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凤正在好笑,忽听金须奴鼻间似有嗡嗡之声,仿佛透气不出。人中间隐现出一根红线,渐久渐显。猛地心中一动,试用手一撕,哗的一声,从人中自鼻端以上直达头脑全都裂开,肉厚约有寸许。心中大喜,手捏两面皮往左右一分,竟是连头连耳带着脑后金发,顺顺当当地揭了下来。最后才揭向口边,往上微微使力一起,一张似分还合的人面皮便揭了下来。同时眼前一亮,榻上卧的哪里是平日所见形如丑鬼的金须奴,竟变了一个玉面朱唇的美少年。正在惊奇,榻上人的一双凤目倏地睁开,双瞳剪水,黑白分明,衬着两道漆也似的剑眉斜飞入鬓,越显英姿飒爽,光彩照人。二凤呆了一会儿,只见金须奴口吻略动,似要说话,又气力不支。二凤问道:“你要坐起么?”金须奴用目示意。二凤便过去扶他坐起,玉肌着手,滑如凝脂,鼻间隐闻一股子温香气息。又见他仿佛大病初回,体惫不支神气,不由添了怜惜之念。及至将他扶了坐起。背后皮壳业已自行脱落,粉光致致,皓体呈辉,真是明珠美玉,不足方其朗润。这时金须奴脱形解体之后,除身高未减外,余者通身上下俱已换了形质,只是起坐需人,暂时还不能言笑罢了。二凤先笑朝他称贺道:“你如今已是换形解体,变了一身仙骨。再有四天静养,便即大功告成了。”金须奴将头点了点,不住用目示意,看向两腿。二凤猜他是要打坐入定,运用玄功,便代他将双膝盘好。起初忙着代他揭去外皮,一见变得那般美好,虽然出乎意外,因为一心关注他的成败安危,还不觉得怎样,仅止赞美惊奇而已。及至扶他安然坐起,王肤相亲,香泽微闻,心情于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些异样。再给他一盘腿,猛一眼望到对方龙穴之下垂着一根玉茎,丹菌低垂,乌丝疏秀,微微有两根青筋,从白里透红的玉肉之中隐现出来,更显出丰润修直,色彩鲜明。不禁心中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立时红生玉靥,害起羞来。忙把金须奴适才所脱的衣服取过,因为变体以后,衣服显得肥大,再加元气未复,不便穿着,只得先将他腹部上下围掩。再看人时,已在榻上紧闭双目,入定过去。
这才退回自己榻前坐好,好生无聊。知道金须奴初次回醒,这一打坐,须等真元运行新体,满了十二周天,到当夜子时天地交泰之际,才能言动自如,暂时还不需人照料扶持。闲着无事,便也用起功来。坐了一会儿,不知怎的,觉出心神烦乱,再也收摄不住。两三个时辰过去,正在勉强凝神定虑,猛想起金须奴入定已经好久,他现时举动需人相助,不知还原了没有?今日心绪偏又这般乱法。想到这里,睁眼一看,金须奴依然端坐在对面珊瑚榻上,鼻孔里有两条白气,似银蛇一般,只管伸缩不定。知他玄功运行已透十二重关,再不多时,便可完成道基。正暗赞他根行深厚,异日成就必定高出众人之上,猛觉一阵阴风袭入亭内,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知道这亭业经初凤行法封锁,无论水火声光都难侵入。那阵阴风明明自外而入,说不定要生什么变故。一面施展防身法术,仔细四下观察时,什么迹兆都无。再看榻上金须奴,依旧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一丝未曾转动。只是鼻孔间两道白气吞吐不休,其势愈疾。
二凤哪知危机业已潜伏,还以为他功候转深,不久便能下榻,言动如常。又待了一会儿,才看出金须奴浑身汗出如浆,热气蒸腾,满脸俱是痛苦愁惧之容,神态甚是不妙,不由大吃一惊,暗忖:“他已是得道多年的人,虽说这次刚刚解体换骨,真元未固,那也是暂时之事。只要玄功运行透过十二重关,不但还原,比起往日道力灵性还要增长许多。适才见他坎离之气业已出窍往复,分明十二重关业已透过,怎便到了这种难忍难耐的样儿?”越看越觉有异,心中大是不解。看到后来,那金须奴不但面容愈加愁苦,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竟连全身都抖颤起来。自己没有经过这类事,虽知不是佳兆,无奈想不出相助之法。再一转眼工夫,适才所见那般仙根仙骨的一个英俊少年,竟是玉面无光,颜色灰败,浑身战栗,宛如待死之囚一般。二凤平素对他本多关注,自从解体变形以后,更由赞美之中种了爱根。目睹他遭受这种惨痛,哪里还忍耐得住,一时情不自禁,便向他榻前走去。
