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一定,便将小妖道解了禁法,将他尸身与六个童男仍用黑煞丝分别绑在七根石柱之上。先到炉前打坐,默诵一阵咒语,起身行法。刚将那小妖道的一颗心用妖法割腹取出,待往炉中掷去,猛见月光之下,树林影里似有一道青光闪了一闪。那妖道虽非异派中有数人物,却也不是寻常之辈,新近又从一个有名同党那里学会了几样妖法,炼会了黑煞丝,总算久经大敌。风子只不过急于想往前看个仔细,一不小心,手中的剑在身后闪了一闪,便被他看出动静。那妖道原是心辣手狠,刚一发现有人,忙使妖法将小妖道那颗心掷还,就势一声大喝,便将黑煞丝放起,朝风子飞去。他那黑煞丝炼法,虽与妖尸谷辰同一家数,一则妖道功候比妖尸谷辰相差悬远,二则又非地壳穷阴凝闭毒雾之气炼成,哪里经得起仙家炼魔之宝,所以一挥便成断烟寸缕,随风飞散。妖道见黑煞丝出去无功,便猜来人不弱。跟着见敌人纵身出来,举剑刺到,妖道才看出敌人仅有一口好的宝剑,并不能脱手飞出,运转自如。心中一定,哪还容得风子近前,袍袖一扬,便有一道黄光飞出手去。风子还以为那黄光也和黑煞丝一样,忙举剑去撩时,刚一接触,便觉沉重非常,才知敌人是口飞剑,不由大吃一惊。所幸生有天赋,身手灵敏,一见剑头被黄光一压,力量不小,忙按峨眉真传将以实御虚的解数施展开来。当下一个空中,一个地上,一青一黄,两道光华往来冲击个不休,一时之间,竟是难分高下。
妖道先以为剑光飞出手去,敌人非死必伤。及见来人竟然凭着一口手中宝剑,与自己剑光斗在一起,那青光还自不弱,虽不能像自己剑光一般随意运用,却仗来人的身手矫捷,剑法高妙,一样的蹿高纵矮,疾如闪电。就这一会儿工夫,已看出来人不是凡品。再加上垂涎那口宝剑,打算人剑两得,一手指挥空中黄光与来人争斗,暗地却在施展妖法。风子原是粗中有细,知道宝剑既不能破去黄光,敌人能随意运用飞剑,自己却得费足力气纵跃抵御,微一疏忽,挨上黄光,便有性命之忧,工夫长了,定然气力不济,吃亏无疑,早有打退身的主意。无奈敌人的黄光追逼甚紧,休说逃走,连躲闪都不能够。正在着急,猛觉黄光来势略缓了些。百忙中偷眼一看,妖道一手指天,嘴皮乱动。刚料敌人要弄玄虚,忽然闻见一股奇腥,黑烟缭绕,劈面飞来,立时两眼一花,两太阳穴直冒金星。喊声:“不好!”用尽平生之力,大喝一声,拔步便起,一个白虹贯日的招数,连人带剑舞成一个大半圆圈,直往林中纵去。
也是风子命不该绝。一则妖道本领平常,飞剑力量不足;二则又在行使妖法之际,分了些神。风子这一纵起时,正赶上那道黄光一绕未绕上。妖道知道风子那口宝剑厉害,恐伤了自己的飞剑,每遇风子迎敌得猛烈时,总是撤了回去,二次再来。这次刚刚撤退了些,恰巧将黑煞丝放起,原以为风子飞剑被黄光绊住,注意空中,势难兼顾,只一缠上便倒。万没料到风子会这一手峨眉剑法中的救命绝招,黄光又撤得恰是时候,被风子剑光过处,黑烟依旧四散。等到黄光再飞上前去取敌人首级时,恰值风子破了黑煞丝,连人带剑纵起,迎个正着。风子仿佛听见两剑相遇,锵地响了一下,身子已蹿入林内,飞步便逃。
那妖道见黑烟快要飞到敌人面前,敌人刚从空中下落,还未着地,同时自己的飞剑又二次飞将出去,两下夹攻,这种情势,原属万难躲闪的。不料敌人脚刚沾地,恍如蜻蜓点水一般,倏又纵起,剑光撩过,黑烟随着敌人手上青光四散飞扬。心里一惊,气刚一懈,猛地又见青黄两道光华都是疾如闪电般飞起,刚一接触,便觉自己元气震了一下。知道不妙,想往回收,已是不及,那黄光竟被青光一击,落下几点黄星;像一条飞起的黄蛇被人用重东西拦腰打了一下,蜿蜒着往横里激荡开去。知道飞剑受伤,好不痛惜。再望敌人,业已往林中蹿去,越发暴跳如雷。一手指定空中飞剑,再回手一招,炉中黑烟像刚生火的烟囱一般,蓬蓬勃勃,卷起百十条黑带,随定妖道身后,直往林中追去。
