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易过,一晃到了次日辰巳之交。易、陈二人自接李洪传声,知道难期将满,快要转败为胜。仇敌又因天劫应在日内,防护本身要紧,铁姝未回以前,不暇他顾,也改为守多攻少,以防变生仓促,难于抵御。鸠盘婆先因铁姝魔法高强,飞遁神速,又下严令:“到后不论胜败,必须急速赶回。如其行凶反噬,不妨遇人便杀,使其饱啖,以便早回。既与正教为仇,我已无所顾忌。”又想:“铁姝嫡传弟子,并非不知厉害,如何许久不归?自己心绪烦乱,竟会忘了传声呼唤。今日已满敌人所说限期,莫非当真遭劫不成?”想到这里,又急又怒,立用传声呼唤。不知何故,并无回应。暗忖:“铁姝如为敌人所杀,法坛本命魔灯如何不曾熄灭?照此情势,连传声也被敌人隔断,分明遇见魔教中能手无疑。眼前同类,尸毗老人已然皈依佛法,不会多事。此外能和自己对敌的,只有一个魔母温良玉和冷魂峪波旬婆。但是一个已早尸解,元神虽在,决不至于无故为难;再说双方素无仇怨,自顾不暇之际,如何寻人树敌?另一个是我妹子,昔年虽有迫令毁容之恨,一则骨肉姊妹,再则她夫妻早奉公冶黄之命,本身从不离山一步,如何会与铁姝作对?要说是正教中人,又不应是这等景象。”
鸠盘婆越想越觉奇怪。眼看天色近午,重又行法观察,面前两强敌各在宝光防身之下,陈岩痛苦全失,朝着自己咬牙切齿,不时回头左顾,嘴皮微动,仿佛有人在旁对谈神气。易静身上虽仍钉着九个神魔,因自己畏惧天劫,恐其骤然降临,铁姝又一去不归,无人护法,不得不来坛坐镇,以防万一,面上痛楚神情已减去了一大半,口角上反现出一丝笑容。不知是李洪暗告易、陈二人,故意诱敌,本就有气。再一细看,易静仍是好好的,这些日来,痛苦虽似受了不少,元神却不曾摇动,真气也似无甚损耗。凭自己的法力,这些日来,还当敌人灵元逐渐消耗,已快不支,谁知竟是假的,丝毫不曾看出。知道上了敌人的当,照此情形,必有极高法力的人暗中主持,待机发难;否则,决不至于如此颠倒。这一惊真非小可。料定敌人前言不差,天劫不久即至,又急又怕,把铁姝痛恨入骨。
鸠盘婆愤怒了一阵,忽然把心一横,先用传声把金姝、银姝唤来,告以:“你姐不听我话,专与正教中人为敌,以致引鬼上门。我料天劫不久降临,近年虽将九子母天魔炼成,能否脱难,尚无把握,何况加上好些强敌作梗,到时必难兼顾,凶多吉少。我已准备与敌一拼,如能躲过这场大难,以后自是唯我独尊,否则,能保得一点残魂已是万幸。我已准备,到了万分危急之际,把我本命元神,用本派滴血分身大法,拼舍肉体,分附在九个神魔身上,能逃得一个是一个。真要运数当尽,也是无法。我擅长玄功变化,法体虽保不住,元神当能脱险,无如天机微妙,事尚难定。你两姊妹根骨人品无一不好,虽然性太仁柔,不能尽得我的传授,但我对你姊妹仍是极爱。今当生死关头,特地唤来指示,乘此胜负未分、天劫未临以前,速先遁走,以免万一不幸,玉石俱焚。好在你姊妹平日便喜结交正教中人,我也明知不问。此去任你们心意行事,便改投正教,也是无妨。时机紧迫,少时便与仇敌一决存亡,乘我临难以前的一念仁慈,将你们本命神魔禁制撤去,急速逃走。再如流连在此,你姊妹奉命行事,得我恩允虽然不算背师叛教,但我天性残酷,到了危机一发之间,只图杀敌报仇,便不论亲疏是非,恶念一生,就许用你姊妹生魂、肉体助长魔法威力,休说性命,连生魂也保不住了。为念师徒之情,未曾发难,先放你们逃走,便由于此,快些去吧。”
