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芳淑起初得了玉瓶就走,并非含有私心,怕三女食言反悔,攘夺她的玉瓶。实因她被二妖归困住时,所遇救星正是川边倚天崖龙象庵的神尼芬陀大师。向芳淑年纪虽轻,人却机智,知道神尼芬陀佛法高深,为方今佛门中精通道法剑术第一等人物,师父时常提起,最为敬仰。当时跪谢之后,即请示玄机。芬陀答说:“那玉瓶为前古真仙降魔至宝,非同小可,只你还不会使用。现时藏宝石匣已为人发掘出来,可速赶去。那人也是你的同道,匣中三阳一气剑可由她拿去,你只要那玉瓶。我在此等你片时,瓶到手后,速来此地相见,再说便了。”向芳淑闻言,自是喜极。因芬陀大师曾说将往秦岭一个尼庵中,访一将要灭度的同门挚友,恐其不能久待,忙又赶回原斗法处。
芬陀说:“此宝最好经我再炼一次,灵效更大,异日你归入峨眉门下,大有用处。我送那朋友坐化后,便将它带回庵去,至多半年便可炼成。只是你所遇白云大师门下三女弟子,前途尚有小难,我此时急赴秦岭,无暇往救。现时先传你此宝用法,学会之后,立即赶去。如见三女与妖人对敌,无论他用什么法宝妖法,你只如法施为,立可破去。但是我一寻见那位朋友,谈不几句,便须入定,送她归真。你事完务要急速赶来,否则我为封藏她的法体,免受异派妖邪侵害,至少入定三日,同时连人带庵俱被佛法隐藏。你寻我不到,身藏异宝,又只略知用法,不能尽悉玄妙,不比你那纳芥环,可以由心运用,外人夺它不去。加以宝光外映,易受敌党觊觎。这里到秦岭尽是华山派诸妖邪的巢穴,一旦遇上,或是明夺,或是暗盗,如被得去,再想夺回就难了。”
向芳淑自把芬陀奉若神明,一一跪谢领诺。芬陀大师随将玉瓶用法传授,并把此宝来历名称告知。向芳淑越发喜出望外。学会之后,拜别大师,又向前途赶去,果见三女正与妖人恶斗。心又记着芬陀大师之言,唯恐去晚误了时机,只一照面,用玉瓶破了邪法,惊走妖人,一句话没顾得和三女说,便已飞走。两次都是来去匆忙,以致三女起了疑心,当作藏私逞能,心中老大不快。
向芳淑先时只顾赶去赴约,一切未暇置念。及往秦岭寻到那所尼庵,叩门入内,见当中草堂蒲团之上,一边坐着一个白发寿眉,面如满月的老尼,一边坐着芬陀大师。全庵更无第三人,陈设也极简陋,只当中供着一轴佛的绘像,连尊塑像都无。上前跪拜行礼之后,便把玉瓶取出交与芬陀大师。老尼笑对大师道:“无怪师兄功果比我还迟,原来有这么多烦恼牵连呢。”芬陀大师笑道:“迟早何妨?你怎也会说出此话?”老尼警觉道:“我错了,我错了。”芬陀大师又道:“何处是错?你有何错?”话刚说完,只见老尼口角含笑,微一点头,二目便已垂帘,不再出声言语。随闻旃檀异香,满布室内。向芳淑定睛一看,老尼已经圆寂。因见芬陀大师合掌喃喃,巡行室内,尚未入定,难得有此遇合,恐有别的吩咐,又想打听老尼法号,叩完头起立,仍旧侍侧不去。芬陀大师随向老尼对面盘膝而坐,转眼入定。
向芳淑细查全庵,并无异状。待了一会儿,无甚意思,心想:“这位老尼定也是位非常人物,既择此地清修,外面风景想必不差。大师入定,至少三日,适才未及观赏,何不往庵外一看?”于是信步走出庵去,见外面到处都是坡陀起伏,树木甚少,风景地势均极荒僻。再一回顾,庵已全隐。试照原来步数方向退回,终是无门可入。正想飞往别处游玩,觅地栖息,刚飞起不远,便见右侧山环中光华点点,裹住一团妖火邪氛。定睛一看,正是先遇三女和一妖道在彼斗法,相持不下。猛想起适才两次相会,俱都走得太促,此地无事,正好助她们诛邪,并与订交。忙赶了去,仗着纳芥环的威力,竟将妖人护身妖烟荡散,会合三女,同施法宝、飞剑,将妖人杀死。含着笑脸,正想叙说前事。三女以为彼此背道而驰,分手不少时候,路也走出多远,只一遇见妖人相持不下,她便赶来相助,天下事万无如此巧法。