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丹青和谢红娘隐居在了映月坞里,平时无事就拉琴写诗作画谈心。
映月坞里风平浪静,素雅淡泊,给人一种归心的感觉。
住处挨着李观潮,没事时候几个人就坐在一处,讲一些过去的事情。
都说上了年纪的人喜欢追忆过去,那么几个同样上了年纪的人坐一起,就变成了过去一幕幕的重演。
李观潮的子女不住在映月坞,但小肉肉一年大多都跟爷爷待在一起。
水丹青和谢红娘喜欢逗弄小肉肉,教一支小曲,画几只眉毛,或者伸手摸摸肉肉胖乎乎的小手小脸蛋,两个人就感觉到无比的欣慰。
对于水丹青谢红娘而言,这就是生活的乐趣。
生活是一场争斗,有人设身处地,如履薄冰,也有人置身事外,淡看风云。
水丹青很知足,知足常乐。
这几日映月坞里又多了红叶的身影,跟着李观潮学功夫,早出晚归,不亦乐乎。
水丹青一直将红叶二愣当亲孙看待。当年如果不是红江海和朱涛出面,李丑奴也不可能被他踢歪了脊柱。红江海义薄云天的秉性加上朱涛豪气干云的气场,三个人早年就是极说的来的兄弟。
何况红叶和二愣是水丹青看着长大的,对于水丹青而言,这两个小子都有家里大人的风范,隐隐能看出他们当年的影子。
红叶嗜武,从最早听人讲故事开始就动了习武之心。后来李观潮岸边叠浪,红叶就毫不犹豫跟进了映月坞。等到这次赛舟会,红叶算是明白了李观潮当初话里的意思,听闻老爹红青影只身垂崖,一脚踏大鹏,后来又见红青影双手修罗,破浪游水,斩杀虎鲸,当时的红叶激动的几夜无眠。可惜缠了好几天红青影就是不同意他练功,这又让红叶心里说不出的无奈。
李观潮也挺喜欢红叶的性子,觉着这孩子不温不火,又极有毅力,是颗练武的材料。
李观潮原本修习的是李家传下来的长拳十八式。这套拳法集硬、轻、气功一体,相传最早得自于太祖长拳。李家先祖融会贯通,将十六式太祖长拳又衍生出两式,凑齐二九之数。只是李观潮在修习到了一定境界时才发现,所谓的李家长拳十八式,有很多地方都不圆融。也就是说这套拳法可能是李家先祖根据太祖长拳自己琢磨出来的。李家子弟在练习传承数辈以后,拳法更是遗失不少。练到一定境界,修为会止步不前,形成桎梏。几十年前水丹青和李观潮结交,无意间水丹青说出道家修炼里有一门奇功叫修炼三花,李观潮听后深思熟虑,最后独辟蹊径,抛开了李家长拳,自创三花闭气功,多年来一边研究一边练习,竟是将这门武学基本完善出来。
李观潮的三花闭气功不同于道家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化虚的修习法门,反而将体内精气闭住,以气冲关,三花皆聚,最后达到神念外放。所以李观潮三竿叠浪,体内精气会源源不断循环往复,神念外放,力敌千钧。如果不是上了年纪,李观潮三竿叠浪后也不至于喘出粗气。
李观潮教红叶习武,没有直接教授三花闭气,而是也从长拳十八式开始。只不过他教授的长拳十八式与李家的已经有了很大不同。李观潮禀赋惊人,于武学一道悟性极佳,在贯通了三花闭气之后就将李家长拳进行了完善。以前不圆融的地方经过李观潮的改动已经完全如意,而这套全新的长拳十八式也完全超越了李家的长拳十八式。
红叶就从长拳十八式开始,练马步,练臂力,练体格。偶尔闲暇时候就拿着一支木浆站在映月坞的边上,一浆一浆地击打水面。
小肉肉喜欢看红叶没事抽打水面的动作,在她幼小的心思里,这个整日里不是傻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是无聊到站在水边用船桨击水的哥哥整个就是吃多了撑的。
红叶来的时候会带胖子水鸟一起过来,这让小肉肉心里不免一阵郁闷,不明白这么讨人喜欢的一只水鸟怎么会跟着那么傻一个哥哥到处乱走。小肉肉很想摸一摸水鸟的毛羽,但这个心里的念想一直没有实现。一则胖子水鸟实在是魁梧到了极致,睁眼闭眼都是一阵寒意,威严阵阵让她有些害怕,二是自己这点身高也远远够不到胖子的大腿,看那个傻傻站着的哥哥是不可能帮自己完成这个愿望的,望洋兴叹啊。
日复一日,红叶没事的时候就到映月坞陪着三个老人一个小孩,二愣则更多时间守在郭诗晴的身边,酒妞还在研究姐姐新带来的刺绣图案,设计着给红叶做一个小巧的荷包。两家人约定好,等酒妞过了十八岁,红叶就娶酒妞过门。
村北李府的后院里,李小唐静静躺在满是冰块的水缸中。双手扶着水缸的边缘,感受着刺骨的寒意。或许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寒意已经不明显了。
美艳的妇人偷偷看了眼貌似睡着的李小唐,抹一抹眼角的泪珠悄悄回了前院。
李小唐双目微睁,一道精芒从眼皮下陡然射出,望向已经掩好的院门,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对,还是错?”他不住问着自己同一个问题。
至今他依然说不清自己这样隐忍下去到底能不能为李府同和李丑奴报了一箭之仇,也不知道坚持练习着李丑奴创立的寒冰掌能不能打败双手修罗的红青影,但他却分明感受到那个看着他睡进冰水里无比揪心的女人表情是多么痛苦,这一切,真的值么?
