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子明,圣旨!赶紧出门迎接,冯枢密亲自来送圣旨了!”正愤懑间,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紧张的呼喊,紧跟着,郑子明的义父,泽潞节度使常思帐下司仓参军宁采臣满头大汗地闯进了花园里。
“冯枢密,常乐公?他怎么会有空到子明府上?”柴荣和赵匡胤两个齐齐起身,皱着眉头追问。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赵将军!”宁采臣知道柴荣、赵匡胤和郑子明之间的关系,所以也不多客气,先草草行了个礼,然后快速补充道:“据在下估计,是子明上本,推荐赵将军、高将军和符昭序将军出任深州、冀州和赵州节度使的事情,被皇上恩准了。否则,圣旨不会来得这么快,也无需劳动冯枢密亲自来颁旨!”
“什么?子明把成德军一分为四了?”柴荣和赵匡胤两个被吓了一跳,异口同声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子明,你怎么没跟我们商量一下?!”
成德军,又名恒冀节度使,镇冀节度使。最早起源于唐末,乃河北三镇之首。辖镇、冀、赵、深、定、易、沧、德、棣九州,如今德、棣二州被符老狼所掌控,定、易二州被北汉所窃取,实际上郑子明这个镇冀真正能掌握的,只有镇、冀、赵、深、沧五州之地,其中镇州位置还过于突前,经常受到契丹人的劫掠,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口支撑,等同于名存实亡。
而他一下子保举了高怀德、赵匡胤和符昭序三个人做节度使,等同于将其治下的四个半州,又还给朝廷仨。只剩下了一个沧州和半个镇州,跟原本的横海军,没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皇上封我为镇冀节度使,原本就属于追封的性质!”仿佛早就预料到柴荣和赵匡胤会有此一问,郑子明笑了笑,非常坦诚地回应,“我既然活着回来了,这份封赏原本就该由朝廷收回。陛下不愿出尔反尔,我却不能厚着脸皮硬装糊涂。所以,干脆分出三个去。反正都落在自家兄弟手里,肥水没进外人田!”
“子明,你,你,唉!”柴荣红着脸看着郑子明,不停地挥拳。
如果他这个太子,真的有实力跟王峻一较短长,想必三弟根本不用如此委曲求全。先变着法自污不说,如今又将血战得来的辖地,拱手让给了别人。但眼下的事实就是如此,他这个太子根本得不到以王峻为首的一大批文武官员的认同。有义父在身后撑腰,还能在国事上勉强跟王峻等人争上一争,如果得不到义父郭威的支持,甭说是干涉一镇节度使的任命,就连向地方安插一个县令,都绝无可能!
而义父郭威,又怎么可能会拒绝郑子明主动向朝廷交还兵权和地盘?义父郭威是一代雄主,无论内心深处觉得如何愧疚,都会从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上考虑问题。而消弱藩镇实力,集权于中央,是大周朝富国强兵的必经之路。根本不会因为郑子明是太子的结拜兄弟,就会允许例外!
“子明,你其实真的不必如此!”赵匡胤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在边上看看满脸坦诚的郑子明,和满脸羞愤的大哥柴荣,带着几分忐忑劝告:“花钱自污,已经够了,犯不着再自剪羽翼。凡事,还有大哥和我呢,咱们三兄弟联手,未必就不能跟王峻老贼斗上一斗!”
“窝里斗,输赢有什么意思?”郑子明笑了笑,非常淡然地摇头。“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去操练士卒呢。况且以我现在的本事,掌控一个横海军,已经筋疲力尽,根本不足以做好镇冀节度使!”
“子明何必过谦,我知道,你,你都是为了愚兄!”闻听此言,柴荣的脸色愈发红得厉害。猛地一跺脚,转身就走,“你不要接旨,我现在就入宫去拜见父皇。无论如何,也把其余三个州,给你讨要回来!”
“大哥,我的好大哥!”郑子明赶紧上前数步,一把拉住了柴荣的手臂,“我今年还未及冠啊,又何必如此着急做官?你觉得我受了委屈,等陛下百年之后,你登基做了皇帝,再加倍封赏给我就是!咱们又何必急着去跟朝中那群老朽去争一时短长?”
