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老铁刚将敌人的叉避过,猛听对阵中喊杀声起。自己这面不俟与敌人交手,已露出溃败形势,知道自己若再稍微怯战,立时瓦解。当下把心一横,大喝一声:“方老爹有灵有应,快显神通呀!”一面喊,脚一点地,用足平生之力,连人带枪纵起空中,直朝殿阶中腰的郎飞分心刺去。也是真巧。那殿阶由上到下,高有一丈七八。郎飞素来得理不让人,身刚奔到阶前,头一叉抖出手,见老铁不敢迎敌,紧跟着就势一变招式,由飞龙探爪化成长虹吸水,仗着力猛叉沉,向殿上岛兵横扫过去。岛兵又都吓得纷纷倒退,不由起了轻敌之心,哪把这二三百个变兵放在心上。满打算凭自己一人,就可斩尽杀绝,少时去向俞利请功。当下一纵身,就上有丈许多高,脚未立定,三次叉又出手。因为出手太疾,殿上岛兵不及避让,早有两个被他扫倒。那叉尖横扫在第二人身上,势子未免略缓了缓。内中有一个岛兵人极愚蠢,武艺虽然平常,却有一股子好气力。原与那打倒的两个同伙并排站在一处,郎飞叉到,一害怕,想往后退,没想到身后人多拥挤,退不下去。略一延缓之间,郎飞的叉头业已扫到面前。猛地急中生智,就势往横里一纵,顺手抄住叉头,死命拉住不放,再也不肯撒手。身后两个岛兵也看出便宜,抢上前来相助。郎飞叉柄原有护手套在手腕上面,见叉头被人拉住,用力往怀里一抖,三个岛兵纷纷跌倒在地。郎飞原是一勇之夫,心神一分,没有贯注全局。冷不防老铁在他叉头刚要被岛兵接去时,凭空飞起,没有容他二次用力回拽,一杆精铁铸就的长枪,业已由上而下刺到胸前。郎飞一手被叉的护手套住,抽不开来,叉在人手,脱身不得。猛见老铁的枪刺到胸前,心里一慌,不由自主,举右手叉柄便想隔架。不承想对面三个岛兵俱都死命紧持叉头,和他对扯,被他一抖跌趴地上,并未松手。他这里用叉柄去挡老铁的枪尖,被那持叉头的三个岛兵死命用力往怀里一扯,郎飞匆忙慌乱中,顾此失彼。就在敌人枪尖寒光耀眼之际,觉着手上猛地一动,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朝前一扑。口里刚喊得一声:“不好!”老铁一柄尺许长的枪尖业已到了胸前。两个都是急劲,无法躲闪,等到郎飞想用左手去拦抢敌人枪头时,已是不及,扑哧一声,枪尖透胸而入。双方全是迎撞之势,力猛势疾,老铁枪尖竟是透穿郎飞背脊,连枪身都随尖没入尺许。郎飞哪里经受得住,负痛一着急,暴雷也似大喝一声,一只左手便朝枪杆上打去。老铁情急拼命,无心刺中敌人要害,脚落阶沿。刚得站稳,正要将枪拔出,被郎飞这一掌力量何止千斤,枪杆立时打折。老铁虎口都被震开,再也把握不住,连忙撒手将枪丢去。知郎飞力猛如虎,手脚厉害,恐他还有绝招,连忙纵过一旁时,耳听郎飞狂吼一声,已被上面三个岛兵拉倒,斜躺在阶沿上面,带着胸前半段长枪,死于非命。
