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朱文与寒萼都是有些性傲,疾恶如仇。寒萼素常更加小性,这次随了紫玲投到峨眉门下,见一干同门姊妹个个俱是仙风道骨、剑术高妙,同处在凝碧崖洞天福地,未尝不欢喜佩服,兴高采烈,以为从此可以参修正果。偏偏齐灵云奉了师父之命,暂时统领同门,镇守仙府,自知责任重大。起初人少,又加一干同门大半素有交谊,都是深受过师长戒律,奉命维谨,不用操心过虑,还好一些。及至从青螺归来,添了紫玲等人,虽然无歧视,因见寒萼轻纵任性,表面上对众人不得不端起一点尊严,以防日后有人逾闲荡检,违了教规。紫玲向道心诚,救母情殷,不但不以为苦,反越发加了几分敬佩。灵云见她如此,自然免不了有许多奖勉敬爱之言。寒萼素常在紫玲谷放纵惯了的,见灵云待她姊妹显有歧异,自己又好几次恃强逞能,越众行事,结果却不甚佳,本已无趣。再加灵云对她虽没深说过什么,那种不怒而威的神气,也令她有些不快。及至在两仪微尘阵内失陷,被灵云救出时,紫玲又当众责难。灵云新得长眉真人七修剑,分给众同门保管,却没自己的份儿,愈发认为没有面子,表面上说不出口,只是心里怏怏失望。总想得一机会,立点功给大家看看。难得妖人侵犯仙府,正好建功出气。谁知灵云却坚持师命,略向妖人对敌,等灵符发动,便命谨守,好生不以为然。因和朱文素日投契,再三怂恿出战。朱文虽和寒萼性情相投,对于灵云姊弟,既有救命之恩,又有师长之命,却与别的同门一样敬爱服从。因为好事贪功,再听寒萼说应敌之法,觉得有胜无败,不禁跃跃欲试,便随了寒萼去向灵云请战。灵云本想不准,因连日觉出寒萼神情有些阳奉阴违,不愿意当众扫她的面子;又料知二人并无灾厄,只得答应,将九天元阳尺交与二人防身,冲破金霞光围出战。
二人冲出妖阵,便照预定方略,收尺诱敌。不料敌人势盛,尤其阴素棠的飞剑厉害。因为玉杆真人金沈子神气鬼头鬼脑,语言无状,早已恼在心里:一面由寒萼用天狐宝相夫人的旁门真传己寅九冲小乘多宝法术炼成的一条锦带飞上前去,暂将阴素棠剑光敌住;同时朱文便取出九天元阳尺准备退却,寒萼就势取出几根白眉针首先朝金沈子七窍打去。那金沈子见阴素棠剑光厉害,正想生擒敌人,心存邪念之际,忽见眼前似有几丝光华一闪,便知道不妙,忙想避开,已是不及。只觉两眼一阵奇痛,心中一团迷糊,往下一落,正落在金霞之上,被卷了去。
话说寒萼那条锦带,原是旁门一种速成法宝,不论何物,只需经过九个己寅日便可炼成。看去虽数十百丈五色光华,却没多大作用。不过这种旁门小乘法术,也经过一些时日祭炼,虽然遇上正经法宝飞剑不堪一击,却足能阻挡片刻工夫。行法的人见势不敌,豁出牺牲数日苦功炼成的法宝被别人损坏,便可此时乘隙遁走,再妙不过。这原是宝相夫人传授二女遇见强敌脱身之法。紫玲姊妹到了峨眉,朱文等人因她姊妹擅长旁门法术,比若兰所学还多,平时常请她姊妹施展出来,以开眼界。紫玲遇事谦退,总是强而后可。寒萼原喜卖弄,在无事时,用小乘法炼了几件宝物,准备几时大家比剑,使出来博取一笑。出战之时,偶然想起,便带在身旁,果然用上。
及至用白眉针伤了金沈子,二次又用针去伤施、李二女时,被阴素棠识破,知道来人所用宝物是极厉害的白眉针。施、李二人危机一发,想起施龙姑母亲金针圣母的交谊,不好意思袖手,连忙身剑合一,运用玄功,飞上前去救护她们。寒萼见小乘法宝已被敌人破去,阴素棠剑光厉害,白眉针竟被阻住,知道再不见机,不能讨好,乐得占了便宜卖乖。本还想多说几句大话开心,正遇见史南溪见警追来,妖阵发动,更不迟延,与朱文会在一起,各驾剑光,仍在九天元阳尺的金花紫气拥护之下,冲破下面光层,飞回洞去。灵云、紫玲等人见寒萼、朱文已去多时,正在悬念,忽见二人面带喜容飞回,问起出阵得胜情形,也甚心喜,便赞了寒萼几句。寒萼自是高兴,哪把妖人放在心上。灵云、紫玲都主张得意不可再往,寒萼、朱文哪里肯听,当时并未争论什么。
