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见怪物这么多,和尚又露着手忙脚乱神气,正替他捏一把汗。忽见和尚左手镜往前一举,那一面漆黑的镜顿放光明,宛如一轮明月,寒光凛凛,直照波心。右手连放雷火,连珠也似发出。怪物口中射出的水箭,尽被镜中光华摄去。只是怪物仍然未退,前一排的已快纵到礁上。这时看清全身,每个张着三张血盆大口,獠牙森列,身长有十丈,蟒身鱼尾,形相狞恶。和尚见怪物不退,好似也有些手忙脚乱,倏地浓眉紧皱,一声长啸,声如龙吟。左手仍持着那面镜子,右手往下一伸,竟将那大约丈许的一座铁鼎举将起来,朝着前面一抡。鼎中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一团团带着彩烟热气洒向海中,那股香气愈发浓厚。怪物更不顾性命地飞抢上来,口一张,衔了两三个鼎中放出的东西便走。来得也快,去得也速,前争后挤,声势愈发骇人。再看和尚,已不似先前惊慌神气,手中鼎只管下倒,满脸俱是笑容。三人才看出那些怪物不是与和尚为难,乃是为了鼎中之物,只不知和尚如此施为,是何用意。
三人正在猜想,猛听空中一声大喝道:“贼秃驴,你还要这些无辜生物绝种么?”随说,便紧跟着一个大霹雳,带着百丈金光,从天直下,一闪即逝。只震得山岳崩颓,三人存身的大礁石都摇摇欲倒。同时阴云尽散,海面上万缕彩烟全都消尽。吓得那些黑色怪物纷纷乱窜,齐往海心中亡命一般钻去,转眼工夫,全都没了影子。再看荒礁上,那大头和尚业已趴伏在地,将那面镜子顶在头上,体似筛糠,吓得直抖。过有半盏茶时,三人见适才那雷声金光虽盛,只是突如其来,并没看见一个人影。这时云尽天空,风息浪静,怪物也都散尽,只剩和尚一人在荒礁上挣命,无甚可观。正想飞身走去,忽听左侧有人颤巍巍地说话道:“三位道友休走,快请救我一救,日后自有报答。”仔细一听,语声径从荒礁上发来。
三凤生性好奇,想知究竟,本不愿走,便停了步,往荒礁之上飞去。金须奴夫妇料知无甚乱子,只得跟往。落在荒礁上一看,那大头和尚已勉强站起,颤声说道:“我被天乾山小男无意中打我一先天神雷,将我元气震散。幸而有这一面宝镜护身,防备得快,没将全身震成粉碎。目前已是飞行不得,需要经过三天两夜方能复原,离开此地。偏我又有一个生死仇敌,知我在此采取三星美人蚺的阴精,炼这一面水母玄阴镜,去破他阴火,恨我入骨。偏巧他正值害人没害成,反倒受了重伤。新败之后,我又在这荒礁四外设下埋伏,事前并没敢前来寻仇。可是他所居离此甚近,我适才鼎中所焚乃是千年毒蟒之肉,内中放有极毒之药,奇香异味,三百里内俱能闻到。他既知我用毒蟒为羹,去招引深藏海眼寒泉中的三星美人蚺,岂肯就此善罢甘休?必乘我宝镜尚未炼成之际,乘我人在行法,不能分神之际,前来暗算。适才听得雷声,定已料出我行法太狠,有人与我为难,少不得要乘机加害于我。这荒礁周围法术已为神雷所破,无计可施。三位道友初来之时,我还有戒心。后来看出是路过好奇,只作旁观,忙着行法,甚是失礼。如今我危难之中求助,自知不妥。务乞三位道友念在我行法虽然狠毒,也是为那无数万万的水族生灵除害,务乞助我一臂之力,在此小住三日。我本身元神虽伤,法术法宝还在,如那厮来犯,只需代我施为,依然抵御,万无一失。如承相助,事后必有重报。”
金须奴听他说起阴火,不禁心中一动,便问道:“老禅师法力适才已曾领教,想必见闻广博。这善施阴火的人,现今共有几人,可知道么?”和尚道:“道释两家,三昧真火虽然各依道力而分高下,人人俱炼得有,无甚出奇。魔教中一种魔火,固是厉害,还不如我那仇人的阴火,乃由地心中千百万年前遗留下的人兽骨骼中,采出的一种毒磷凝练而成。常人遇上,固是化成飞灰;便是有道行的人,如被火围烧,暂时纵能抵御,久了也将元阳耗尽,骨髓枯竭,烧成一堆白粉。真是厉害已极,能克制的人甚少。以前有一位月儿岛的连山大师,炼了两件法宝,能破此火。后来大师化解成仙,许多宝物俱都埋藏炎山火海之中。听说玄门中有两位能人前往火海探索过两次,那宝物始终未闻使用,不知可曾取出。此外便是现在峨眉派的开山祖师长眉真人炼有两口宝剑和一件采太阳真火所炼赤乌球,可以破得。这世上使用阴火的,除我仇敌外,还有赤身教主鸠盘婆,比他更凶,竟是随手可发,无有穷尽。但是鸠盘婆隐居西方,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不似这厮,逞强任性,倚势豪夺。