他伸手摸了下胳膊上平坦的肌肉,因为练习寒冰掌,他已经完全能够将自身的肌肉收缩自如。没有人从他的外表能看到他的精壮,而这一池泡了近十年的冰水,现在已经丝毫感觉不到冰冷。也许过不了几天,水池里冰块的密度就要继续加大,而浸泡的时间也要比现在调长一些了。
他想起很多事,很多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小,第一次遇到红叶二愣,红叶跟他玩得很开心。回到家以后他还跟母亲提起了这件事,但是胆小却爱护他的母亲慌忙让他闭嘴,并告诫他以后要和红叶二愣保持一定的距离。那时候他的确犹豫过,也很想问李府同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惜那个白天从不出门的父亲从来就不给他亲近的机会。
从那以后,他便再没有和红叶二愣一起玩耍过,尽管有时候这两个人还会站在远处喊他的名字,但他都躲到了远处。
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要去私塾学习自己却要母亲亲自教书识字。他从不怀疑自己母亲的学识,但对那些能坐在私塾里念书的孩子还是会无比向往。听说那个长胡子画出的东西就像真的一样的时候,他也曾经爬过墙头站在私塾外面偷偷窥视,可惜最后换来的还是李府同一通狠狠的拳脚。
也许就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恨上了红叶和二愣。为什么,因为他们带给自己痛苦?还是心底里多少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他们的自由?他说不清楚,也许二者都有吧。
因为李丑奴一句寒冰掌要从小修炼才能锻炼成寒冰体质的说法,不到三岁他就开始浸泡冰块浴。从最开始的十几块寒冰几分钟时间到现在的满满一池冰块一泡就是一夜,他经历过的痛苦也许只有那个悄悄掉泪的女人能够深切体会。她闹过,跟李府同吵过,被李府同打过骂过关过,但却丝毫没有改变什么。
因为练习寒冰掌的原因,他的体质从小就有些虚弱,这种情况直到他九岁的时候才开始改变。他皮肤发白,而且是亮白,看上去格外水嫩。容颜秀气,有着李府同和母亲的所有优点,但骨架生长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同样是十二岁,红叶和二愣要比他高出半头。想起二愣,他又想起郭诗晴。那个比他大三岁的女孩着实有些迷人,马尾辫油光闪亮,上下跳动,一双眼睛简直清澈到能看到心里,以至于自己好几次都忍不住要跟二愣一较长短,好来引起她对自己的关注。可惜的是,经历过赛舟会那样的一幕,郭诗晴的心里却只有二愣这一个人的存在了。
他咬牙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有机会。
他伸手,白皙细嫩的双手在水中卧成一双拳头。他将拳头使劲击打向四周的冰块,将一块块寒冰击打成碎块。然后变拳为掌,掌竖如刀,横切竖割在碎冰里不停搅动。
良久之后,水中的碎块逐渐变少,他一掌当空,朝着水缸边缘劈去。掌到缸碎,流了一地冰水。
他起身擦干身子,伸手穿一件薄薄的锦衣,看着地上流动的冰水喃喃道:“再加冰块也无济于事了,该是去那个地方的时候了。”
转身出了后院到了前院。前院的石桌边,那个温柔心疼他的女人爬在石桌上睡着了。他毫不犹豫脱下刚披上的锦衣,慢慢给她披上。
手指顺着她微生皱纹的脸颊缓缓拂去,却因为手上彻骨的冰冷不敢真正碰到她的皮肤。
突然间他觉得心里烦躁起来,转身光着身子冲出门去。
“快了,最多两年,两年以后等我为父亲报仇之后,我就好好陪在你身边,再不让你心疼。”
思忖间脚下不断加速,冲着山北一道小峰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