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萼自从仙云减退,每到奇寒之时,便与司徒平偎依在一起,紧紧抱定。此时,刚刚一阵热过,寒萼含泪坐在司徒平怀中,仰面看见司徒平咬牙忍受神气,猛然警觉,叫道:“我夫妻绝望了!”司徒平忙问何故。寒萼道:“我们只说乙真人背约不来救援,却忘了他柬中之言。他原说我等该有此番灾劫,正赶上他也有事羁身,约在七日以外才能前来。所以他命我们将母亲炼就的仙阵施展开来,加上齐仙姑这紫云仙障,足可抵御十日以上还有余裕。那时他可赶到,自无妨害。偏我一时任性,想和大姐赌胜,宁愿单身涉险,不向她明说详情,以致仙阵不能取出,仅凭这面仙障,如何能够抵御?如今七日未过,仙障烟霞已快消尽,看神气至多延不过两个时辰。虽然我们还有乌龙剪同一些法宝飞剑,无奈均无用处。此时敌人神光尚未透进身来,已是这样难受,仙障一破,岂非死数?这又不比兵解,可以转劫投生,形神俱要一起消灭。我死不足惜,既害了你,又误了母亲飞升大事。大姐虽有弥尘幡护身,到底不知能否脱身。当初如不逼你同来,也不致同归于尽,真教我悔之无及,好不伤心!”说到这里,将双手环抱司徒平的头颈,竟然痛哭起来。
司徒平见她柔肠欲断,哀鸣婉转,也自伤心。只得勉抑悲怀,劝慰道:“寒妹休要难受。承你待我恩情,纵使为你粉身碎骨,堕劫沉沦,也是值得。何况一时不死,仍可望救,劫数天定,勉强不得。如我二人该遭惨劫,峨眉教祖何必收入门下,乙真人又何苦出来多此一举?事已至此,悲哭何益?不如打起精神,待仙障破时,死中求活,争个最后存亡,也比束手待毙要强得多。”寒萼道:“平哥哪里知道。我小时听母亲说,各派中有一种离合神光,乃玄门先天一气炼成,能生奇冷酷炎,随心幻象,使人走火入魔,最是狠辣。未经过时,还不甚知,今日身受,才知厉害。仙障一破,必被敌人神光罩定,何能解脱?”说时又值身上奇热刚过,一阵奇冷袭来,仙障愈薄,更觉难禁,二人同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寒萼便将整个身子贴向司徒平怀里去。本是爱侣情鸳,当此危机一发之际,更是你怜我爱,不稍顾忌。依偎虽紧,寒萼还是冷得难受,一面运用本身真气抵抗,两手便从司徒平身后抄过,伸向两胁取暖。
正在冷不可支,猛地想起:“神驼乙休给自己柬帖时,曾附有一个小包,内中是三粒丹药,外面标明日期。那日一同藏入法宝囊内,因未到时,不准拆看,怎就忘却?”想到这里,连忙颤巍巍缩回右手,伸向法宝囊内取出一看,开视日期业已过了两日。打开一看,余外还附有一张纸条,上书“灵丹固体,百魔不侵”。连忙取了一粒塞入司徒平口内,自己也服了一粒。因给紫玲的无法送去,便将剩的一粒藏了。这丹药才一入口,立时便有一股阳和之气,顺津而下,直透全身。奇寒酷热全都不觉,仍和初被困时一般。深悔忙中大意,不曾想起,白受了两三天的大罪。及至一想,霞障破在顷刻,虽然目前暂无寒热之苦,又何济于事?不禁又伤心起来。司徒平见寒萼不住悲泣,只顾抚慰,反倒把自己的忧危一齐忘却。
