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神蛛隐形在旁,见癲僧韦秃到来,喝道:“妖僧已来,石道友还不传声合围?”跟着又道:“无知秃贼妖孽,在我干神蛛手下,想把你那孽徒救走,岂不是梦想么?”话未说完,那片墨云已快扑向吴蝀身上。就这晃眼之间,只听吴蝀一声惨号,几丝灰白色的光影微一闪动,凭空便裂成七八大块,身遭惨死。断体残肢带着一些肝肠心肺,也不下落,径朝墨云撞去。妖僧本意先救吴蝀,然后对敌。上来看出吴蝀身外勒有几丝白影,邪气隐隐,暗忖:“峨眉门下怎会有这等邪法?”心方奇怪,人已隐身墨云之中飞扑上去。本意想用独有的乌灵神火,先将绑人的法宝烧断。并没料到那是蛛丝,收得那等快法,敌人并还利用吴蝀残尸,暗藏土木神雷,就势反击。双方势子都是又快又猛,一下撞个正着,只听一声爆音,血肉横飞,宛如雨雹,当头墨云首被震散了一大片。隐形人语声摇曳,已然飞向遥空,哈哈大笑而去。
那墨云乃地底煞气炼成,放将出来,只是一片浓烟墨云。不知底细的人与之相遇,妄用法宝、飞剑迎敌,稍微一撞,立即爆炸,化为千寻暗赤色的烈火血光,将人罩住,稍微疏忽,休想活命。不料干神蛛曾受师父指教,得知底细。虽知阿童、金蝉、石生各有防身至宝,别人却是难说。唯恐甄、易、灵、石完诸人万一疏忽受伤,立时将计就计,先将妖徒勒死,再用法力把残尸往上打去。妖僧骤不及防,几吃大亏。幸是上来志在救人,未怎全力施为,又将火势禁住。虽然收势极快,元气已然受伤。不由怒上加怒,立时现身,不顾先寻石生晦气,将手一扬,飞起一圈青光照向空中。
石生只想收服韦蛟,不愿伤他,并未十分施为。一见吴蝀被干神蛛所杀,不知用甚法宝便隐在残尸之内,破了妖火。妖僧跟着现身,似要往空中干神蛛发话之处飞去,如何能容。先是一串太乙神雷向空打去,紧跟着一晃两界牌,待要飞身追赶。
妖僧因见吴蝀惨死,连元神也被消灭,妖火毒计不曾使上,反被隐形对头暗用法宝震伤元气,不知干神蛛隐遁神速,快得出奇,怒火头上,方想行法查看敌踪,不料下面敌人小小年纪,这等厉害,扬手便是数十百丈金光、雷火打将上来。知道太乙神雷威力至大,不敢硬斗,忙用玄功变化,刚刚遁向一旁,待施毒手还攻,稍挽颜面。眼前倏地一亮,七八道剑光宝光连同一片佛光,分两路电驰飞来。内中一个小和尚,正是先前救走云九姑兄妹的劲敌。妖僧一见佛光,已是惊心。再见内有一人,手指霹雳双剑,化为一红一紫两道长虹,带着风雷之声,当先飞到。头前更有一只玉虎,口喷银花祥霞,精光潋滟,灵雨霏霏,竟看不出是何法宝,如此厉害。再加上众敌人的法宝、飞剑,一时剑气冲霄,金霞盖地,光芒万丈,照耀崖谷。还未近前,各人的太乙神雷已连珠般打上身来。暗忖:“这等猛烈形势,从来未见,任凭自己精擅玄功变化,法力高强,也难抵敌。何况敌众我寡,内有数人,刚刚见面,不知深浅,所用法宝、飞剑已有如此威力,道法高强可想而知。”不由心惊胆寒。知被佛光罩定,众人再一合围,万无生路,忙纵妖遁破空逃去。
众人还待追赶,妖僧已经一闪即隐,不知去向。又听石生在下面疾呼:“小神僧、蝉哥哥,你们快来,我有话说。”众人飞落一看,妖徒韦蛟怔怔的,满面惊疑之容,站在当地,眼望石生,一言不发,去留两难神气。石完见韦蛟生得和他差不多高,相貌也一般丑怪;又见石生与他笑容相向,不似敌人。由不得心生喜爱,纵将过去,伸手便拉。石完行动鲁莽,韦蛟误当擒他,立纵遁光往侧闪避。阿童后到,佛光尚未及收,一见韦蛟相貌丑怪,所用遁光又是邪法,与前遇妖僧同一路数,当是余孽想要漏网,将手一指,佛光便罩上去。韦蛟知难逃脱,不愿身落人手,刚急喊得一声:“师父!”待要施展邪法自杀,猛觉佛光透体而过,当时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佛光照处,禁法全解。石生恐有疏失,恰巧飞身赶来救护。韦蛟猛然警觉,想起拜师以前所遇异人以及前生经历,恍然大悟。同时阿童佛光也被石生止住,收了回去。韦蛟便不再倔强,随向石生扑去,到了面前,口喊:“恩主,想死小畜了。”