这时风子已如惊弓之鸟,脚一沾地,连望也未往回望,一纵十数丈,往前便逃。逃没多远,便听脑后风声呼呼,妖道追来,一任风子脚底多快,终久不如妖道遁光飞行迅速。快要逃到谷口,猛一转念:“我今日如何这般胆怯?敌不过人家就死罢了,怎的引鬼入室,连累大哥?”这一转念,脚步便慢了些,转瞬间,妖道竟离身后不远。风子见反正逃不了,把心一横,索性连身后那根铁锏也拔出来,正待回身迎敌,妖道的黄光黑烟已是同时飞到。风子安心拼死,不问青红皂白,一手持锏助势,一手拿着霜镡剑施展峨眉剑法,舞了个风雨不透。这次妖道早就打好主意:见风子回身迎敌,知他宝剑是口仙剑,故不上前,由他将剑乱飞乱舞;只把黄光黑烟同时放起,将风子围住。静候风子力尽神散,然后乘虚而入,取他性命。不到半盏茶时,风子看出敌人用意,暗中咬牙切齿。心想:“照此下去,早晚力竭而死。如今解数使开,除了得胜,便是遇救;不然休说再想逃走,手势略缓,便吃大亏。”眼看那道黄光只在近身乱闪乱窜,似落不落,似前不前;黄光外头顶上的黑烟却是越聚越浓,似要笼罩下来。连身舞起,用剑去撩,那烟却又上升,妖道嘴皮还在乱动。他原是剑、锏同舞,使力量均匀,以免单臂使剑费劲。一见妖道又不知要闹什么玄虚,越想越恨。右手仍是舞剑,猛地借着一个盘花盖顶的解数,抽空一扬手锏,朝对面妖道打去。
妖道一时疏忽,以为鱼已入网,静等力竭之时,或擒或杀,定心在那里口诵咒语,目视空中黄光、黑烟,指挥运用,万没料到敌人会有此着。猛听面前金刃劈风之声,回眸一看,一条黑影迎面飞来。料知不妙,连忙纵开时,铁锏业已飞到,正打在左肩头上面。风子原是天生神力,又在怒极之时,使力更猛,这一锏竟将妖道左臂打折,倒在地上,几乎痛晕过去。他这里受了重伤倒地,元气一散,黄光、黑煞丝俱都无人主持。被风子无意中连人带剑舞起,连撩几下,竟然散的散,撞退的撞退。风子如乘此时逃走,未始不可以走脱。偏偏他得理不让人,一见敌人中伤倒地,妖法困不住自己,立时转忧为喜,好胜之心大炽。就势纵起,待要手起剑落,将妖道杀死,再去救那六个童男。那妖道骨断筋折,虽然痛彻心肺,仍还有一身的邪法。正在挣扎起身,猛见风子纵到面前,举剑要刺,迫不及待把口中钢牙一错,使出他本门中临危救急最狠毒的邪法,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立时便是栲栳大一团红火往风子脸上胸前飞去。风子见妖道忽然立起,并未晕倒,刚起戒心,便见一团烈火飞来。两下里势子俱疾,收不住脚,无法躲闪。刚喊一声:“不好!”猛地眼前金光一亮,紧接着一个大霹雳打将下来。惊慌忙乱中,眼前金蛇乱窜,火花四溅,头上似被重东西打了一下,一阵头晕目眩,倒于就地。
待了一会儿,醒转一看,剑仍紧握手内,老金猱正站在自己面前,用那两条长爪在胸前抚摸呢。这时月落参横,远近树林都成了一堆堆的暗影,正东方天际却微微现出一痕淡青色,天已经有了明意。再找妖道,已不知去向。风子不知就里,正和老金猱比手势问答,忽听破空之声,从前面那片树林中冲起一道金光,光影里似笼罩着一群小孩,往入川那条路上斜飞而过,转眼没入星云之中,不见踪影。风子虽不知妖道存亡,但是自己震晕在地,既未被妖道伤害,那六七个小孩又有金光笼护飞起,想必妖道不死必伤,只不知那救走小孩的是谁?连问金猱,俱都摇头。
风子做事向来做彻,暗想:“妖道如果被雷震伤,也和自己一样晕倒在地,必然逃走不远。倘或寻见,就此将他杀死,岂不替人间除了一害?”当下便和老金猱一比手势,老金猱又摇了摇头。风子也不去理它,径往前面林中一路寻找过去。走没几步,先将那柄铁锏寻着,插在身后。直寻到妖道行法所在,见石丹炉内烟已散尽,七根石柱全都倒断,哪有一个人影。风子见那石丹炉尚还完好,恐妖道未死,日后重来,又借它来害人,便手起剑落,一路乱斫。斫得兴起,又将身后铁锏拔出,一阵剑斫锏打,石火星飞,顷刻之间都成了碎石才罢。仰头一望,满空霞绮,曙光瑶灿,天已大明。回望老金猱,正蹲在一株枣树上面,捧着一把枣子,咧开大嘴,望着他笑呢。
风子刚道得一声:“你这老母猴,笑些什么?”忽见碎石堆侧有一物闪闪放光。近前一看,乃是一面三寸大小的八角铜镜,阴面朝天,密层层刻着许多龙蛇鬼魅鸟兽虫鱼之类,当中心还有一个纽,形式甚是古雅。同时老金猱也从树上飞身下来,伸臂想取,偏巧两手握枣,略缓了一缓手,刚换出来,被风子先拾在手内。翻转身一看那镜的阳面,猛觉一道寒光直射脸上,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知是一面宝镜。还疑有别的宝物,再细一找寻,又在死道童打坐之处寻着一个破镜囊。别的一无所有。恐云从惦念,便将镜子连镜囊揣入怀内,往回路走。那老金猱虽没和风子要那面铜镜看,满脸都是歆羡可惜之容。