这头一日,众妖人因连遭失利,都在气愤头上。史南溪更是气得暴跳如雷,尽量发挥妖阵威力,虽然有金光彩霞罩护洞顶,那烈火风雷之声竟是山摇地动,十分清晰。众人不敢怠慢,除若兰、文琪要在太元洞左近埋伏外,余人全都齐集后洞,准备万一。寒萼、朱文几番要想乘隙出战,都被灵云阻住。朱文还没什么,寒萼好生不满,背着灵云单人试了试,没有九天元阳尺,用尽平生本领,竟冲不到上面去,这才作罢。
第二日起,没出什么事变。第五日以后,护洞金霞却越来越觉减少。敌人方面,自然也是每日三次烈火风雷,攻打越急,渐渐可以从金霞光影中,透视出上面妖人动作。休说寒萼、朱文等人,连灵云明知九天元阳尺可以应付,也有些着慌起来。寒萼更坚持说灵符光霞锐减,纵不轻敌出战,也须趁金光没有消灭以前,就便分身上去,探一个虚实动静,省得光霞被妖法炼散。九天元阳尺只可作专门防敌之用,无法分身。灵云也觉言之有理,仍由朱文拿着九天元阳尺,陪了寒萼同去。
寒萼、朱文满以为这次仍和上次一般,好歹也杀死两个妖人回来。高高兴兴地走出洞外,将九天元阳尺一展,九朵金花和一团紫气护着二人,冲破光霞,飞身直上。这时正值敌人风雷攻打过去,上面尽是烈火毒烟,虽然金花紫气到处,十丈以内烟消火灭,可是十丈以外,只看出一片赤红,看不出妖人所在。来时灵云原再三嘱咐,九天元阳尺固是妙用无穷,妖阵也极为厉害,颇有变化,务须和上次一样,不可深入,等冲出妖阵,敌人追来,再行迎敌。如见妖阵往前移动,不论胜负,急速飞回,以免迷了门户,纵有至宝护身,难免被困。偏偏二人轻敌贪功心胜,一见敌阵无人,以为妖人没有防到自己隔了数日,又复出战,必定还在阵的深处。仗着九天元阳尺护身,算计好了退路方向,径往妖阵中央飞去。
前去没有多远,猛觉天旋地转,烈火风雷同时发动,四围现出六七个妖僧妖道,分持着妖幡妖旗,一展动便是一个大霹雳,夹着亩许大小一片红火,劈面打来。且喜九天元阳尺真个神妙,敌人烈火风雷越大,金花紫气也越来越盛,休说近身,一到十丈以内,便即消灭。一任四围红焰熊熊,烈火飞扬,罡飙怒号,声势骇人,丝毫没有效用。二人才略微放心,便想仍用前法诱敌出阵交手。谁知无论走向何处,烈火风雷都是跟着轰打。寒萼还梦想立功,几次将白眉针放将出去,总见敌人身旁一道黑烟,一闪便没踪影。留神一看,原来是一个奇胖无比的老头儿,周身黑烟围绕,手里拿着一个似锤非锤的东西,飞行迅速,疾若电闪。每逢寒萼放针出去,他便赶到敌人头里,用那锤一晃,将针收去。寒萼一见大惊,不敢再施故技,这才知道敌人有了准备,无法取胜。暗道今日晦气,互打一声暗号,打算往原路飞回。不料史南溪自从那日失利,一面用妖法加紧严密布置,准备诱敌入阵,再行下手,事前隐身阵内,并不出战。同时这两日内,又到了几个极厉害的帮手,有两个便是史南溪派神行头陀法胜往南海伏牛岛珊瑚窝去约来的南海双童甄艮、甄兑。还有一个,便是破寒萼白眉针的陷空老祖大徒弟灵威叟。
甄艮、甄兑原是南海散仙,素常并不为恶。因前些年烈火祖师和史南溪往南海驼龙礁采药相遇,正值甄艮、甄兑在诛那里一条害人的千年鲨鲸,虽然有法术制住,兀自弄它不死。史南溪趁鲨鲸吐出元珠,与甄氏兄弟相抗之际,从旁捡便宜,用飞剑从鱼口飞入,将鲨鲸穿胸刺死。因这一点香火因缘,就此结交。以后每一见面,必谈起峨眉门下如何恃强欺凌异派。甄氏弟兄隐居南海多年,不曾出山,各派情形不甚了了。激于情感,听了心中不服,当时未免夸口说:“史道友异日如有相需之处,必定前往相助一臂。”当时只顾高兴一说,后来又遇同道中人一谈,才知从小就以仙体仙根成道,僻隐海隅,见闻太少。那峨眉派竟是光明正直,能人众多。倒是烈火祖师和史南溪辈,素常无恶不作。便对史南溪等冷淡了起来。