这时金须奴原正在功将告成之际,受人暗算,偷开法坛,将魔头放了进来。如换旁人,真元未固,侵入魔头,本性早迷,不由自主,什么恶事都能做出。还算他平日修炼功深,当那真元将固,方要起身与二凤拜谢之际,猛觉阴风侵体,知道外魔已来,情势不妙。连忙运用玄功屏心内视,拼着受尽诸般磨难挨过七日。情知一切苦厄俱能勉强忍受,只为感激二凤之念一起,也和日后宝相夫人超劫一般。这意魔之来,却难驱遣,一任他凝神返照,总是旋灭旋生。二凤如果不去理他,虽然受尽苦难,仍可完成道基。偏偏二凤不知厉害,见他万分可怜,走了过去,想起自己身旁还带有一些玉柱中所藏的灵丹。那丹原是三凤掌管,金须奴日前曾向初凤索讨,以备万一之需。三凤执意不允,自己心中不服。恰巧以前初凤交给三凤时,自己取了十余粒,打算背着三凤相授。后来因自己反正要入亭照料,便带了来,准备金须奴还原时给他。这时他正受苦,岂非正合其用?以为此举有益无害,便对金须奴道:“你是怎么了?我给你备了几粒灵丹,你服了它吧。”
可怜金须奴正在挨苦忍受,一闻此言,不由吓了个胆落魂飞,知道大难将至。虽然身已脱骨换胎,十二重关已透,不致前功尽弃,变成凡体;但是这些年的心血、盼想,稍一把持不住,势必败于垂成。在这魔头侵扰紧要关头,又万不能出声禁止。万般无奈中,还想潜运真灵,克制自己,以待大难之来,希望能够避过。正在危急吃紧之际,猛觉二凤一双软绵绵香馥馥的嫩手挨向口边,接着塞进一粒丹药。当下神思一荡,立时心旌摇摇,顿涉遐想。刚暗道得一声:“不好!”想要勉强克制时,已是不及。真气一散,自己多少年所炼的两粒内丹,已随口张处喷出一粒。同时元神一迷糊,便已走下榻来。那二凤好心好意拿了一粒丹药走向榻前,刚刚塞入金须奴口内,见他鼻孔中两条白气突然收去,口一张,喷出一口五色淡烟,二凤骤不及防,被他喷了个满头满脸。
那金须奴虽和人长得一样,乃是鲛人一类,其性最淫。只为前在北海遇见一位高人,见他生具天赋异禀,根基甚厚,当时度到门下,传授道法,修炼多年。金须奴颇知自爱,自入门后,强自克制,加上乃师提携警觉,从未为非作歹。后来乃师成道兵解时,对他说道:“你后天淫孽虽尽,先天欲念未除。虽然仗你多年苦功,于本元神之外又炼了第二元神,此时可不防事。将来成道时节,你身在旁门,易为魔扰。如舍弃五百年功行,趁我在这数日内将你本身元神化去,异日可以省却许多阻力。否则到了紧要关头,一个克制不了情魔,难免不为所害,那时悔之晚矣!”当时金须奴一则仗着自己克欲功深,二则不舍五百年苦功,三则知道无论正邪各派仙人成道时均免不了魔头侵扰。这事全仗自己修为把持如何,到时有无克欲之功。纵舍元丹,再迟五百年成道,仍是一样难免魔劫。便不愿听从,以致留下这点祸根。那五色淡烟便是那粒内丹所化,无论仙凡遇上,便将本性迷去。
二凤哪里禁受得住,当时觉着一股子异香透脑,心中一荡,春意横生,懒洋洋不能自主,竟向金须奴身上扑去。神思迷惘中,只觉身子被金须奴抱住,软玉温香,相偎相搂,一缕热气自足底荡漾而上,顷刻布满了全身。越发懒得厉害,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神气,血脉贲张,浑身微痒,无可抓挠。又觉金须奴用力要将自己推下床去,暗忖:“这厮怎这般薄情寡义?”不由满腹幽怨,由爱生恨,张开樱口,竟向金须奴肩上就咬。星眼微睁处,看见金须奴那肩头竟似削玉凝脂,琼酥搓就的一般。心刚一动,樱口业已贴向玉肌,莹滑香柔,哪里还忍再咬下去,只用齿尖微微啃了一下。爱到极处,如发了狂一般,一双玉臂更将金须奴搂了一个结实。那金须奴灵元还有一点未昧,正在欲迎欲拒之时,哪禁得起她这么一番挑逗,口里微呻了一声,长臂一伸,也照样将她搂了一个满怀。二人同时道心大乱,双双跌倒在珊瑚榻上。一个天生异质,一个资禀纯粹,各得奇趣,只觉美妙难言,什么利害念头,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直绸缪到第六日子夜,魔头才去。二人也如醍醐灌顶,大梦初觉,同时清醒过来,已是柳憔花悴,云霞满身。
