠着的都是陈子明打下的坚实基础,无论是“新欣商号”这头的消息渠道以及庞大财力,又或是朝中李恒等一大波支持者,都是陈子明一手拉起来的队伍,坐享其成之下,若是连送一下陈子明这等大功臣都不敢,闹不好下头人等就有着离心离德之可能,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因为此,李恪还是坚持要送陈子明一回,为的便是聚拢臣下之心。
“让殿下见笑了,下官既受皇命,自是不敢稍有轻忽。”
此际虽已是黄昏,可城门处往来的人却依旧不少,人多眼杂之际,陈子明自是不会真跟李恪说甚机要之事,也就只是中规中矩地应对了一番了事。
“子明真忠耿国士也,孤不敢搅闹过甚,且就以酒一碗,送子明一程。”
李恪此来送行也就只是表明个态度罢了,其实也真没甚要事可言,这一见陈子明如此之表现,也知不好耽搁过久,这便笑着一招手,自有两名王府侍卫各捧着一满碗的美酒,疾步从后头抢上了前来。
“谢殿下美意,您请!”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很快便猜到了李恪执意相送的根由之所在,却并未说破,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端起了酒碗,跟李恪干了一碗,而后也没再多言,一抱拳,便已就此翻身上了马背,领着几名亲随,就此扬鞭跃马地向远处疾驰而去了……
“父亲!”
天已是彻底黑了下来,该是到了用膳的时辰了,然则长孙无忌却并未传膳,而是双目微闭地端坐在书房中,眉头微微地皱着,一派的心事重重状,哪怕听得脚步声响起,也没睁开双眼,一见及此,方才行进了书房的长孙冲脚下不由地便是一缓,轻手轻脚地行到了几子旁,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都安排好了?”
尽管听到了响动,可长孙无忌却依旧微闭着双眼,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父亲的话,都已交代下去了。”
长孙无忌这么句问话有些个无头无尾,然则长孙冲却是一听便懂了,无非是在派去跟太原刺史高志敏联络的人是否安排停当罢了——高志敏,高士廉的堂侄,算起来乃是长孙无忌的表哥,尽管一向在外辗转为官,可早年与长孙无忌却是密友,彼此间关系极佳,曾参与玄武门之变的密谋,只是贡献并不算大,加之理政能力只是一般般罢了,故而始终不曾得到真正的重用,完全是靠着熬资历,方才熬到了上州刺史之位。
“嗯,那就好。”
听得长孙冲这般说法,长孙无忌也就没再多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即就此起了身,缓步向外行了去,一见及此,长孙冲也自不敢再多啰唣,亦步亦趋地便跟在了其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