“是啊,大哥,子明说得对。你封的官,咱们兄弟做得才更安稳。”赵匡胤也担心柴荣做事手段过于激烈,跟王峻产生直接冲突。上前拉住对方另外一只胳膊红着脸劝说,“咱们三个都还年青,有的是时间。你,子明和我先去学些本事,没必要把精力浪费到跟老朽们勾心斗角上。等你做了皇帝,我们哥俩本事也大了,足以担起重任。想封什么官,不都是你一言而决么?谁还敢像现在这般暗地里上下其手?”
“这,这……”柴荣接连挣扎了几下,却没有郑子明和赵匡胤两个人力气大,只好悻然收住脚步, “也罢,三弟,你受的委屈,大哥我记下了。日后若是有了机会,一定加倍补偿!”
“我记下了,将来大哥如果忘了,我就登门去讨要!”郑子明笑着开了句玩笑,然后松开柴荣的胳膊,继续补充,“两位哥哥且坐着喝茶,我去接了圣旨就回来。能劳动冯枢密亲自登门,想必皇上给我的补偿不会太差!”
“也罢,我们哥俩就在这里等着!”柴荣反复咬牙,最终,叹息着点头。
赵匡胤知道他正在火头上,怕他冲动起来不管不顾,也笑着冲郑子明点点头,低声道:“你赶紧去吧,别让冯老儿久等。那厮虽然没脸没皮,可门生故旧遍天下。能别得罪他,尽量别得罪。否则读书人们的吐沫,就能让你遗臭万年。”
郑子明笑了笑,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份圣旨,红着脸返了回来。
“怎么了,皇上,皇上把你的奏折驳回了?驳得好,驳得妙,你这人,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柴荣看得心里一紧,立刻跳起来,大声询问。
“没推掉么?看样子陛下是着实爱护你,希望让你多加历练!”赵匡胤心里虽然隐约有些酸涩,却也站起身,笑着恭喜。
“什么呀?”郑子明咧嘴苦笑,同时将两位哥哥脸上的表情一一尽收眼底,“你们自己看吧,陛下,陛下这,这真是把我给架在火上烤了!”
说着话,将圣旨朝柴荣手里一丢,只管坐下喝茶。
柴荣和赵匡胤两个迫不及待,立刻打开圣旨拜读。一看之下,忍不住也苦笑连连。
两万多亩的庄子,就在汴梁城外不足十里远的位置,可以永世传于子孙,无论其官职大小,爵位高低。这份赏赐, 不可谓不厚!足以起到示范作用,让其他手握重兵却没有什么野心的地方诸侯们争相效仿。
可接下来,赐两份二品诰命,着令陶氏三女与常家小女一起嫁入冠军侯府是什么东西?君臣关系即便再亲近,武将的家事也国事也不该混为一谈!更何况,因为陶三春和呼延云两人的存在,泽潞节度使常思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郑子明真的敢按圣旨上办,估计婚礼当天就得一片刀光剑影!
“来,以茶代酒,小弟敬两位兄长一杯。”郑子明喘息了半晌,举起手中的茶杯,与柴荣与赵匡胤碰了一杯,苦笑着补充,“今日双喜临门,小弟的确被砸晕了。就不留两位哥哥用饭了,且容小弟自己先静一静,想想该如何……”
“没事,父皇既然敢给你下这种圣旨,肯定还有后招。你等着,大哥我入宫去问。今晚之前,保证给你问出了子午卯酉来!”自家义父做下的荒唐事,柴荣没有资格逃避,只能“主动请缨”,想办法去弥补疏漏。
“三弟就安心的操办婚事,其他的事直接别管,再怎么的,也有大哥和我替你撑着。”见自己依旧有希望走上节度使之位,赵匡胤心中胆气徒生,拍了拍郑子明的肩膀,大声承诺。
“两位哥哥不提,差点忘了!”郑子明懊恼地一拍自家额头,忽然站起身,大声道:“的确有一件事情,非需要两位哥哥出马不可。”
“什么事情,三弟你尽管说!”柴荣心里觉得对不住郑子明,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
赵匡胤却有些怕自家兄弟闹得太过分,轻轻点点头,低声道:“三弟的忙,无论如何都是要帮的。但这里可是汴梁,不是你的沧州,即便咱们哥仨,行事也不能毫无忌惮。”
“二哥你放心,肯定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郑子明微微一笑,起身快步走向书房,“你们俩个稍等,我去去就来!”