似这般相抱悲愁,纠结不开,居然又过了一夜。护身仙障眼看不到一尺,司徒平还在温言抚慰。寒萼含泪低头,沉思了一阵,忽地将身仰卧下去,向着司徒平脸泛红霞,星眼微扬,似要张口说话,却又没有说出,那身子更贴紧了一些。二人连日愁颜相对,虽然内心情爱愈深,因为危机密布,并不曾略开欢容。这时司徒平一见寒萼媚目星眸觑着自己,柔情脉脉,尽在欲言不语之间,再加上温香在抱,暖玉相偎,不由情不自禁,俯下头来,向寒萼粉颊上亲了一亲。说道:“寒妹有话说呀!”寒萼闻言,反将双目微合,口里只说得一声:“平哥,我误了你了!”两只藕也似的白玉腕早抬了起来,将司徒平头颈圈住,上半身微凑上去,双双紧紧搂定。这时二人已是鸳鸯交颈,心息相通,融化成了一片,恨不能地老天荒、永无消歇,才称心意。
谁知敌人神光厉害,不多一会儿,便将二人护身仙障炼化,一道紫色彩光闪处,仙障被破,化成一盘彩丝坠地,十丈红霞,直往二人身上罩来。这离合神光原是玄门厉害法术,专一随心幻象,勾动敌人七情六欲,使其自破真元,走火入魔,消形化魄。何况二人本就在不能自持之际,哪里还经得起藏灵子离合神光的魔诱?仙障初破的一转瞬间,司徒平方喊得一声:“不好!”待要挣起,无奈身子被寒萼紧紧抱持。略一迟缓,等到寒萼也同时警觉,那神光已经罩向二人身上。顿觉周身一软,一缕春情,由下而上,顷刻全身血脉贲张,心旌摇摇,不能遏止,似雪狮子向火一般,魂消身融,只顾暂时称心,什么当前的奇危大险,尽都抛到九霄云外。
正在忘形得趣,眼看少时便要精枯髓竭,反火烧元,形神一齐消化。猛见一团紫气,引着九朵金花,飞舞而下。接着便各觉有人在当头击了一掌,一团冷气直透心脾,由上而下,恰似当头泼下万斛寒泉。心里一凉,顿时欲念冰消,心地光明。只是身子悬空,虚飘飘的,四面都是奇黑。这才想起适才仙障破去,定是中了敌人法术暗算,心里一急,还想以死相拼。待将剑光法宝放出,耳旁忽听有人低语道:“你两个已经脱险,还不整好衣履,到了地头出去见人!”语音甚熟。
一句话将二人提醒,猛忆前事,好不内愧。暗中摸索,刚将衣衫整好,倏地眼前一亮,落在当地。面前站定一人,正是神驼乙休。知已被救,连忙翻身拜倒,叩谢救命之恩。因知适才好合,已失真元,好不惶急羞愧,现于容色。神驼乙休道:“你二人先不要谢,都是我因事耽搁,迟到一天,累你二人丧失真元。若再来迟一步,事前没有我给的灵丹护体,恐怕早已形神一齐消灭。我素来专信人定胜天,偏不信什么缘孽劫数,注定不能避免。这里事完,你夫妻姊妹三人,便须赶往东海,助宝相夫人超劫之后,即返峨眉,参拜开山盛典。等一切就绪,我自会随时寻来,助你夫妻成道,虽不一定霞举飞升,也成散仙一流,你二人只管忧急作甚?”寒萼、司徒平闻言,知道仙人不打诳语,心头才略微放宽了些,重又跪谢一番。并问紫玲有无妨害,吉凶如何?神驼乙休道:“这里是黄山始信峰腰,离紫玲谷已有百十里路,你二人目力自难看见。秦紫玲根基较厚,毅力坚定,早已心超尘孽,悟彻凡因。既有乃母弥尘幡,又新借了金姥姥的纳芥环护体,虽然同样被困七日,并未遭受损害。此时已由齐灵云从青螺峪请来怪花子凌浑相助脱险,用不着我去救她。如果当时你姊妹不闹闲气,你二人何至有此一失?不过这一来也好使各道友看看我到底有无回天之力,倒是一件佳事。如今凌花子正拿九天元阳尺在和矮鬼厮拼,到了两下里都势穷力竭之时,我再带你二人前去解围便了。”