“其实这厮和我俱是海岛中散仙,他在南海,我在东海,风马牛全不相干。以前从无嫌怨,一样无拘无束,可逍遥自在,度那清闲岁月。他偏于心不足,想为群仙盟主,创立宗派。三十年前,忽然发帖,遍邀天下散仙往南海赴会。席终说明居心,隐然要执众仙牛耳。彼时那真有道行本领的,接着他的请柬,全都付之一笑,没有理他。所去的人,不是道行浅薄,想借此攀附,以便日后有相须之处外,便是像我这样因闻他那里景物奇丽,惯产圣药,一则观光,二则到底看看他有甚惊人法力。他在席上将话说完,有那道力较高的人虽然不服,还未张口,我不合首先发难,要当筵和他斗一斗法。彼时他阴火刚刚采集到手,尚未炼成法宝,吃我和一位姓姜的道友用法宝飞剑,将他夫妻二人一齐打败,因此结下仇怨。
“他在南海杜门十载,将阴火用千年鲟鳇鱼肚炼成一个袋子,又在海底得了一部邪书,学成了不少妖法,到处找我寻仇。有一次他在黄妙城外寻着了我,我已吃了大亏,险些丧命。多蒙东海钓鳌矶神僧苦行头陀走过,因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将我救走。他气仍不出,非将我置诸死地不可。我万般无奈,才辗转设法向鸠盘婆求救,她传了我这破阴火的法术。我明知鸠盘婆也因这种三星美人蚺的内丹是破她阴火的一个硬敌,想借我为名,用恶毒之法,将这些东西灭种,但是为了报仇和自身利害,也不能不允,那三星美人蚺巢穴就在他所居的近处,他虽知道美人蚺内丹是玄阴水母精华,可以灭他阴火,但这千年美人蚺为数甚多,又极通灵,一则没法除去,二则这东西镇年潜伏海眼之中,与人无争,也不会和他为难,所以平时没有在意。如一旦知道我要来此采集,决不甘休。万一到时鸠盘婆所传法术为他所破,岂不自送虎口?为此迟疑多年,静等良机到来,再行下手。这日鸠盘婆忽派一个女弟子传话,说那厮新近受了铁伞道人门徒蛊惑,前去侵犯几个海底潜修的散仙,打算强夺人的珠宫贝阙。交手时弄巧成拙,受了人家重伤,有好些日将息,催我急速下手。想不到眼看功成,却遭毒手。
“我那仇家名唤甄海。其父乃是南宋末年一个福建的舟子,载客人漂洋浮海,遇风浪将舟卷向南海一座岛上。那里天生各种灵药甚多,无有食粮,便以岛中草果为食。有一天,无心中吃了一枝迷阳毒草,原是极热之药,为采补中的圣品。被他误服下去,立时欲火烧身,忍受不住。仗着食了三年草果,内中不少灵药,体健身轻,力大无穷,因为无从发泄,便在海水中泅泳解热。遇见一只母海豹,被他擒住。这舟子一沾生物肉体,越发欲火如狂,当下将那海豹擒上岸来,交合了二日三夜。虽然泄了欲火,人已从此瘫倒,不能行动。那海豹居然还有良心,每日衔些小鱼虾给他挨命。同时海豹已有了孕,到第九年上,生下一子,海豹随即死去。舟子因此子是海豹所生,取名甄海。此子幼禀异质,不但生而能言,而且出没波涛,行动如飞。由舟子教导,埋了他母亲,照样去采鱼虾草果与乃父度命。又挨过了十余年,舟子方才老死。甄海在南海流荡,忽然遇见异人,爱他质地,传了他许多道法,才有今日。”
正说之间,三凤便接口,将日前来犯紫云宫的道童模样和所骑的怪鱼说出,问和尚可是此人?和尚答道:“正是那厮。不知三位怎生认得?”三凤又将前事说了。和尚狂喜道:“照此说来,我们同仇敌忾,更是一家人了。难怪连日我在此行法,并无丝毫动静。鸠盘婆明明尽知此事,仍想借我之手,将三星美人蚺除去,好减却异日的对头,害得我差点没被神雷震死,用心也太机巧了。那厮归藏袋已破、同党已死,别的我都能制他。诸位既还不知道他的姓名,想必恐他卷土重来,故想知他的来历踪迹。何不伴我三日,等我复原后,同去他的巢穴将他除了,以免后患,岂不两全其美?”
