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兴一口寻常宝剑,虽有妖法驱动,如何能是敌手?也是合该何兴应遭惨死,满心看出来人不会剑术,怀了必胜之想。他只顾慢腾腾行使妖法,却不料风子早已情急,一见敌人嘴动,便知不妙,也不俟向义和黑仡佬还言,不问青红皂白,倏地一个黄鹄穿云,将身蹿起数丈高下,恰巧正遇黄光对面飞来,风子用力举剑一撩,耳中只听锵的一声,黄光分成两截,往两下飞落。百忙中也不知是否破了敌人飞剑,就势一举手中剑,独劈华岳,随身而下,往何兴顶上劈去。何兴猛见敌人飞起多高,身旁宝剑青光耀目,便看出是一口好剑,以为来人虽是武艺高强,必为自己飞剑所斩。正准备一得手,便去捡那宝剑。还在手指空中,念念有词,眼看黄光飞向敌人。只见青光一横,便成两截分落,也没有看清是怎样断的。心里刚惊了一惊,一团黑影已是当头飞到。情知不妙,刚要避开,只觉眼前一亮,青光已经临头,连哎呀一声都未喊出,竟被风子一剑,当头劈为两半,血花四溅。
风子落地,按剑而立。正要说话,忽听四外芦笙吹动,鼓声咚咚。向义同了黑仡佬走将过来,说道:“这个姓何的道士,师徒原是三人。自从前数月到了这里,专一勒索金银珠宝,稍一不应,便用飞剑威吓,两下里言语不通,黑神甚是为难,正遇我来,替他做了通事,每日受尽欺凌。最伤心的是不许我们黑神再供奉这里的狼面大神,却要供奉他师徒三人。这里不种五谷。全仗打猎和天生的青稞为食,狼面大神便是管青稞生长的,要是不供,神一生气,不生青稞,全砦苗人,岂不饿死?所以黑神和全砦苗人,都不愿意,几次想和他动手。人还没到他跟前,便吃从身上放出一道黄光,挨着便成两截。他又会吐火吞刀,驱神遣鬼,更是骇人。心里又怕又恨,只是奈何他师徒不得。日前带了他另一个徒弟,说是到川东去约一个朋友同来,要拿这里做根基。行时命黑神预备石头木料,等他们回来,还要建立什么宫观。起初听说大神会使一道青光,只不过想看看,并没打算赢得他过。后来一交手,不料竟是黄光的克星。小神有这样的本领,大神本领必然更大。但求留住几日,等他师父回来,代我们将他除去。这里没什么出产,只有金沙和一些贵重药材,情愿任凭二位要多少送多少。”
先时云从见妖人放起飞剑,风子飞身迎敌,同仇敌忾,也无暇计及成败利钝,刚刚纵上前去,却不料风子手到成功,妖人一死,心才略放了些。一闻向义之言,才想起小妖道还有师父,想必厉害得多,再加赶路心急,哪里还敢招惹。忙即答言道:“我弟兄峨眉会仙事急,实难在此停留。等我弟兄到峨眉,必请仙人来此除害。至于金沙药材,虽然名贵,我等要它无用。只求黑神派人引送一程,足感盛意。”向义闻言,却着急道:“二位休得坚拒。如今他的徒弟死在二位手内,他如回来,岂肯和这里甘休?就是在下也因受他师徒逼迫,强要教会全砦苗人汉语,以备他驱遣如意,方准回去。日伴虎狼,来日吉凶难定。二位无此本领,我还正愿二位早脱虎口,既有这样本领,也须念在同是汉人面上,相助一臂才是。”那向义人甚忠直,因通苗语,贪图厚利,常和黑仡佬交易。不想这次遇上妖道师徒,强逼他做通事,不教会苗人汉语,不准离开。如要私逃,连他与黑仡佬一齐处死。一见二人闯了祸就要走,一时情急无奈,连故意把二人当作神人的做作都忘记了,也没和黑仡佬商量,冲口便说了出来。
黑仡佬自被妖人逼学汉语,虽不能全懂,已经知道一些大概。原先没想到妖道回来,问他要徒弟的一节可虑,被向义一席话提醒,不由大着其急,将手向四外连挥,口里不住乱叫。那四外苗人自何兴一死,吹笙打鼓,欢呼跳跃了一阵,已经停息。一见黑神招呼,一齐举起刀矛,渐渐围了上来。风子先见云从话不得体,明知苗人蠢物可以愚弄,姓向的却可左右一切。便朝向义使了个眼色,说道:“我们大神去峨眉会仙,万万不能失约。如想动强,将我们留住,适才初来时,你们埋伏下那么多苗人和那小妖道,便是榜样,你想可能留住我们?适才你不说你是汉人么,大神当然是照应你和你们的黑神。不过我们仍是非动身不可。好在妖道是到川东去,还得些日才回,正好我们会完了仙,学了仙法来破妖法,帮你除害。你如不放心,可由你陪我们同去,如迎头遇见妖道,我们顺手将他杀死更好,省得再来;否则事完便随你同回。你看好不好?如怕途中和妖道错过,他到此与黑神为难,可教黑神一套话,说小妖道是峨眉派醉道人派了二个剑仙来杀他师徒三人,因师父不在,只杀了他一个徒弟,行时说还要再来寻他算账。他必以为他的徒弟会剑术,如非仙人,怎能将他杀死?说不定一害怕,就闻风而逃呢,怎会连累你们?”