下面为首几个脓包主将先见郎飞得胜,一面打骂手下,早已越众向前,各率一些心腹岛兵蜂拥而至。刚赶上了台阶,郎飞已经身死倒地,各自心里一惊,脚下虽然停住,还在催促别人上前。当时便是一阵大乱。老铁见郎飞身死,心中大喜。殿上那些岛兵见敌人中最厉害的已被老铁刺死,不由军心大振,退后的也都折转身来,朝前喊杀。老铁仍因寡不敌众,一面约住众人,对方如不杀上殿来,不可动手,仍照先前一样,齐声呐喊说:“三位公主已到,正在地宫擒住俞利这狗崽和妖妇审问。如念方老爹在时的恩德和现在成仙后的法力,可急速投降,以免同受诛戮、玉石俱焚!”下面几个为首主将见郎飞身死,虽然心中胆寒,声势受挫,及见老铁并未追杀下来,势头一缓,毕竟还欺敌人势孤力薄,不住口地喝骂,催众上前。这几人手下也各有一些有本领的死党,这时也都相继赶到阶前,彼此略一观望,一声呐喊,便往殿阶上杀来。老铁业已另外取了一件兵刃,挺身立在阶前,约束进退。见这番敌人势众,来的又都是岛中精锐,知道无可避免,只得严阵以待,眼看接触。
老铁方在惊慌,忽听身后一阵大乱,似有人喊道:“大家闪开,公主来了!”刚一回身,便见数十条明光耀眼的东西从头上越过,朝下面敌人打去,敌人方面挨着的,便纷纷受伤倒地。定睛一看,身后岛兵纷纷往两边闪退,佬石胁下夹着适才去与俞利同党报信的几个护卫头目,已捆得像馄饨一般,独自当先在前领路,身后紧跟着冬秀和三凤姊妹。不由大喜,朝下高声大喝道:“三位公主已经出来,你们还不快些丢了手中兵器,跪下投降,要等死么?”言还未了,佬石、冬秀已引了三女来到殿阶前面。老铁这才看清初凤一手还夹着俞利,业已半死;二凤手上却提着那妖妇的首级。知道大功告成,越发喜出望外。见三女还待往殿阶下面走去,恐怕多伤无辜,忙朝佬石使了个眼色,再向三女跪禀道:“狗崽已诛,除了几十个他的狗党外,余者俱是为他势力所迫,只要他们悔悟投降,请三位公主饶恕他们吧!”说罢,就初凤手中接过俞利,又命佬石也向二凤手里要过妖妇的首级,一同举起。正要朝下宣示德威,猛见敌人丛中一阵嘈杂喧哗,乱作一团。
原来三女在地宫中杀了妖妇,捉了俞利,看见宫中许多兵器件件精奇,寒光耀眼,不由爱不忍释,各人夹了一抱准备带回海底玩弄。及至佬石擒了头目,入宫报警,出来接应老铁时,三凤单手夹着十来件长枪刀矛之类,与冬秀二人紧随佬石身后。一出殿门,便见下面敌人喊杀连天,声势浩大。三凤一着急,首先放下所夹兵刃,取了两杆长枪朝下掷去,便有两个敌人应声而倒。初凤、二凤也跟着学样。这一来,殿下面的岛兵连死带伤,便倒了一大片。先声夺人,本已有些胆寒,又听老铁在那里高声呼喊三位公主出来了。为首几个主将先还以为老铁又使故智,只管督促手下往上冲锋,没有在意。谁知老铁喊声未了,转眼工夫,三女果然出现,俞利和妖妇一个就擒,一个授首。蠢的几个还在晕头转向,高声喊杀;稍微聪明一点的,早已脚底明白,回身便想往人丛里逃走。
这些岛兵,平日心目中早深印下方良的影子;有那见过三女幼年时相貌的,将耳闻目睹,凑合在一起;又听了老铁父子的先后宣示,存下先入之见,深信是仙女临凡,自不消说。就是那些没见过的幼年岛兵,因为日里三女擒走蓝二龙、抢去美女,种种传说,又加三女出现时的威势,早已人心不摇自动。再加上有好些人家感戴方家恩德和平日所闻方良仙去的奇迹,处于俞利和他一干爪牙淫威挟持之下的岛民,一旦见三女真个现身,俞利、妖妇被擒伏诛,立刻转变过来。早不等上面吩咐,先已不约而同地高喊道:“三位公主真个奉了方老爹之命,来捉岛王,搭救我们。怪罪的只是几个为首的狗党,与我们无干,还不跪下求恩么?”这几个一领头,余人也都相继随声附和,纷纷丢了兵刃,跪倒乞恩,叩头不止。那几个先开步逃走的主将,在人丛里走没几步,早被一些眼明手快、贪功取巧的岛民一拥齐上,分别按倒,擒至阶前献上。同时那不知死活、还在喊杀的几个死党,也被身旁的岛兵打倒。除了一些其恶未彰,自知或能幸免,转变得快,先行跪降的外,凡是想逃走的,一个也不曾漏网。