金、银二姝虽然心慕正教,不喜乃师所为,对于师恩却甚感念,从无背叛之意。又知乃师以前为恶太甚,近炼九子母天魔,伤害不少修道人的元神,和乃姐铁姝同恶相济,表面敛迹,实则并未悔祸,早料不会有好结果,果然大祸临身。闻言想起师门恩义,好生依恋,不禁放声大哭起来。跪在地下,哀声求告,欲以婉言解劝。仗着前往峨眉赴会,与易静等正教门下处得甚好;又知前生孽重,今生又误投魔教,虽然平日小心,从无恶迹,早晚仍不免于兵解,意欲先劝好师父,得了允许,再向对头哭求,拼舍一命,为双方解和,报了师恩,就便兵解转世。主意原打得好,鸠盘婆只一应允,即便天劫难免,易、陈、李洪三人必受感动,鸠盘婆也能保住残魂,前去投生。哪怕罪孽太重,大劫之后,凶焰尽去,转世仍难幸免,多此一线生机,到底要好得多。无如恶贯满盈,运数已终,又知自己只此片刻善念,过后即完,竟不容开口,冷笑道:“你姊妹随我多年,难道还不知我性情?再不快走,就没命了。”
二姝还在哭诉,刚说:“弟子舍不得恩师。”鸠盘婆阴森森一张丑脸上突发狞笑,二目凶光远射,注定二姝,冷冷地说道:“我师徒之情已尽,少时莫要怪我心狠。既然如此忠心,且借你二人元神一用。”随说,一只缺了拇指、形似鸟爪、瘦硬如铁的怪手,已缓缓扬起。手臂上碧光隐隐,一条碧森森的魔手突然出现,也快飞起。金姝还未答话,银姝想起师父虽是邪魔,如不是她,姊妹三人已早惨死妖邪之手,明知那条魔手一经飞出,生魂立被抓去,竟然一点不怕,抗声说道:“弟子身受师恩,粉身碎骨,均非所计,愿为恩师效命。”说罢,不等魔手来抓,首先施展魔法,待将元神遁出,往前扑去。金姝也已激动,哭喊道:“弟子等宁遭百死,不愿辜负师恩。只请把这两具肉体保存,暂勿毁损便了。”银姝回顾哭道:“姐姐,我姊妹既拼百死千灾,以报师恩,本命元神尚拼葬送,这副躯壳要它何用?”说时,连用魔法,元神竟难出窍,好似被甚法力禁住。
心方惊奇,忽听鸠盘婆厉声喝道:“你二人既不怕死,再好没有。”说罢,将手一扬,一片惨碧色的魔光电掣飞出。二姝以为师父已生恶念,这秘魔神光只一上身,休想活命。本来立志殉师,与共存亡,也就不在心上。刚把双目一闭,听其所为,猛觉身子悬空,电驰而起。四顾茫茫,除身外一片暗绿色的阴影而外,什么都看不见。反正无幸,姊妹二人对看了一眼,猛然触动悲怀,不禁抱头痛哭起来。满拟转眼之间,便遭惨死,师父胜了还好,万一失败,就许形神俱灭,同归于尽。正在伤心,忽听远远喝道:“你姊妹委实真诚忠义,连我这样残忍狠毒的心肠,也会被你们感动。无如恶念已生,偶发天良,可一而不可再,为此于百忙中将你二人送往千里之外,在我魔法禁制之下,归路已迷。以你二人心性,本不应在我门下,便我不死,也无须回来见我。再如执迷不悟,我向来不收覆水,只一回山,休想活命。”话未说完,底下便住了声息。二姝知道师父常说平生从未发过慈悲,有此例外之举,料是临难以前天良发现,语气如此坚决,便想回山赴难也办不到。只得痛哭一场,向空谢恩,自去寻人。不提。