三凤闻言,首先称善。金须奴见这和尚貌相虽恶,还不似藏有奸诈。打算趁这三日闲暇,分一人回转紫云宫与初凤送信,就便看看妖童甄海日内可曾二次来犯。再将初凤邀来,同去报仇。和尚却力说妖童自受重伤,尚未痊愈,必俟伤愈,另约能人报仇,此时决不会有所妄动。自己所畏者,只有归藏袋,如今此袋既失,他已不是自己对手,只要三人伴他过了三日,一到便可将他除去,无须再约他人相助。金须奴终是持重,起初还当他受了震伤,不能起飞,故此需人相助;后来又说他法宝法力仍在,甄海归藏袋已失,既是毫无足畏,何以又非三人伴守三日?似乎先言后语有些矛盾。当时也不给他说破,只说:“初凤是全宫之长,既然得知妖童踪迹,便须禀命而行,不容不回宫请命。”和尚闻言,方才默然不语。
金须奴又问了他法号,才知这和尚便是东海孽龙岛长风洞的虎头禅师。在未入紫云宫跟从初凤姊妹时,听人说过,他原是异派中一个有名的散仙,生而秃头,所以着了僧装,并非佛门弟子。虽不似别的旁门专做恶事,手段却也狠辣。因所居与苦行头陀相近,不知因甚事做得过了一些,被苦行头陀制伏过一回。适才听他说起与甄海狭路相逢,险遭毒手,还多亏了苦行头陀解救,才得保全性命,大约业已改行归善。知道了根底,略觉放心,暗和二凤使了个眼色,嘱她留意。便即起身告辞,往紫云宫飞去。
到了一看,宫外封锁甚严,到了牌坊下面,便难再进。幸而冬秀隐身宫门入口,见他独自飞回来,以为出了乱子,忙着出接,才得走进。一问初凤、慧珠二人何在,说是因为前车之鉴,正在黄晶殿中同炼天书副册中所载的一种极厉害的魔焰,要三日后方得完成。当日恰是第二日,法未炼成,不能出殿。如今全殿封闭,谁也不能进见。初凤行法之时,曾留有话,算计金须奴等三人见了嵩山二友,往返也得一二日工夫。回来如有动作,不过也只隔一日。多一件法宝御敌,毕竟强些。应用之物,早经采集,起初初凤因这种魔法狠毒,没有急需,不愿炼它。自从吃了阴火大亏,恨那妖童入骨,特地炼来报仇。如三人回宫,可少候一日等语。金须奴原想一到便拉了初凤同走,不想这般不凑巧,偏在这时正炼魔法,须要候上几日。好在虎头禅师原约三日之后,也不忙在一时,便在宫中暂候,等初凤魔法炼成,再定夺行止。谁知初凤行法时,差一点功候,几乎白费心力,又迟了大半天,直到第三日子正过去,才将法术炼成,开殿出来。金须奴忙即上前相见,说了经过。初凤自是心喜,因时间大促,不能再延,略谈几句,便留下慧珠、冬秀二人看守门户,从宫门牌坊前起,直达海面,都用法术层层封锁。兴冲冲同了金须奴起身前往。
到了那座荒岛一看,虎头禅师和二凤、三凤三人都已不知去向。金须奴回宫时,虎头禅师又未说明甄海所居之处。而且违约先走,其中难免不有差错,不由大吃一惊。二人一商量,甄海巢穴既相隔那荒岛不远,除了在附近海中搜寻外,别无法想。仗着二人都是惯于水行,踏波涛如履康庄,那一带的岛屿又不多,尚易寻找。二人在海中行未多时,忽见前面有一座大岛。近前一看,满岛都是瑶草琪花、珍禽异兽,景物幽秀,形势雄奇,颇似仙灵窟宅。因水上没查见什么异状,猜是到了地头,忙即飞身上去。那岛地面不大,方圆不过百里,高处望去,仿佛一目了然。二人分途搜寻,不消顷刻,便走完了一半,一点朕兆俱无。初凤暗忖:“二凤等如果来此,必与妖童对敌,绝不会没有一点踪迹。就说地方不对,这里花草有好些都经过人工布置,怎的没个人影?”正在焦急,忽见金须奴在左侧面山麓之下用手连招。忙着飞过去时,金须奴已不等她到,径往山下面的一个大湖之中钻去。
飞近一看,那湖位置正当岛的尽头,三面俱有山峰围绕,宽有十里,深约百丈,清可见底。水中养着许多海豹,正围着几道光华张牙舞爪,欲前又却,已有几个尸横湖底。初凤一见那光华,业已认出是自己人,无暇多观,正待飞身而下,金须奴已将那两道光华带起,飞上岸来。放在地上一看,正是二凤和三凤两个,被许多形如长带、又白又腻的东西捆了个结实,连试了许多法宝飞剑,俱斩不断。初凤看出那东西是纯阴之质,恐湖中敌人尚在,不便迎敌,只得夹了二人,驾遁光先回紫云宫。与慧珠、金须奴三人围定二女,运用玄功,施展三昧真火,连炼了三日,才将那东西烧断。所幸二女神志尚清,服了点丹药,便即还原,言动自如。一问原因,才知又是三凤招惹出来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