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铁也好,精铁也罢,毕竟只是原料,一斤精铁的价格和一斤猪肉的价格相差不多,一家商号想出售一年几千万斤的猪肉当然是绝无可能,对于精铁来说却是十分轻松的事情,大明一年的精铁缺额极大,具体的数字不会有人知道,但在北方一年出售三千万甚至五千万上好的精铁相信都是很简单的事。
只是就算是五千万斤,也就是几十万两的银子的生意,还得扣除成本和物流,想来也真是不值。
这些话李慎明当然不会说,方义等人都是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他此行又是负责来打通朝廷的路子,或者能叫朝廷把收购价升一升,若是有工部采买的名义,那些普通的税卡恐怕也能免除一些敲诈,只要省下来的,就是利润了。
众人一路前行,京师的道路也并不怎么宽敞,当初兴修时可能很平直宽阔,现在沿街修了不少铺面,自己搭建的檐棚,不少街道都被占了,只有走到大路上时才觉得宽广许多。
这么多运铁的车辆其实也并不稀奇,除了一些好奇马车模样的人盯着看了几眼,四轮大车毕竟还是很少见,特别是和裕升大车的设计定型十分讲究,流线型的车身和车轮都十分牢固和精致,不由得人会多看两眼。
京师经常会有商队进来,那些骆驼客一来便是几十上百只的驼队,几十辆大车的商队并不足奇,从通州到京师东便门一带的路上几乎是络绎不绝的车队过来,运粮食的,运南货的,运棉花布匹的,丝绸绢布,皮货……正阳门东西大街的一些皮货店,一年加起来卖的皮货有好几十万张,运到京师的猪羊一年有好几十万头,光是皇宫一年用的煤炭就有五六百万斤,这是一座人口有一百五十万以上的超级大城,在这个时代是全天下最为雄伟广阔的巨大城池,吞吐消耗的货物也是天文数字,在南方有很多有活力的商业城市,或是海贸城市,或是南京这样的中心城市,但在诺大的北方,只有一个京师一个城市,独一无二的当世第一繁华的大城。
穿过五六个大型的坊市,一路到正阳门外,整个东西大街的活力一下子就扑面而来。
雪下的很大,但街道上的行人还是摩肩擦踵,以李慎明的经验来看,行走路过的人几乎都是行商或是各店的伙计,不少车马在宽阔的街道上来回行走着,或是满车卸货,或是空车装货,京师一百多万人的消耗和购买力十分惊人,北京四周的城市则会到京师来购买一些当地买不到的货物……比如南货,倭人的货物,朝、鲜货,从张家口运过来的各种蒙古或是回子的特产,在北京,几乎能买到所有一切人们能想象得到的货物,光是香料就有几十种之多,还是在永乐年间,南洋的贡物就有大量的特产,包括苏木和各种香料,近年来海贸繁荣,有更多的泰西货和南洋货进入大明,不过多半是一些奢侈品,占领的市场份额十分有限。
和裕升的分店就在西大街,在这里张瀚叫人买了一个很大的店面,后头是不小的院子,略加改造后就是库房。
京师的商号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格局,前店后库,或是前店后厂,地方基本上都是不小。
到了分号处,方义和这里的人做了帐目交接,然后过来几十号扛活的苦力卸货,李慎明一时无事,叫随员把行李拿去安置,自己在店堂里看卸货,顺道也等着李国宾过来。
好几十万斤铁,说是很多,其实都是大块的铁锭,这些苦力如蚂蚁般川流不息的搬运,若不是铁锭太多,怕是一会儿功夫就能搬抬一空。
“啊哈,李先生来了。”
李国宾穿着一件灰鼠袄子走过来,远远便是看到李慎明,低低揖下身去,嘴里打着招呼,模样十分客气。
李慎明自己也是经济出身,只不过是个有总兵幕客身份的高级掮客,他对李国宾这般作派并无恶感,当下含笑上前揖让还礼,然后两人一起坐下。
“京师销路往下去如何?”
两人说了几句路上辛苦一类的客气话,李慎明便是笑问道:“年前怕是不差,年后又如何?”