冬秀见事已大定,当时因海底波涛险恶,三女仅止生具异禀神力,善于水居,并非什么神仙之类,未免存了一点自顾的私心。略一寻思,便向三女道:“三位恩姐如今大仇已报,照来时所说,原应归去才对。只是元恶虽去,余孽尚未伏辜。岛中人民俱是老伯的旧日袍泽,听老铁父子所说,虽然为俞贼淫威挟制,一心仍是怀念故主。所以三位恩姐一出,立即倒戈归顺。此时一走,岛中群龙无首,必定纷乱。倘又为俞贼奸党所挟,岂非又入水火,违了老伯在时爱护人民厚意?三位恩姐能在此更好,否则亦请暂为岛民之主,先将俞贼与他手下党羽宣示罪状,明正典刑,等到选出公正岛王,再行归去,也还不迟。”
初凤一心记着老蚌别时之言:报仇之后,便即回宫,红尘不可久居,自误仙缘。方在摇头不允,三凤初经繁华,见了尘世上许多饮食服用,无不新奇,首先就活了心。二凤也在踌躇不决。姊妹三人只管争论不休,难决去留。冬秀乘机朝老铁父子使了个眼色。老铁父子正想挽留三女,正合心意,先高声说了一遍,便率领众人跪下,哭求起来。这时全岛人民俱都得了三个公主降凡信息,个个喜出望外,扶老携幼,全数齐集宫墙内外。听老铁父子在殿上说了挽留三女做岛主的话,连殿阶下许多投降的岛兵都一齐跪倒,哭喊之声,震动天地。三女原本绝顶聪明,这一日夜工夫,对于人事语言,已经明白大半。见殿前左右同宫墙内外的人民全都跪满,号哭挽留,有的竟以死相挟,如不应允,便全数蹈海寻死,不由也有些感动。初凤先还不允,架不住二凤、三凤、冬秀三人再三劝说,知道此时不便强违众意,暗想:“俞利被擒尚未伏辜,母墓未扫,反正得把这些事办完再走,何不暂时假意应允?等俞利正法、祭完母墓,再逼着我两个妹子偷偷回转海底,岂非两全?”当下便朝冬秀连说带比,表示暂留之意。冬秀大喜,对众人大声说道:“公主已有允意,尔等暂止悲号,听我代为宣示。”一经传布三女有了允意,立时宫殿内外欢声雷动。
冬秀又命众岛民起立,推举几十个长老和岛兵,拿了岛中平素所用的刑具上殿来,帮同审判俞利。不一会儿,由全岛人民中选了二十余个年高有德的长老,先上殿阶,去见三女。冬秀知道这些人俱与方良同时共过患难,未来前,早悄声嘱咐三女,见时以礼相待。三女知旨,等这些老人上来,便盈盈拜了下去。老人们自是谦谢不遑。冬秀又吩咐将俞利平素所用的宝座抬至阶前,请三女居中坐定。另给这些长老也看了座位。一面命佬石去准备香案和方良夫妻的灵位。众岛民认为三女已是仙人,还这般知礼敬老,愈发心喜爱戴,感激涕零。一会儿,老铁将执刑服役的武士选好,拿了刑具上阶,分侍两旁。老石也将香案、灵位设好。冬秀请三女上香叩祝,全岛人民自是相随跪叩不迭。冬秀为使岛民亲眼所见三女手刃大仇,行礼之后,便命人在海岸边竖立一长一短两个高竿,将香案灵位抬去放在高竿下面。人多手快,真是令出风行,立时办妥。这才命老铁父子先将妖妇首级挂在短的一根高竿上示众。然后再率两名岛兵押过俞利。