向义闻言,明知风子给他想出路,此去不会再来。无奈适才已见二人本领,强留决然无效。他话里已有畏难之意,即使留下,万一不是妖道敌手,其祸更大。细一寻思,除照风子所说,更无良策。不过自己虽可借此脱身,但是妖道好狠毒辣,无恶不作;苗人又极愚蠢,自己再一走,无人与他翻话,万一言语不周,妖道疑心黑仡佬害了他的徒弟,哪有命在?既是多年交好,怎忍临难相弃?倒不如听天由命,这两人能赶回更好,不然便添些枝叶和他硬顶。想到这里,便和黑仡佬用苗语对答起来。风子见四外苗人快要缓缓走近,黑仡佬仍无允意,唯恐仍再留难,索性显露一手,镇一镇他们。便低声悄告云从道:“大哥莫动,我给他们一手瞧瞧。”云从方喊得一声:“二弟莫要造次。”风子已大喝一声道:“我看你们谁敢拦我?”说罢,两脚一垫劲,先纵起有十来丈高下。接着施展当年天赋本能,手中舞动那霜镡剑,便往那些苗人群中纵去。一路蹿高纵矮,只见一团青光,在砦前上下翻滚。苗人好些适才吃过苦头,个个见了胆寒,吓得四散奔逃,跌成一片。风子也不伤人,一手舞剑,一手也不闲着,捞着一个苗人,便往空中丢去。不消片刻,已将那片广场绕了一圈。倏地一个飞鹰拿兔,从空中五七丈高处,直往黑仡佬面前落下。
那黑仡佬正和向义争论不愿派人上路,忽见风子持剑纵起,日光之下,那剑如一道青虹相似,光彩射目,所到之处,苗人像被抛球一般向空抛起,以为小神发怒,已是心惊。正和向义说:“快喊小神停身,不再强留,即时派人引送。”只见一道青光,小神已从空当头飞来,不由“哎呀”了一声,身子矮下半截去。偷眼一看风子,正单手背剑,站在面前,对着向义和黑仡佬道:“你看他们拦得了我么?”随说随手便将黑仡佬搀起,就势暗用力将手一紧。苗人尚力,黑仡佬原是众苗民之首,却不想被风子使劲一扣,竟疼得半臂麻木,通身是汗。愈发心中畏服,不敢违拗,便朝向义又说了几句。向义先听黑仡佬“哎呀”了一声,黑脸涨成紫色,知道又吃了风子苦头,越答应得迟越没有好。闻言忙即代答道:“二位执意要走,势难挽留。只是黑神与妖道言语不甚通晓,恐有失错,弄巧成拙,在下实不忍见人危难相弃。只是黑神适才说,二位俱是真实本领,不比那妖道的大徒弟,初来时和他斗力输了,却用妖法取胜,使人不服。二位绝能胜过妖道师徒,峨眉事完,务请早回,不要食言,不使我们同受荼毒,就感恩不尽了。”
云从见向义竟不肯弃友而去,甚是感动。便抢答道:“实不相瞒,我们并非见危不援,实有苦衷在内。此去路上遇妖道师徒,侥幸将他们除了,便不回转;否则即使自己不来,也必约请能人剑仙,来此除害,誓不相负。”向义见云从说得诚恳,心中大喜,答道:“此去峨眉原有两条捷径。最近的一条,如走得快,至多七八日可到。但是这条路上常有千百成群野兽出没,遇上便难活命,无人敢走。引送的人仅能送至小半途中,只需认准方向日影,绝不至于走错。另一条我倒时常来往,约走十多日可到。送的人也可送到犍为一带有村镇的去处,过去便有官道驿路,不难行走。任凭二位挑选。”说罢,细细指明路径走法。云从、向义在无心中又问出一条最近的路,自是喜欢,哪还怕什么野兽。向义道:“这条路也只苗民走过。好在两条路都已说明,如二位行不通时,走至野骡岭交界,仍可绕向另一条路,并无妨碍。”说时那领路的两个苗人已由黑仡佬唤到,还挑许多牛肉糌粑之类,准备路上食用,二人知是向义安排,十分感谢,彼此殷勤,定了后会。风子将剑还了云从,才行分别上路。
向义将小妖道的两截断剑寻来,尸身埋好。那剑只刻着一些符箓,妖法一破,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因为是个凭证,不得不仔细藏好,以待妖道回来追问。不提。
那跟去的两个苗人力猛体健,矫捷非常,登山越岭,步履如飞,又都懂得汉语,因把二人当作神人,甚是恭顺得用。一路上有人引路,不但放了心,不怕迷路,而且轻松得多。只走了一日,便近野骡岭交界,当晚仍歇在山洞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