越认做她深悉此间地理和妖人巢穴,故意隐身尾随,一再逞能炫奇。万珍尤其气不忿,脱口便问:“你那玉瓶呢?这回怎没取出施展?”向芳淑匆遽中没有看出三女神色不快,又知神尼芬陀性喜清静,不喜外人纠缠,唯恐说出真情,三女前去寻她,日后见怪。随口答道:“那瓶还须再炼一回,始能尽其妙用。适才路遇一位老前辈,已托她带去重炼了。”万、李二女闻言,自是有气,方欲反唇相讥。郁芳蘅也当她所言不实,心想:“终是同道姊妹,她年轻识浅,初次出道,好歹仍须看在她师父、师姐分上,不便十分计较。纵然藏私多诈,两次暗中赶来解围,用心终是不恶。”唯恐二女说出难听的话,彼此生嫌,忙使眼色止住二女,抢口说道:“向道友,愚姊妹急于入川见师,前途事忙,行再相见。”说罢,一举手间,便率二女凌空飞起。
才到上空,便见来路上妖光邪气蜂拥飞来,看出来势厉害。如在平日,三女必定联合向芳淑一齐追上前去。这时一则恨她私心自用,又想到首次在终南山遇见妖人时,眼看失利,得她到来,方始转败为胜。她又有纳芥环护身,百邪不侵,况且金姥姥为人好胜,芳淑是她心爱弟子,如无几分把握,必不轻易令她出山。虽然年幼道浅,有此二宝,所用飞剑也非常物,谅无妨害。李、万二女更是存心要使芳淑独任其难,不约而同便连郁芳蘅的身形一齐隐去。晃眼之间,妖光邪雾已经飞近。郁芳蘅回头见敌人势众厉害,还欲隐过一旁,相机而作,芳淑如若不敌,仍可相救。李、万二女坚持不肯,说:“这丫头既然逞能,就让她尝尝厉害。我们在此,到时助她不愿,不助,日后师长知道又必见怪,还是只装作不知走了的好。反正她有纳芥环,至多被人困住,不致受害,管她作甚?”芳蘅也觉学她的样,暗中窥伺,不大光明,便没再回身,径随了二女一同飞走。这次因和妖人斗法,沿途耽延,加以那三阳一气剑业已随心驾驭,只要照本门传授,便可当时应用。因急于入山见师,起时用原有飞剑,飞遁迅速,晃眼便是老远,后面情形一点也不知道。
向芳淑好心好意想和三女结交,不料一个没头没脑问了一句玉瓶,不等把话答完,一个便催起身,同驾剑光匆匆破空飞去,神情甚是淡漠,这才看出三女必有误会之处,芳淑也是年轻性傲,好生有气,不愿追赶,径自飞起。就在先后脚微一耽延,妖人已经飞近。芳淑目力自不如三女远甚,直到飞起空中,两下里相隔不过里许,才行觉察。芳淑人却灵巧,也是看出妖人人多势盛,不可轻侮。三女先去,玉瓶不在手内,知道厉害,不是一口飞剑所能抵御。连忙拨转头,催动遁光,星驰逃走,意欲避开。哪知妖人专为寻她报仇而来,眼见她由同党死处飞起,池鲁又指明芳淑是他所寻仇人,俱欲得而甘心,如何能容逃走。
芳淑自恃师传飞遁神速,敌人尚在半里以外,十有八九追赶不上。一边催动遁光,百忙中正要行法将身隐去,倏地眼前黑影一闪,突现出一幢数十丈长黑烟。内中一个通身漆黑,丑怪如鬼的小人拦住去路,手扬处,便有一丛碧绿烟光,雨一般迎面打来。黑丑阴雷乃九烈神君所炼,何等厉害。幸而芳淑自知道浅力薄,几次向师父力请下山行道,才得允准。无人相救,身败名裂,还贻师门之羞。所以一向小心,只要遇见稍微厉害的仇敌,总是不求有功,先求无过,老早便把纳芥环放起护身,着实避过许多危难。这次一见敌人,便料是所杀妖人同党,早把纳芥环取出应用。黑丑元神现身时,已在彩圈笼罩之下,阴雷打将上去,只震了一震,并未伤着分毫,黑丑还觉奇怪。可是这一震,芳淑也是初次遇到,不由大吃一惊。后面还有不少敌人快要追上,两下夹攻,定吃不住,哪敢迎敌,吓得一纵遁光,又往斜刺里飞去。
不料黑丑乃戾气所钟,生具异禀。所炼三尸元神幻化,其速如电。敌人身影只要被看见,晃眼便能追上,随心所欲,迎头堵住,那黑煞之气也四方围拢。芳淑业被看中,便能隐身,也难逃毒手。何况纳芥环已经施展,护身宝光除非收去,不能与身同隐。方想阴雷厉害,等逃远一些再收法宝隐身时,才飞不远,又是一幢妖烟挡住去路。跟着身后一幢妖烟也已追到。共是三个同样小黑人连同众妖人,将芳淑围了个风雨不透。黑丑阴雷已极厉害,加上池鲁、朱合等好几个华山派门下能手与黑丑争功,各把妖术法宝尽量施为。晃眼之间,烈火腾空,邪焰妖气上冲霄汉,雷声隆隆,阴风呼号,再杂着无数鬼声魅影,震撼山谷。
