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泉因赵光斗一人在外守望时久,主人又备有精美肴酒佳果,别人不能胜此大任,便自己前去替他回来。出到上空,赵光斗却说:“天门岭那一面妖气甚盛,林瑞刁狡凶顽,邪法厉害,师兄虽然不怕,终是谨慎为上。小弟法力虽非师兄之比,隐形飞遁尚属精习,此时无事,正好前往一探虚实。师兄以为如何?”刘泉生性最喜犯险,增长阅历。且胜后轻敌,自恃白骨锁心锤已经应用,林瑞伎俩素所深知,纵有妖阵,不足为害。逃回以后,也许还要再约两个同党。广行千善,不如独除一恶。自己又还有护身法宝,正好欲擒先纵,缓他一步,看到底是甚厉害妖邪,有甚新花样,再行下手,一网打尽。既可多积功德,以完昔年心愿,还可多些见闻。深信有胜无败,闻言笑道:“林瑞已成釜底游魂,他那妖法我俱深悉。与其这样,还不如唤来俞、魏二人代我防守,此时就去除他呢。”赵光斗道:“山行清苦,胜于山居。魏、俞二人尚未到辟谷地步,魏师弟更嗜酒肉,此时正好享受,何苦扰他兴致?我也不愿烟火,既师兄智珠在握,你我就在这里闲谈遥望好了。”赵光斗因和刘泉本就至交,见他迥非往日持重行径,适才已几乎为敌所乘,仍自轻率从事;妖人厉害,久有耳闻,虽然来此挫败,似未尽显神通,去时又那么发狂叫阵,岂可疏忽?先见天门岭上妖光烟云浓密,现在又隐,好些异样,本想先探一回虚实,好做准备,刘泉偏又不以为然。深知刘泉为人性情,不便再说,故意设词,一同闲谈观望,欲等妖云再起,好使知警。谁知妖云终不再现。刘泉终未放在心上。
俞、魏二人对刘泉最为敬畏,刘泉走后,便畅谈起来。潜夫见二人好说话,愈发加倍殷勤。二人又向其盘问村人归隐之事,两下越谈越投机,潜夫乘机跪求收录。魏青心直口快,又见潜夫人品资质不恶,一时心喜,便说:“我们同行四人出师未久,虽然不能收录,但你真个向道坚诚,便可代为援引。”并允潜夫日后去往川边青螺峪寻他,当为引见师父。允中也说:“刘泉看中萧清,定必有心成全。这里虽还有不少英俊少年,但非成道之器,连你尚是勉强。请你转告萧清,静俟机缘,不可再向别人吐露;更不可再向刘、赵二位说我二人已允援引,省得嫌有烦扰,累你二人都无望了。”潜夫知是实情,立即拜谢不迭。
谈有好一会儿,赵光斗先回来说:“大师兄轻敌。当时如收妖钩,又须设防,不便即追。布置定后,本应早去,偏因话已出口,必俟明午方去。我欲往探,又说无须。那白骨锁心锤关系此行,极为重要,无奈只魏师弟一人能用。到时大师兄必分两人留守,魏师弟法力尚浅。我总想妖人厉害,未必手到成功。意欲使魏师弟将锤交我,传授用法,相代前往比较好些。当初师父背人秘传,不知仓促之间能够精习不能?”魏青方说:“师父当初只许我一人使用,不许转教别的同门。”允中偷看师父柬帖,已知此行底细,但是师父严命不许泄露,为免照实说明,接口答道:“赵师兄深谋远虑,足见知机。大师兄此次虽然稍微大意一点,但照来时师父所说口气推想,决无大害。魏师兄因有此锤,明日还须同往,势难替代。我想妖人师徒只有两个,一个还是残废,只要大师兄不致惨败,这里决保无事。并且明日女主人欧阳道友也必回村,她乃郑师叔高足,此来必然奉命相助。到时或是留她在此坐镇,或是一同赶往均可。妖人恶贯满盈,决无幸理。”
赵光斗听允中口气似有前知,不似寻常揣测之言,好生奇怪。便问他怎知妖人必败?欧阳霜明日必回?可是师父行时还有密命,预示先机?允中知道说漏了口,不便掩饰,又不敢全数泄露,只得略说大概。赵光斗见他为难,也知师父脾气古怪,允中为人忠厚,一问必说。先不肯吐,非无同门义气,定是师父怪刘泉夙昔自负,故意使稍受挫折。既示仙机,必有解救之方。事有定数,即便问出,也难避免,转生别的波折。师父一旦知道,自己也要连带受责,何苦如此?想了想,决计先不追问。便对允中说:“师弟不必为难,我知师父有心磨砺大师兄。我们多加一点小心,明午大师兄自和魏师弟先去,我听师弟之意进止便了。”