石生还在奇怪,韦蛟随由胸前取出一枚玉环,大只寸许,哭诉道:“恩师转世多年,当已遗忘。此是恩主昔年所赐旧物。本来小畜前因已昧,幸蒙极乐真人恩怜,说师父前生所习不是玄门正宗,转世之时,真人恐怕来生又入歧途,特用仙法,使恩主在道基未固以前,不再记得前生之事。小畜自恩主兵解,愤而自杀,投生在一个苗民家内。生时,右手握着恩主所赐玉环,自知再生为人,犹记前生。为避苗民伤害,一直装呆。三岁上父母双亡,虽解前因,无奈无甚法力,受尽欺凌苦难。每日望天号哭,想寻恩主,年纪太小,不得远行。
“好容易挨到九岁,因比常人力大身轻,决计离开苗寨,往各处山中访询恩师下落,半夜逃出。行至此山来路暗谷之中,极乐真人忽然现身,对小畜说:‘你家恩主现在峨眉修炼,不久便要来此。但你前途还有遇合,你如不忘本来,此人性情古怪,难免不受其虐待。暂时又无安身之处,正好借此在你恩主将来的洞府中等候,就便学点法术。此人所习虽是旁门,但与别的妖邪不同,尤其初步功夫,与玄门正宗殊途同归。你若能在数年以内打点根基,将来修为上比较容易。你恩主不久便出来行道,无暇传授,你必须学点法术,得有几件法宝,才可相随出入。我现将你前生经历行法禁闭,除我亲自解去,只有佛家大小乘佛光能破。再在玉环之中留一灵符,异日遇见你家恩主,将此环交他,用本身真气一吹,便生妙用,他前生之事立时想起,从此相随,便可望成就了。’说完,在小畜头上按了一下,小畜便昏迷过去。醒来只玉环仍悬胸前,真人已走。便顺谷径前行,中途连经奇险,身受重伤,几遭惨死。多蒙方才逃走那位恩师救来此地,收到门下,因见弟子忠厚,十分怜爱。只二师兄吴蝀忌恨作对,师父也未听他蛊惑。日前师父忽说小畜大难将临,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将末几页道书,连同黎母留藏的毒龙丸抢夺到手,并娶云九姑为妻,永做快乐散仙;另一条路却未明言。弟子见他时喜时忧,不知何故。
“今日恩主到来,小畜前因已昧,连这胸前玉环也不知来历用处。除一见如故,不舍离开而外,万没想到是前世恩主。后被佛光罩住,知道峨眉各位仙长法力高强,师父昨日又有‘发现警兆不妙,九姑之事如不成功,过了今年便无生理’的话。当师父逃时十分狼狈,先命小畜去往前山等待。师父忽又暗中传声:‘去了只有送死,不可前往。最好仍在当地,或许因祸得福。’小畜心正迟疑,见要被擒,想起二师兄死时惨状,恐难免死,跑又跑不脱,又怀念师恩,心中愁愤,意欲求死。不料佛光上身,便被恩主止住神僧,并未加害。及将禁法破去,悟出前因,小畜本是恩主前生洞中黑猿。恩主见了玉环,当已想起。此洞乃西南十四洞天,应为诸位师长所有,灵景颇多,尚未开辟。望乞恩主怜念小畜誓死相随区区微诚,许小畜弃邪归正,从此随侍门下,永不离开。并请诸位师长大发慈悲,念在小畜前师虽是左道,但他近数十年并无恶行,此次与云九姑作对也非得已,情有可原,好在为恶只二师兄一人,已遭恶报,敬乞格外开恩,小畜感恩不尽。”
韦蛟说时,石生早一口真气喷向玉环之上,一片精光当头照过,立把前生经历全都想起。知道韦蛟本是守洞小猿,平素灵慧机警,自己也曾传他道法,甚是怜爱。今见他以身殉主,这等忠义,再想起方才相待情景,越发心许。方要开口,金蝉已先问道:“石师弟,果然是这样么?”石生笑道:“一句不差。他心性还好,只可惜陷身左道,把路走错。”金蝉、阿童同声说道:“这又何妨?我们奉命收徒,原许便宜行事,何况极乐真人又是那等说法,你就收他为徒便了。”随命韦蛟重行拜师之礼,师徒二人均颇欣慰。
韦蛟原想前师恩义难忘,只当可以保全。谁知刚向众人礼拜完毕,甄兑说道:“秃贼实是凶狠可恶,照他行为,万不能容。并且此洞是他老巢,绝不甘休,休看逃走,早晚卷土重来,还须预为之备。”石完接口道:“师父说得对。方才他将云九姑困住时所说的话,已是该死。后来竟想用邪法将九姑和那道人一齐害死,幸亏被小神僧吓跑,不曾如愿。后来我和九姑寻到他的兄弟一看,浑身上下均被那黑颜色的妖火烧得稀烂,体无完肤。如弟子晚到一步,仍要遭他毒手。如今九姑在禁法防护之下,正为他医伤,可怜极了。诸位师伯、师父,万不可容他逃走。”