芳淑被困其中,早已身剑合一,在纳芥环宝光环绕之下。急切间虽没受到伤害,可是宝光以外,四面重如山岳,休想移动分毫。黑丑人极刁狡,见敌人宝光神奇,不能攻进,阴雷打上去必要震动一下,看出敌人全仗此宝防身,道行尚浅,便唤住众人放松一些。仍是上下四面围困,当中却留出百十丈空处,使敌人悬在中心。又由元神幻化的三小黑人和众妖人分五六面立定,各将邪术法宝挨次施为,这一来,芳淑果然吃了大苦。阴雷已极具威力,再加上别的妖人相助,每一发动,便被震荡出老远。刚由东面震荡开去,西面的又复打到,照样震了一下,紧跟着南北相应,循环不息。这一来,比适才四面逼紧不能移动还要难禁。人和抛球一般,随着宝光,上下四外翻滚不休。不消片刻,便被震得头昏眼花,难于支持。自知心神一散,稍失运用,邪气侵入,便无幸理。只得咬紧牙关,强自镇静,苦忍熬受。
眼看妖人越攻越急,心身渐失主驭,危机顷刻。倏地身外烈火黑焰中,似有一道极强烈的金光射落,因妖烟浓密,又在心迷目眩之中,没甚看真。来势快极,金光才闭,便听震天价一声霹雳,随着千百丈金光雷火打将下来。同时眼前奇亮,金芒射目,天摇地动,受震太甚,再也支持不住。心神刚刚一晕,暗道:“不好!”待要晕倒,猛觉金光照向身上,同时身上一轻,随即落地,纳芥环也似被人收去。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吓了一身冷汗,立时神志清宁。连忙睁眼一看,所有四外妖烟邪雾,就在这瞬息之间,全数消灭,无影无踪,连残丝剩缕都看不见,干净已极。直似做了场噩梦,刚刚醒转。
再往前一看,地面上却疏落落倒着几具妖人尸首。其中一个较远,身已斩为两片。下余周身俱为烧焦了一般。料定适才来了救星,妖人俱为雷火所诛。心想:“听师姐说,这太乙神雷,目前不但师长及峨眉派各位尊长十九有此法力,便同辈道友中也有不少人得过传授。功力虽有深浅,似此神奇威力,却连听都未听说过。那纳芥环出自师传,即使自己不能驾驭,外人也收不去。正派中长老尚不一定能够取走,何况妖人,怎会失落?落时妖人虽死,只那有身外化身最厉害的一个小黑人不见尸首。难道这厮玄功奥妙,乘着适才自己心神受震,迷乱之际,摄了纳芥环逃走?发雷的老前辈不在,许是为了此宝追去,也未可知。”连忙行法收了两次,不见飞回。
向芳淑正在又焦急又希冀之中,忽然前面人影一闪,现出一个仙风道骨,年约十一二岁的幼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圆领斜襟短装道衣,项下一个金圈,肩插拂尘,裤短齐膝,赤着一双粉嫩雪白的双足。面如美玉,绿发披肩,修眉插鬓,粉鼻堆琼,唇如朱润,耳似瑶轮,一双俊目明若曙星,寒光炯炯。一身仙风道骨,装束形相活似观音座下善财童子,端的神仪内莹,宝相外宣,令人望而肃然起敬,绝不敢以年幼目之。向芳淑本没见过这位仙长,不知怎的,猛然福至心录,一见面便纳头跪倒,起初心里不过念着人家救命之恩。来人法力虽然高强得出奇,但是年纪这么轻。闻说峨眉门下新进,有几个出类拔萃之士,年纪打扮俱是幼童。唯恐叙出行辈,对方不肯受礼,故此先行拜倒。刚一跪下,猛想起这人相貌打扮,正和师父常说的极乐真人李静虚相似。那些妖人何等厉害,连纳芥环都不能支持,同辈新进资质多好,也无如此法力。念头一转,且不说破,以防万一猜错,只恭恭敬敬先叩了九个头,谢完救命之恩。然后跪请仙长赐示法号,以便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