允中道:“其实与赵师兄分毫无干,大师兄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我日后却有一点干系在内。师父又有严命,不许事前告人,如违重罚,所以不敢妄言。如大师兄真有甚险难,小弟拼受责罚,也无不言之理。本拟大师兄一走,再向师兄说明,急速尾随前往,师兄今晚不问,明日也要说的。魏师兄法力虽差,好似无甚妨害。小弟虽得师父预示先机,也还不解是何缘故呢。”赵光斗知是实情,心料允中既奉师命,必有解救之法。刘泉虽无大害,虚惊小挫,在所难免。便嘱允中明日务要早行,大师兄一走,立即赶往。允中知他误以为自己能够解救,答道:“同门至交,祸福与共,义无坐视。不过师父并未有甚传授,救星还恐应在女主人身上。为今之计,除却拼担不是,和大师兄把话说明;再不就是设法延缓,使他过了午时再去。此外别无善策。”赵光斗细一寻思,师父为人外和内刚,逆他不得,便依了第二条主意,明日设法延宕,挨到帮手快来再去。真要不听,再与明言。
商议定后,潜夫见赵光斗进来,早把残肴撤去,亲往厨下重整肴酒,端了进来,殷勤劝饮。主人看酒精美,赵光斗平日本未禁绝烟火,三人又都好量,于是痛饮起来。宾主四人且饮且谈,甚是高兴,不觉天明。
赵光斗来时,刘泉曾说他自到萧家,便在空中防守,一直未曾休息,命回房饮食安歇,自己留守空中。等到巳初,再唤三人同出分派,即往天门岭除害。好在阵法严密微妙,层层设伏,近峰一带还有别的禁制,稍有警兆,下面必然发觉,即或敌人一举来犯,也不妨事。赵光斗法力与刘泉原在伯仲之间,既无动静,以为刘泉必在空中,也就没有在意。
萧家除萧逸一人因要养息,客去便睡外,瑶仙夫妻心忧胆怯,加以亲人骨肉劫后重逢,各有一肚皮的话要说,服侍萧逸睡下,便和萧玉守在室中,低声泣诉经过,痛自怨艾。余下诸人多是萧逸门人弟侄,因听妖人尚未全戮,仙人将全村人等召集一处,布置比前还要严密,加以目睹瑶仙夫妇谈虎色变之状,俱料隐忧未已,各自惊心,聚集在左近闲房以内,弄些酒食坐守,俱都无一就枕。
天明无事,瑶仙和萧玉、萧清先往仙人房中参谒,报知叔父已醒,人也康复,能够随意起坐,浴后更衣,即来专诚拜谢。赵光斗力言村主虽愈,仍须安养,不宜劳顿。因恐萧逸至诚,拦阻不住,又想借他延缓刘泉时刻,随同俞、魏二人前往萧逸房内。萧逸正在盥漱,正拟沐浴更衣,吃俞允中上前拦住,说:“相交以心,何须如此?村主元神受了重创,非特现在,便我四人走后,也须静养,始能康复如初,心身均不可再劳。”萧逸只得应允,依旧卧床相陪,问刘真人何往。赵光斗说:“在空中守望。今日前往妖窟,时辰犯忌,师兄为人固执,未便明言。拟请村主借款客为由,设下一席,强留他席终再去,延缓些时。”萧逸隔晚就命家人备有盛筵,闻言忙令萧清传话将席晚开,设在自己房内,以便乘机延缓。
萧清童心未退,昨晚妖人来时,曾在窗前偷觑。知道此时空中仙阵更为神妙,以为这里看得更真,从天亮起,一得空便往平台上观看。见昨晚奉命移聚之地,人家房舍全和往日一般,目光所及,纤微悉睹。过了界限,全看不见一点景物,上空溟蒙,好似笼着一层薄雾,太阳也只看得见一团白影。估量风日甚是晴明,日光却被薄雾挡住,不能照到地上。四下留神查看,也不见刘泉和剑光影子,老是静荡荡的,任甚迹兆俱无。连看几次,俱是如此。这次传命回来,见诸同门与叔侄辈俱在台上瞭望,忙奔过去,问见到什么没有,全都摇首应无。只得回转房内,偷偷告知潜夫。魏青见二人耳语,便问:“你们看到刘真人么?”萧清恭答:“弟子等肉眼凡胎,连看几次,休说刘真人,昨晚还看见诸位仙侠剑光,今日只见天空蒙着一片薄雾,什么影迹都看不见了。”赵光斗心想:“敌已知我有伏,无须隐蔽,再说也不会常在阵外。人在阵内,不隐自隐,自己人怎会不见剑光影子?”闻言首先心动,疑他已往。魏青方说:“大师兄自来言行如一,白骨锁心锤尚未带去,要去也必先来唤我。