二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相对着一声苦笑。彼此心里一阵悲酸,双双急晕过去。等到二次醒转,二凤在榻,猛听耳边金须奴低声相唤。睁眼一看,金须奴正两眼含泪,跪在榻前相唤呢。二凤见他神情悲惨,也甚怜惜。闭目想了想,倏地起身将他拉起道:“这事不怨你,都怪我自己不好,累你坏了道基。如今错已铸成,无可挽救。少时便到开坛时候。三公主见我这次助你解化,已是不悦,如知我二人经过,岂不正称心意?你比我道行较深,须想套言语遮盖才好。”金须奴道:“此乃前生注定魔孽,无可避免。但是这法坛业经大公主行法封闭,那六魔纵然厉害,怎能侵入?想起小奴坐功正在吃紧的当儿,三阳六阴之气已经透出重关,呼吸帝座,眼看真元凝固,骨髓坚凝,内莹神仪,外宣宝相了。忽然阴风侵体,知道中了旁人暗算,将魔放进。拼受诸般苦难,末了一关仍是不能避过,终究失了元阳,坏了戒体,应了先师当日预示。此事别无他人敢为,说不定又是三公主闹的玄虚了。”
二凤恨道:“三丫头害你不说,怎连我也害在其内?少时开坛出去,怎肯与她甘休!”金须奴道:“事有数运,公主不必如此。闹将出去,徒称奸人心意,小奴之罪更是一死难赎。小奴与公主真元虽坏,此后勤苦修持,仍可修到散仙地步。三公主与冬姑如此忮刻私心,大非修道人气度,恶因一种,终有报应,此时无须与她理论。嵩山白、朱二仙约定日内前去,必然预知此事。怜念小奴苦修不易,此行定有挽救之方。好在道基虽坏,凡体已经化解,法力犹存,且等去了回来,再作计较。大公主年来功行精进,三公主们所行之事,当时虽不知道,一见我们的面,必然猜出一些,为了顾全公主颜面,决不说出。公主索性装得坦然些,小奴受公主殊恩,此后不但久为臣奴,上天入地,好歹助公主成道。至不济,也要求一个玉容永驻,长生不死。哪怕小奴为此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二凤闻言,愈发感愧道:“你不要再小奴小奴的。你的道行本来胜过我姊妹三人,只为想要超劫解体,求那上乘正果,才自甘为奴。平日受尽她的欺侮,如今你道基已坏,还尽自做人奴才作甚?我身已经属你,如仍主仆,越增我的羞辱。现时且不明言,等我暗向大公主说明经过,由她做主,作为你道已成,不能再沦为奴隶。
《地阙金章》曾经载明你我二人有姻缘之分,令我嫁你,索性气气她们。好便罢,不好我和你便离了此地,另寻一座名山修炼,你看如何?”金须奴闻言,先甚惶恐,后来仔细想了一想,说道:“公主恩意,刻骨难忘。公主主意已定,违抗也是不准。我金须奴以一寒荒异类,上匹天人,虽然坏了道基,也就无足惜了。”说罢,互相对看了一眼,不由又相抱痛哭起来。两人虽不再作寻常儿女燕婉之私,却是互相关怜恩爱到了极点。似这样深情偎依,挨到开坛之时,彼此又把少时出去的措辞,以及日后怎样挽救修为之策,商量了一番。这才分坐在两边榻上,静候开坛出去。也是他二人无这天仙福分,才闹到这般结局。
其实三凤并非存心要害二人,只因第一日见二凤陪了金须奴入内,初凤镇守主坛,瞑目入定,更是郑重非常,本就有些不服。再加自己和慧珠、冬秀分守三方,不能离开一步。头两三日还能忍耐,勉强凝神坐守。及至金须奴在室中坐到紧要关头,三凤因此动了嗔念,同时也为魔头所乘,不知怎的,觉着气不打一处来,暗忖:“他一个异类贱奴,过了这一关,道基稳固,日后功行圆满,便可上升仙阙。自己枉具仙根,反不如他。”越想越恨,竟忘了当前利害,赌气离了守位。猛又想起:“二姐还在里面,魔头万一侵入,岂不连她一齐害了?凡事均有前定,何必忌他作甚?”这投鼠忌器之心一起,立时心平气和,回了原位。且喜初凤没有觉察,法坛上霞光仍盛,并无动静,还以为没有什么。谁知那魔头来去渺无痕迹,随念而至。全仗初凤等三人冥心内视,远用灵元,代室内之人防守。三凤念头一错,魔已乘虚而入;再一离开本位,只这刹那之间,便被侵入室中。休说三凤看不出来,就连初凤坐守主坛,只管澄神定虑,反虚生明,直坐到七日来复,下位开坛,也以为自己道心坚定,万念不生,魔头绝未侵进,金须奴大功告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