李国宾道:“现在各地的缺铁还很多,到明年年中仍然是旺销的行情,不过接下来估计就卖的慢了,各地的存铁要消耗一段时间,还要把铁转换成各种用具,然后补充到地方。也得看百姓是不是手头有钱,我知道有些地方用不起铁犁,现在改用石头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百姓没钱,也就是咱们没钱。”
晋铁行销的市场还是北方为主,目前还没有抢占南方地盘的计划……抢也抢不下来,南方产铁的地方比北方多,其实不是铁矿更多,而是开矿炼铁的传统地域较北方要多的多,不仅是江苏和福建,江西也是传统的产铁区,在大明中期一次有名的过万人的矿工起义就是从江西发动的,后来朝廷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把他们给剿灭。南方产铁多,铁的缺额不大,就算有在交通物流上的成本也太高了,到了南方竟争力就没有了。
现在的灵丘铁,说白了是抢以前的缺额,北方各地缺铁都很厉害,遵化铁场从官办到倒闭就是一个大趋势,现在朝廷用铁都是采买闽铁,民间就更不必提了。
这种份额的抢占有个过程,在填补了空缺之后就是市场的角逐,然后慢慢灵丘铁占领市场,再根据每年的用铁量来生产……李慎明现在摸不清,包括李国宾和那些大东主,还有灵丘方面都摸不大清楚具体的量有多少。
“我这一次来,”李慎明道:“就是要抢占朝廷采买的市场,这一块一年最少好几百万斤之多,而且价格要比民间高出不少,利润当然也不小,这件事老兄要帮我的手。”
李国宾道:“此前已经接到信,月前我到天津去了一次,现在就着手做这件事。”
“天津之行如何?”
李慎明对海船的事没太大兴趣,不过听说了还是要问一问。
“张东主只是叫我先去看看,在下在天津寻了一个叫段世明的千总武官,他是船主,还有一个跑惯海的船长,这船有一千二百料大小,船很大,连船长带水手是现成的,段世明开价要七万两卖给咱们,这个价有些狮子大开口,我问了张东主,他说等等再看,不着急。按此前说好的也是先租船,晾着那段世明再说。”
“七万!”李慎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说道:“咱们买船是要卖货到倭国,七万买了船,不知道多少年能赚回来。”
李国宾知道若船跑的好,一趟就赚回来大半,不过段世明的价确实开的有些虚高,这也是正常的事,船只买卖不是小事,这船若在江南恐怕也值这个价,在北方还是高了些,估计六万左右就应该买的下来,加上雇佣船长和水手的使费也高不出多少,一船十万左右的货放下去,跑好了一趟就能回本,当然一年可能也就跑一趟,若是遇着台风海难,或是遇着海盗就是血本无归,所以这年头的海贸还是风险极大的危险买卖,虽然李国宾本人对这些事很在行,也愿意帮和裕升经营此事,但当着并不怎么赞同此事的李慎明,李国宾也不好说的太多,万一出事就会怪罪到他头上来。
“先生在这里先安置了……”李国宾起身道:“我知道和裕升这里住着比会馆要舒服的多,先生只管先歇着,待我打听好门路,再来邀先生一起去。”
“老兄辛苦。”李国宾的费用是张瀚早就给过了,李慎明也不客气,口角含笑着应下来,看着李国宾这地头蛇匆忙离去。
“你拿我的帖子到通政司见黄老爷,再到户部见刘员外。”李国宾走后李慎明拿出自己的拜贴,吩咐长随一个去投帖子求见,他当然不会傻傻的等着李国宾安排,而是先动用自己在京师的关系,最少也要先打听一下切实的情形再说。
至于和裕升在京师的关系,李慎明没有打算动用,和裕升毕竟只是普通的商号,在大同也不是头一份,范家等大商家论底蕴还比和裕升要强一些,在京师就更不必提了,和裕升排不上号。
张瀚在京师有消息来源和可靠的人手,但李慎明觉得这些人多半是在市井打听消息,另外就是抄抄邸报,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凡事还是靠自己的关系和李国宾来做较为妥当。
两天之后,李慎明在京师拜会了十几个官员,多半是山西同乡,晋党现在没有主心骨,也没有拿的出手的人才,已经是形同散沙,不过山西的有钱人有叫子弟读书上进的习惯,并且在读书上向来舍得花钱,所以山西籍的官员还是不少,李慎明平时就将这些官员的关系经营着,这时自是该用便用。
一轮消息打听下来,前景却并不怎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