鸠盘婆原是强忍愤怒,遣走二姝之后,满腔怒火,立时上攻。正待横心拼命,施展全力,二次进攻,欲在天劫以前,先将敌人杀死,以免到时不能兼顾。即使大难临身,不能避免,好歹也先出了这口恶气。她这里运用玄功,刚把本身元神二次飞起,忽听东南方天空中起了一种异声,随听有一幼童暗中喝道:“无知老魔,还敢生心害人,可知天劫已临,就要伏诛,形神俱灭了么?”鸠盘婆本就觉那异声来得奇怪,闻言心动,情知凶多吉少。虽然咬牙切齿,痛恨仇敌,临此危机瞬息,生死系于一发之际,也由不得心胆皆寒。不顾再寻仇敌晦气,匆匆遁回神坛,忙将先前准备好的魔法一齐发动。立有一朵金碧莲花离地飞起,射出万道光芒,当中拥着一个血红色的光球,将人笼罩在内。同时传声铁姝,令其速回,以防惨败。又把手一招,魔阵立收,万丈血焰,立似狂涛涌来,将那金碧莲花紧紧围住,当时成了一个百余丈的大血球,停在空中,看似实质一般,由里到外,不下数十百层之多。那残余的二十几面血河妖幡,同时暴长,环绕在外,时隐时现。一时光焰万丈,刚现出来的天空,立被映成暗赤颜色。
易静先见陈岩受难,愁急万分,微一疏神,几受邪魔暗算。眼看危机一发,忽然化险为夷,先还不解,唯恐有误。忽听李洪传声,才知铁姝已被魔女温娇诱走,另有救星来助,知道灾期将满,精神大振。同时乘着老魔改攻为守,又将元神凝练,不致再陷危境,心越放定。暗忖:“此时已将近午,仇敌伏诛在即。九子母天魔十分厉害,方才未用全力,又有佛光暗护,身受尚且那等苦痛,少时老魔为御天劫,必要将其收回,如为宝光所隔,情急之下,必以全力拼命,如何禁受?此事关系不小,一被逃脱,立成大害。”忙用慧目观察,同时运用玄功加意戒备。先前金、银二姝突在阵中出现,和老魔问答了一阵,忽被魔光拥走,一闪不见。自从被困以来,仇敌师徒便是时隐时现,魔阵神坛中枢要地更未见过,怎会全部现出,毫无隐蔽?心正寻思,忽见鸠盘婆目射凶光,望着自己,狞笑了一声。看神气,似要运用玄功,以本身元神,全力来拼。身上九鬼与老魔元灵相合,外层宝光未必抵御得住。只要被冲进与九鬼合为一体,自己就不当时惨死,元灵也必受重伤,万难避免。
易静正在心惊,忽听李洪又在传声疾呼:“易师姐,老魔厄运将终,不必多虑。”声才入耳,天边便有异声隐隐传来。鸠盘婆面容立时惨变,重又飞了回去,前列神坛立化莲花飞起,魔阵血焰同时撤退;仿佛一心避祸,抵御天劫,眼前仇敌,已无暇顾及。再运慧目定睛四顾,魔阵虽撤,那残余的二十余面魔幡,依然布成一个阵势,分列血团之外,隐现无常。同时瞥见上空突有十余片金碧光华微微一闪。知道仇敌一面情急求生,一面仍想伺机报仇,凶心丝毫未减,反更加甚。妄想暗用魔法愚弄敌人,为她抵御天劫,作替死鬼,至不济也使同归于尽。表面魔法全收,却用秘魔大法埋伏空中,比起先前,只有更厉害阴毒。暗骂:“老魔鬼,空自心劳,哪知天劫微妙,我已早有防备。再说此中还有气机相引,岂能伤我分毫?”
易静心正寻思,鸠盘婆原是诱敌之计,以为魔阵一收,面前三敌就不群起来攻,也必抢先会合。只一行动,立用毒计,豁出损耗元神,施展解体分身秘魔大法,再自断一截手指,附在敌人身上。或是暗中挡向前面,引那乾罡神雷、九天煞火,将敌人震成粉碎,使代自己先挡一阵,减少雷火威力。谁知敌人早得前辈仙人指点和李洪分头传话,全有准备,一个也不上套。自己动作虽快,也有半盏茶时。这类天劫,来势比电还快,甚或无影无声,说来就来,任是多高法力,也难防御。怎会异声起自天边,经有半刻之久,未见动静?听去好似由远而近,就要到达,偏看不出丝毫迹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