寒萼、司徒平闻言,往四外一看,果然身在黄山始信峰半腰之上。再往紫玲谷那面一看,正当满山云起,一片混茫。近岭遥山,全被白云遮没,像是竹笋参差排列,微露角尖,时隐时现,看不出一丝朕兆。神驼乙休笑道:“你二人想看他们比斗么?”寒萼还未及答言,神驼乙休忽然将口一张,吹出一口罡气,只见碧森森一道二三丈粗细的青芒,比箭还直,射向前面云层之中。那云便如波浪冲破一般,滚滚翻腾,疾若奔马,往两旁分散开去。转眼之间,便现出一条丈许宽的笔直云衖。寒萼、司徒平朝云孔中望去,仅仅看出相近紫玲谷上空,有一些光影闪动,云空中青旻氤氲,仍是不见什么。正在眺望,又听神驼乙休口中念动真言,左手掐住神诀,一放一收,右手戟指前面,道一声:“疾!”便觉眼底一亮,紫玲谷景物如在目前。果然一个形如花子的人,坐在当地,正与藏灵子斗法,金花红霞满天飞舞。紫玲身上围着一圈青荧荧光华,手持弥尘幡,站在花子身后,不见动作。知道神驼乙休用的是缩天透影之法,所以看得这般清楚。定睛一看,藏灵子的离合神光已被金花紫气逼住,好似十分情急,将手朝那花子连连搓放,手一扬处,便有一团红火朝花子打去。那花子也是将手一扬,便有一团金光飞起敌住,一经交触,立时粉碎,洒了一天金星红雨,纷纷下落。只是双方飞剑,却都未见使用。正斗得难解难分之际,忽见一幢彩云,起自花子身后。寒萼见紫玲展动弥尘幡,暗想:“难道她还是藏灵子对手?凌真人要她相助不成?”及见云幢飞起,仍在原处,并未移动,正不明是甚作用,耳听司徒平“咦”了一声。再往战场仔细一看,不知何时藏灵子与凌浑虽然身坐当地未动,两方元神已同时离窍飞起,俱与本人形状一般无二,只是要小得多。尤其是藏灵子的元神,更是小若婴童。各持一柄晶光四射的小剑,一个剑尖上射出一道红光,一个剑尖上射出一朵金霞,竟在空中上下搏斗起来。真是霞光潋滟,烛耀云衢,彩气缤纷,目迷五色。
斗有个把时辰,正看不出谁胜谁败,忽见极南方遥天深处,似有一个暗红影子移动。起初疑是战场上人在弄玄虚,又似有些不像。顷刻之间,那红影由暗而显,疾如电飞,到了战场,直往凌浑身坐处头上飞去,眼看就要当头落下。这时凌浑的元神被藏灵子元神绊住,不及回去救援。身后站定的秦紫玲好似看出不妙,正将彩云往前移动,待要救护凌浑的躯壳。忽然又是一片红霞,从凌浑身侧飞起,恰好将那一片暗赤光华敌住。两下才一交接,便双双现出身来:一个是红发披拂的僧人,那一个正是助自己脱难的神驼乙休。忙回身一看,身后神驼乙休已经不知去向。二人还想再看下去,见神驼乙休朝那僧人口说手比了一阵,又朝紫玲说了几句,便见紫玲离开战场,驾了云幢,往自己这面飞来。面前云衖忽见收合,依旧满眼云烟,遮住视线。二人谈没几句,紫玲已经驾了云幢飞到。说道:“寒妹、平兄,乙真人相召,快随我去。”说罢,双方都不及详说底细,同驾弥尘幡,不一会儿飞到紫玲谷崖上。落下一看,神驼乙休、藏灵子、怪花子凌浑,连那最后来的红发僧人,俱已罢战收兵。除神驼乙休和怪花子凌浑仍是笑嘻嘻的外,那红发僧人与藏灵子俱都面带不忿之色,似在那里争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