事情已完,回程迅速。老金猱脚下更快,早跑向前面老远,一会儿没了影子。风子走离昨晚所居岩洞不远,云从与小三儿夫妻已得老金猱报信,迎了上来。原来昨晚自他走后,许久不归,云从主仆俱甚忧急。小三儿的妻子却说它母亲十分灵敏,此番前去,不比适才救女情急,致遭妖道毒手。守缺大师之言,既已应验,当无妨害。它既未回来,想是在相机下手救人,必未被妖道所害。云从仍是将信将疑,宝剑不在手中,去也无用。天明以后,正决计冒险前往一探,恰值老金猱先回,说它因拦劝风子不成,只好独自避开,以免同归于尽。后来风子和妖道动手,它在远处暗中窥探。见风子危险之中,忽然撒出飞锏,将妖道打倒,跟着上前,想取妖道性命。正替他心喜,猛见红光一闪,凭空打了一个大雷。那妖道就在雷火飞到之际,化成一溜黑烟,惨叫一声,破空逃走。同时侧面山石背后,又飞起一道金光,投向妖道行法之所。先恐妖道还有同党,不敢近前。待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才走过去。刚将风子救转,先前那道金光二次飞回,还带了几个小孩冲空而去。才知那金光是妖道的对头,六个小孩已经遇救。风子还想到林内看个下落,它也顺便去采那林中的枣。正笑风子把一个一无用处的石丹炉只管乱砍乱扒,白费心力,却被风子将地上一面宝镜拾去,想是小三儿无此福分等语。
云从听小三儿把话翻完,也顾不得吃枣,连忙一同迎出洞来,彼此见面,叙谈经过。云从要过那面铜镜一看,果然古朴茂雅,寒光闪闪,冷气逼人。又见柄纽上刻有古钟鼎文,正在辨认。风子一眼望到地上,忽然惊“咦”了一声。小三儿和金猱母女也都围拢过来,一同蹲身注视地上。云从便问何故。风子忙答道:“大哥手先莫动,你看这地底下的东西。”云从低头一看,那镜光竟能照透地面很深,手越举得高,所照的地方也越大。镜光所照之处,不论山石沙土,一样毫无阻隔。那深藏土中的虫豸,一层层的,好似清水里的游鱼一般,在地底往来穿行。再往有树之处一照,树根竟和悬空一般,千须万缕,一一分明。大家俱觉宝镜神奇,喜出望外。风子更是喜欢,重又接过去,东照照,西照照,爱不忍释。直到云从催金猱母女去探兽群走完没有,才行罢手。将宝镜仍交给云从拿着,自己到洞中将行囊搬出,大家进了食物,收拾捆好,准备上路。云从把玩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认出那镜纽上的几个古篆。因小三儿当时不能跟去,心里难过,便将宝镜交与风子藏在怀中,等到峨眉见了师父,再问来历用处。
主仆二人坐在山石上面,殷勤叙别。待有半个时辰,金猱母女才行回转。又特意折了些树枝树叶,编了一个兜篮,采了满满一兜枣,请云从、风子带到路上吃。说前途野兽业已差不多过尽,请即上路。云从、风子便向它母女谢了相助之德,仍由昨晚那座峭壁照样飞越过去,从山石孔中穿出。果然山下面的兽群业已过完,晨光如沐,景物清和。当下三人二兽,同往前途进发,有金猱母女护送,既不患迷路,更不畏毒蛇猛兽侵袭。走到中午时分,便将那山走完。前面不远,便要转入有人烟的所在,金猱母女不便再往前送。云从、风子便取出食粮,大家重新饱餐了一顿,与小三儿各道珍重,彼此订了后会,才行分手。
云从走出了老远,不时回望,小三儿夫妻母女三个,还在山顶眺望挥手。心想:“小三儿从小一同长大,屡共患难,虽为主仆,情若友昆,自不必说。那金猱母女,本是兽类,也如此情深义重。此次到了峨眉,拜见仙师,异日成道以后,不知能将他们度去不能?”心中只顾沉思,忽见风子又取出那面宝镜摆弄,且走且照,时现惊喜之容。云从也是年轻好奇,便要过来也照了一会儿,所见大半仍与来时所见差不多,并无什么特别出奇之物。走到黄昏时分,望见前面有了人家。云从因连日均未睡好,尤其昨晚更是一夜无眠,便命风子收了宝镜,前去投宿。那家原是一个苗民,汉语说得甚好,相待颇为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