那俞利在地穴中业已身受重伤,先只认作逃走的美女勾了党羽前来报仇,乘他熟睡不备,杀了妖妇,将他擒住。一心还在痴想,以为全岛爪牙密布,能手众多,只要当时不被敌人刺死,一出地穴,便不愁没人搭救。及至被三女夹着出了地穴,渐渐听出三女来头甚大,是仙人降凡,已觉不妙。后来便听出敌人正是方良之女,全岛人民业已倒戈相向,手下党羽大半被擒,知道绝无活理。暗骂自己当年那些党羽误事,没有将三女也和方良一样杀死之后,再行抛入海内,以致留下祸根。正在悔恨,胡思乱想,一听冬秀传话,吩咐带他,已是胆寒。再一眼看到所取来的刑具,俱是自己平时用来处治异己的非刑,狠毒异常。知道漫说求生绝望,连想求个速死也未必能够,越发吓了个胆落魂飞。惊急中,想起敌人性暴,适才地穴中被擒时,略微挣拒,便吃她一刀,几乎连肩砍落。事已至此,只好还是用言语激怒敌人,求个速死,以免多受荼毒。主意打定,刚一张口想骂,谁知冬秀恨他入骨,已防到这一着,手里解下一把枪缨在旁相候,等他骂还没有两句,早纵到他的身旁,将那一把枪缨整个给他嘴里填塞进去。俞利口张不开,瞪着两只怪眼,一句也喊不出,只有任人宰割。
那冬秀更是毒辣,且先不收拾俞利。又命老铁父子将台阶下一干余党押了上来,共是二十七个。冬秀先问明老铁这些人的恶行罪状,分别首从,挑出了六个为恶最甚的人,朝着下面全岛人民宣布了罪状,众无异词。再把二十一名从恶定了监禁,暂行押在牢内,听候次日发落。然后把这六个首恶押跪在俞利身旁,指着在地宫中取来的那一堆刑具,问道:“我随我父母自幼生长江湖,后来长大才洗手,为人保镖。虽然闯荡江湖已有多年,像这般奇怪的刑具,也还有好些个我没有见过。你们既是俞贼手下爪牙,想必知道用处。如今三位公主命我代她们审判,也不杀你们,只先将你六人试一试你们平时用的新鲜玩意,一人一件,熬得过,我便放你们。死活各凭天命,如何?”这六人到了此时,平日威风早已化为乌有,知道倔强更难活命。偏偏冬秀挑出来的那六样刑具,俱是当时俞利与手下死党处治异己,费尽心思想出来的非刑。虽不见得件件要命,无不狠恶非常,任是铁打铜铸,也难禁受。这种零碎地受宰割,还不如速死痛快。一听报应临头,昔日施之于人者,今日便要轮到自己身受,怎不魂惊胆落。六人中有两个脓包的,早已哀声求饶。稍微刚强一点的几个,也是不住哀求,赐一速死。冬秀笑骂道:“我已问明蓝二龙,三位公主的几个仇人,枉为俞贼害人,临了还是被俞贼杀了灭口。只剩下他一人,已为三位公主昨日擒往海底仙府之内正法。你们这伙余孽,虽然作恶多端,并非三位公主的仇人,我只是代全岛人民除害。少时试完了刑,便用一条小船将你们送往海内,死活看你们各人的造化。只可惜害我全家的那一些余党,尚在海上打劫未归。少不得事完之后,我仍要请三位公主大显神通,将他们一网打尽。你们想想,平时害过多少人?作过多少恶?不要你们狗命,还不便宜?前昨两日我落在你们手中,也曾苦求过,你们理么?”说罢,便命老铁父子率了岛兵,将那六件刑具拿起,每人一件,试用起来。那刑法原分刺、痒、酸、麻、痛、胀六种,一经试用,由不得他们不啼笑杂呈、神号鬼哭,如那待死的猪羊一般,发出一片极难听的哀声。不消半个时辰,那六人禁受不住,全都晕死过去。冬秀便命抬过一旁,由他们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