韦蛟闻言,方在不快,石生笑道:“这妖孽邪法真高,连干道友那么神通,均未与他对面,只用妖徒残尸回敬了一下,破去他的妖火,便自遁走。大家也赶来了。”金蝉惊问:“干道友也来了么?如何未见?”石生道:“他说此时未到相见时机,只在我面前略微现形,便将妖徒吊起,秃贼一来,立时遁走,未再见面。你们救人的事,我已得知大概。九姑怎会被他摄去?如何破他妖法?还有一个大妖徒可曾除去?”阿童随说前事。
原来九姑因在解脱坡苦求宝相夫人,时经一年,终无回应。知道兄弟受尽折磨,心如刀割,唯恐误事,四出求人相救,请托到昆仑派一位女长老崔黑女门下。满拟对方乃昆仑名宿,必可相助,哪知崔黑女竟将她看中,意欲收徒,方肯出手。九姑生具洁癖,最爱干净。见黑女形容丑怪还在其次,最难受的是性情怪僻。自从乃师道成飞升,孤身一人,隐居小云山锦枫谷旁崖洞之中。从此休说外人,连本门师兄弟也绝少往来,除有时装作乞丐游戏人间而外,常年洞内打坐。当地风景绝佳,山洞有好几处,不是崇闳高大,便是曲折幽奇,尽可辟作洞府之用。她偏住在一个大小不足方丈的崖洞里面,地势卑湿,正当峰口,常年泥土尘沙布满。偶然打坐日期较长,起身时一看,通体尘封,简直成了泥人,她也不加拂拭。崖洞本就污秽异常,黑女性又嗜酒,多半自酿,大坛小罐,满洞都是,几无立足之地。酒味虽美,那盛酒的器具全是山外拾来的破碎残缺的人家弃物。看去和老年女花子所住的窑洞一样。门下也无徒弟。九姑心性自然不投,她不知对方特意苦修,以此减消夙孽。当时受宠若惊,求人之际,还不敢过于坚拒。正想婉言推托,答话稍慢,对方便已大怒,将其逐出。
九姑忍气吞声,含泪出洞。冤家路窄,飞出不远,又遇见前在昆仑派,后被逐出的女仙阴素棠。因见对方遁光乃昆仑家法,人又美艳,不知底细,一见订交,便露求助之意。阴素棠假说:“妖僧邪法厉害,胜他容易。无奈你姊弟二人,一个被困洞内,一个真形被他摄去,投鼠忌器,必须冷不防先破禁法,将人救出,再行下手。我有一挚交金神君,炼就小阿修罗法,可以为你出力。”随写一信,令其往投。那地方正是妖僧所居入口暗谷附近,唯恐妖僧觉察,九姑先不敢去。阴素棠说:“无妨。我这里留有神符一道,可供来往一次之用。但是此人性情古怪,最重恩怨,不论亲疏,永不无故助人。他如有事相求,必须答应,否则,他也决不勉强,你的事却无望了。”
九姑赶到一看,对方住在谷口外面山腹之中。里面地势广大,石室甚多,布置得和仙宫一样,到处珠光宝气,明如白昼。心还暗喜,觉着此人法力必高,事情有望。谁知那人以前乃魔教中有名人物,自从教祖尸毗老人隐退之后,一班同道多半遭劫;加以身具特性,不喜与人交往,独自一人带了好些魔女姬妾隐居当地,终年享受。因和阴素棠相识,曾托她代为物色两个有根器的美女。阴素棠知他前在魔教门下犯规被逐,尸毗老人乃他师伯,隐退以前恨其淫凶,为本门丢人,曾有除去之意,自闻老人近又出世,不敢出外。意欲借此结纳见好,以便异日学他魔法地步。
九姑哪知就里,照着指点和那一道魔符,深入洞内,见宫室如此华美灵奇,只是沿途未见一人。正在奇怪,朝着当中宝座恭礼陈词,眼前一花,宝座上现出一个中年道装男子,旁立好些少年男女。心想:“自己法力并非寻常,一路留意,竟未看出一点影迹。”越发骇异。对方听完来意,便取出一个晶球,令其自看。球上一片黄光闪过,立时现出兄弟云翼在妖僧洞中受那风雷水火炼魂之苦。九姑心中悲痛万分,跪哭求救。金神君道:“我虽在这一甲子内不离此洞,但我法力无边,通行地底,如鱼游水,更能用我阿修罗法隐蔽行踪。只消炼法四十九日,救你姊弟,易如反掌。但我不白出力,可曾准备以何为酬么?”九姑知对方将她看中,由各样珠宝说起,一直说到分他一粒毒龙丸,俱都不要。最后还是对方吐口,明说心事。九姑心高好强,誓修仙业,闻言自非所愿,但又不敢得罪。所幸对方还讲情理,并不十分勉强,说道:“我由今日起,便为你炼法,以备开山入地。你兄弟的惨状,你也看见了。你将来的身受比他更惨,如允嫁我为妾,立可转祸为福。可自归计利害,只要在四十九日之内赶来回复,说明心意,绝不勉强。否则便算应允,到日不必你求,我自下手,将你兄弟救出。由此你姊弟二人同在我的门下,永享仙福,岂不是好?”九姑无可如何,未置可否,退了出来,也未受到拦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