“这个郑小肥,不知道又要闹什么妖!”看着他的背影,赵匡胤摇头苦笑。
“让他闹就闹吧!”柴荣笑了笑,幽幽叹气,“他这些年,受得磨难太多了。难得有几天舒心日子。唉——!”
二人此刻心中都装了一肚子事情,谈性比白开水都淡,因此简单闲聊了几句,就坐在石头凳子上发起了呆。不多时,郑子明夹着一卷羊皮再度匆匆赶回,见两位哥哥魂不守舍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这样,这样,来,二位哥哥过来看!”
说着话,他将手中羊皮卷朝地上一铺,顿时,整个汴梁跃然而现。
“嘶!”柴荣和赵匡胤两个又被吓了一跳,同时长身而起,“老三,这幅图你从哪弄来的?你这是要……”
“当然是我自己画的。可废了老鼻子劲儿呢。二位兄长,你们看,我的府邸在这个位置,小师妹现在在这里,就是这条道。”郑子明仿佛根本没看见二人的表现一般,只顾拿着根没沾墨的毛笔,在汴梁建筑布局图上勾勾画画, “成亲那天,我想这样,这样……”
“呼——”柴荣和赵匡胤而同时出来一口长气,手扶额头,哭笑不得。
这个郑老三,在战场上巧计迭出,在朝堂上也懂得趋利避害。可一到处理家事的时候,就又变成了懵懂顽童,想起一招是一招,根本不遵循任何常理。
“到时候,咱们就这样,这样……”郑子明说得两眼放光,柴荣和赵匡胤无奈,只能摇着头,努力跟上他的思维节奏。直到他的话终于告一段落,才强忍住头上的眩晕,低声劝告: “三弟,你这件事情,好像,好像汴梁城内,从没有人做过。”
“甭说汴梁,全天下,恐怕也是第一遭。真的匪夷所思!”
“不是有那么一句古话?”郑子明笑了笑,非常自信地挥手。“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这……”柴荣和赵匡胤又是同时微微一愣,只觉得古人的话好生有道理,却无论如何想不出,此语是出自哪位古圣先贤之口。
“没什么这个那个的,就一句话,两位哥哥,小弟的忙,你们帮是不帮?”郑子明却没给二人更多的思考时间,笑了笑,大声追问。
“不是我们两个帮不帮你的问题,这事这么办,常节度能答应么?”柴荣被逼得无路可退,苦着脸,低声提醒。
赵匡胤则苦笑着摇头:“常大人那边是小事,估计皇上派来教导郑子明筹办婚礼的官员要闹翻天了。”
“皇上那边,不是有大哥么?”郑子明挥挥手,带着几分促狭对着柴荣和赵匡胤说道。“至于我岳父那边,二哥,据说令尊跟他关系相当不错!”
“也罢!”见郑子明心念已定,柴荣只好也豁了出去,“为兄就陪着你胡闹一回,反正,这种事,一辈子顶多一两次。”
见柴荣已经点头,赵匡胤咬着牙把郑子明安排的任务接下,“老三,我有点儿后悔来看你了。早知道你又要作怪,我昨天下午就出城打猎去,远远地躲起来,省得被你拖住不放!你这斯,简直是我的命中克星!”
“二哥,你放心,咱们哥几个今后的日子长着呢!”郑子明看着两位焦头烂额的兄长,笑着说道。不经意间,眼神里露出了几分深长意味。
那天在大船上,他可不只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发生的事情。
当所有记忆都拼凑在一起,叠加交织。他自己有时候也有些怀疑,这辈子是庄周梦蝶,还是蝶化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