必是将身隐起,决不会独自前往。”允中因得师父预示先机,不等话完,忙出探查。到了平台四望,果然无踪,已自心疑。再飞升上去一看,哪有刘泉人影。遥望天门岭已在浓雾笼罩之下,知道不妙,立即飞回。当着外人不便张皇,只向赵光斗一人说:“大师兄不在上空,许是独自一人前往天门岭去了。”赵光斗暗忖:“刘泉素来精细,分手时节还说得好好的,怎不通知一声,丢下就走?除了往天门岭,别无去处。妖人去后,更未再来,否则万无不知之理。”好生不解。忙告萧逸:“师兄如往天门岭,必是天明以前看出妖人底细,握有胜算。今日五行阵法生克相因,妖人多大本领也闯不进,决然无虞。我三人先出去查看,即便前往接应,也必留一人在此防守。务请各自安心,不可妄动。”说罢,一同飞出。
赵光斗自比允中识得妖法奥妙,才到上空,便看出天门岭上妖雾弥漫,邪气冲霄,分明妖人发动埋伏,断定刘泉必已前往。略一寻思,叮嘱允中暂为留守,自和魏青赶往相助。刚飞出不远,又见刘泉所着度厄仙衣发出来的火光,在妖雾中现灭闪射,隐听迅雷之声。刘泉既将师传太乙神雷发出,益知失陷在彼无疑。一面催动遁法,一面指示魏青机宜,到时务要紧随自己,一起用白骨锁心锤开路,不可冒失乱闯,致为妖人暗算。
一会儿到达,那妖阵便设在天门岭绝顶妖洞外面。赵光斗到时,只见千百丈阴云邪雾笼罩岭上,鬼声厉嗥,甚是凄厉。除听刘泉不住发放太乙神雷外,敌我俱看不见在何处,莫测奥妙,料知厉害。方在徘徊观望,欲寻门户,冒险冲入,忽听一声惨啸,晃眼由雾影中飞出一条鬼影,手持妖幡,意欲晃动。定睛一看,正是昨晚两次败逃妖徒申武的鬼魂。想是逃回山后,妖人见他四肢已断其三,嫌他无用杀死,将生魂收去以供役使。方恨妖人狠毒,未及施为,魏青为人肝胆好义,一听刘泉失陷,早已急怒交加,匆匆赶到,见赵光斗观望不前,已经难耐。忽见妖雾涌处,飞出一个手持长幡的恶鬼,不由满腔火发,不问青红皂白,猛将白骨锁心锤朝前一指。
也是妖徒该遭孽报。昨晚逃回以后,妖师见他两腿被魔火烧枯毁落,虽仗精通妖法,先将伤处骨节切断,血脉封闭,得逃一死,人已残废。且又不比飞剑斩断,日后还可设法接续。心想:“所炼天魔炼形大法若有一厉魄主持,可增不少功效。”便和妖徒商量,敌人厉害,报仇心急,令他暂助一臂。先将他生魂收去应用,等到报仇以后,再把所杀仇人肉身给他,使其重生。申武明知事太玄虚,仇人如为炼形之法所杀,身已成灰尘,何来肉体?但是妖师狠毒,如说不行,反吃禁制,转不如痛快答应。日后虽然难为生人,总比那些日受炼魂之惨的恶鬼要强百倍。立即慷慨允诺。这时妖人正和刘泉苦斗相持,自信再有片刻,即可全胜。一见又有敌人上门,既恐功亏一篑,又见敌人胆怯观望,唯恐畏难退去,难以泄恨,自己不能分身,便令申武持幡诱敌。妖人因和刘泉斗久,心神专注,竟忘了昨晚敌人持有白骨锁心锤,正是那面妖幡克星。妖徒深尝厉害,虽然畏忌,无奈妖人令出必行,向不许问,只得持了妖幡出阵晃动。谁知惨报临身,魏青比他更快得多,才一照面,便将锤一晃。锤上四个大恶鬼头立时带起四幢魔火妖光,怒潮般卷将上去。申武幡才晃动,见状大惊,厉啸一声,转身欲逃,魔火已罩临全身,咝的一声,连妖鬼带妖幡全化为乌有。魔火所到之处,前面妖云邪雾立即荡开,冲出一条云衢。
赵光斗见妖幡才晃动,便觉心旌摇摇,暗道不好,忙摄心神。待将七星剑放起时,魏青已经出手。知道魔火厉害,只魏青一人不怕,不知刘泉身在何处,恐有误伤。一面同了魏青乘虚飞入,一面暗嘱留心,将魔火收敛一些,等与刘泉会合,再作计较。
天门神君林瑞遣妖徒鬼魂走后,忽听惨嗥之声,抬头一看,四道魔火烟光已随四恶鬼攻入,后面跟有两个敌人。情知自己一时疏忽,没有亲出,误遣妖徒,以致失机。妖徒消灭,主幡已破,又惊又怒。方欲倒转妖阵,与敌一拼,赵、魏二人已循雷声寻到刘泉,将恶鬼魔火指向侧面,三人会合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