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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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讲述奥利弗·特威斯特的诞生地及出生时的情况

在某座城镇的公共建筑物中——因种种原因,为慎重起见,我还是不提这座城镇的名字,也不想用一个假名——有一个历来大小城市中常见的机构:济贫院。在这个济贫院里,一个婴儿诞生了,他的名字就出现于本章的标题中。至于婴儿诞生的日期,我就不费心赘述了。因为,无论如何,在本阶段它对读者来说,可能无关紧要。

教区医生将这婴儿迎进了这个充满悲哀和苦恼的世界之后,孩子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并拥有自己的名字,长期以来一直是一个相当值得怀疑的问题;诚然,这本传记也许永远也不会出现,这是极有可能的;或者,假如它出现了,也只有三两页,它将成为任何时代或任何国家现存的文献中最简明、最可信的传记样本,这是它具有的最为宝贵的优点。

尽管我无意断言,在济贫院诞生本身可能是降临于某人头上的最幸运和最令人羡慕的事,但我确实认为,在当时特殊的情况下,这对于奥利弗·特威斯特来说是最好的了。事实是,要诱使奥利弗利用自己呼吸的功能有相当的难度。呼吸是件令人讨厌的事,但它对于我们从容的生存又是必要的条件;他在褥垫上躺了一会儿,喘息着,在今生与来世之间徘徊。显然,在徘徊中后者占上风。此刻,如果在这一短暂的时间里,奥利弗被谨慎小心的奶奶、姥姥,焦虑不安的姑母、姨婆,经验丰富的护士和学问渊博的医生们包围着,那么,他将会很快被弄死,这是不可避免和不容置疑的。而今,他身边除了一个贫民老太太和教区医生外,再没有任何人。老太太因啤酒喝得太多而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而医生则是按照合同来履行义务的。奥利弗和大自然在它们之间的临界点上搏斗,以决一雌雄。结果是,经过几番挣扎之后,奥利弗呼吸了,打了个喷嚏,并发出一声啼哭,开始向济贫院的居住者们宣告:从此教区又添了一张嘴,增加了一个新负担。这哭声之响,如同我们在情理上能够预料到的。但是,他没有一出生就有这一非常有用的附件嗓子,而是在超过三分钟十五秒之后才拥有它。

当奥利弗首次证明自己肺部自如和独特的功能时,他被草草地丢在铁床架上的拼缀起来的床罩上,并发出了沙沙的响声;一位年轻妇人的苍白的脸从枕上无力地抬起,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吐出这样一句话:“让我看看孩子,然后再死。”那位外科医生一直脸朝着火炉坐着,两手一边搓一边烤着火。听到年轻女人说话,他站起身来,朝那张床头走去,以比人们可以指望的更亲切的语气说道:

“哦,你还不可以谈到死。”

“天啊,不!”护士插嘴道,匆匆忙忙地将一只绿色的玻璃瓶塞进口袋里。她刚才一直在角落里品尝瓶中物,显然感到心满意足,“天啊!先生,当她活到像我这样的年纪,并且生了十三个孩子,除了活着的两个,跟我一起住在济贫院时,她就该懂得不要那么心烦意乱了。天啊!想想当母亲的滋味吧,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呢,千万想一想。”

显然,以一位母亲的前景来宽慰这位女子未能产生预期的效果。病人摇了摇头,将一只手伸向孩子。

外科医生将婴儿放入她的怀里。她把自己冰冷、苍白的嘴唇深情地印在孩子的前额上。她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恐地凝视四周,浑身战栗起来。接着,身子往后一仰——便死了。他们使劲揉她的胸脯、手和太阳穴,可是血液已不再流动了。他们谈到了希望和安慰。很久以来,这位女子却得不到希望和安慰。

“全完了,丁古米太太!”医生终于说道。

“啊,可怜的人儿,真的完啦!”护士说着,拾起绿瓶的塞子,那是她弯下腰抱孩子时掉到枕头上的,“可怜的人儿!”

“护士,如果孩子哭了,随时叫我,不必在意,”医生极其审慎地戴上手套说道,“婴儿很可能会吵闹的,如果他闹了,就喂他一点粥。”他戴上帽子,在朝房门走去时又停在病床边,补充道:“她还是个漂亮女人,她从哪儿来的?”

“她是昨晚被送进来的,”老妇人回答道,“奉教会执事济贫助理之命。有人发现她躺在街上,她已经走了相当远的路,因为她的鞋已破烂不堪。可是她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谁也不知道。”

医生俯身向着尸体,抬起了她的左手。“还是老一套,”他摇摇头,说道,“手上没有戴戒指。啊,晚安!”

医生离开那儿用晚餐去了。护士又一次沉迷于她的绿瓶子。之后,她在火炉前面的一张矮椅子上坐下来,开始为婴儿穿衣。

从小奥利弗·特威斯特这个例子可以说明衣着的威力有多大!用毯子将他裹起来——毛毯迄今一直是他唯一的覆盖物,他可能是贵族的子女,也可能是乞丐的孩子。最目中无人的陌生人要确定他的社会地位将是非常困难的。可是现在他被旧的白布罩衣包裹着——罩衣因一用再用,已经变黄了,他便被贴上了标签,立即归入他的阶层——教区的孩子,济贫院的孤儿,地位低下的半饥不饱的苦命人,一个在世间被铐上手铐的、挨揍的、受大家鄙视却无人同情的角色。奥利弗一个劲地哭着。倘若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将任凭教会执事和济贫助理摆布,也许会哭得更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