及至这次法胜奉命相请,约攻峨眉,甄氏弟兄本不愿去,一则不便食了前言,二则久闻峨眉威名,想到中土来见识。弟兄二人一商量,去便是去,只是相机行事,仗着裂石穿云之能,略践前言即归,拿定主意,不伤峨眉一人。这才同了法胜前往。眼看快离姑婆岭不远,不料遇见一个驼背异人,将甄氏弟兄同法胜困住,冷嘲热讽,耍笑了一个极情尽致。甄艮头次出门,还未上阵,便栽跟斗,原想知难而退。甄兑却主张好歹践了前言再说,真个能力不济,索性再投名师,学习道法,去报驼子之仇。反正一样扫兴,总算对史南溪践了前言,哪怕下回不管。法胜又从旁苦求,三人依然上路。到了姑婆岭,见洞门紧闭,又由法胜领往峨眉。史南溪说了此来目的,甄氏弟兄一听,凝碧崖有成形肉芝,不禁心中一动。又值史南溪要命法胜前去偷盗,得便暗伤敌人。甄氏弟兄便自告奋勇,愿意一同前去。甄氏弟兄同法胜在路上吃亏,以及盗芝之事,暂且留为后叙。
且说那灵威叟不约而至,事出有因。当初长臂神魔郑元规在陷空老祖门下犯了戒条,灵威叟因郑元规既有同门之谊,又有一次在无心中救过他的爱子灵奇,才再三替他求情送信,免去许多责罚。谁知郑元规狼子野心,逃走时节,趁陷空老祖正在炼法,不能分身追他,便盗去许多灵丹法宝,还投身到五毒天王列霸多门下,无恶不作。害得灵威叟受了许多苦楚,未免灰心,不想再和他相见,偏偏事有凑巧。
那灵奇原是灵威叟未成道时,和一个贵家之女通奸所生的私生子,落地便被灵威叟盗走,寄养别处。那女子不久死去,灵威叟也被陷空老祖收为弟子。想起前情,几次求陷空老祖准灵奇上山,陷空老祖却执意不允。灵威叟无法,舐犊情殷,只得求了一些灵药给灵奇服用,自己也时常下山去传授他的道法。灵奇天资颇好,本领也甚了得,只是少年心性,虽不仗着本领采花为恶,却无端在衡山闲游,遇见金姥姥罗紫烟的门人崔绮,一见钟情,便去勾搭。崔绮翻脸,两下动起手来。彼时崔绮入门不久,看看可以取胜,又遇崔绮的同门何玫和追云叟的大弟子岳雯,在远处闲眺看见,相次赶来。三打一,对吴、崔二女还可应付,那岳雯却是异常了得。正在危急,幸遇郑元规路过,救了性命。因那里距追云叟、金姥姥的洞府最近,灵奇业已带伤,并未恋战,即行退去。但灵奇却是一往情痴,爱定了崔绮,三番五次前往衡山窥伺,很少遇上;遇上时候,总有能人在侧,不敢与上次一般涉险。灵威叟得知此事,知道金姥姥不大好惹,只得将灵奇逼往缙云峰喝石崖仙源洞去,用法术将洞封锁,命灵奇在洞中养心学道。
第二年便值郑元规犯戒,灵威叟被处罚面壁三年。及至期满出山,前去看望,灵奇再三苦求解禁,决不出外生事。灵威叟先还不信,及见灵奇三年静修,果然悔过样子,才略放心。解禁后,灵奇也几年未往衡山去。不料事有凑巧,日前又在仙霞岭附近遇见崔、吴二女。灵奇与崔绮原有前因,不禁又勾起旧情,不知怎的,竟会怎么也丢不下。暗中跟随二女在山中采药,走了好几天。末后一个按捺不住,趁崔绮和何玫分手时,竟现身出来,跪在地上,直说自己也是修道之上,自知情孽,并无邪念,只求结为一个忘形之交;否则就请崔绮下手,用飞剑将他杀死。崔绮方在沉吟惊异,恰好何玫路遇半边老尼门下缥缈儿石明珠、女昆仑石玉珠,一同飞身回来。何玫刚说此人便是以前在衡山调戏崔绮、被同党救走的妖人,石氏姊妹全吃过异派的亏,疾恶如仇,不问青红皂白,飞剑便杀。灵奇只得起身抵挡,因在洞中潜修数年,又得乃父尽心传授,本领大进。石氏姊妹不比岳雯,虽然一人敌四,还是可以支持。崔绮因石氏姊妹动手,不好意思旁观。何玫也因金姥姥说过灵奇来历,知他并不似异派中的淫孽,也没有伤他之心。反是石玉珠见难取胜,将师父新传的五丁斧暗中放将出去。五色华光一闪,还算灵奇逃避得快,斩断了一只左腕。石氏姊妹正要下毒手,多亏崔、吴二女拦住说:“师父说此人尚无大恶,由他改过自新去吧。”
灵奇才从死里逃生,见四女已走,拿着半截断腕回洞痛哭。正在自怨自艾,不好和父亲去说,恰值灵威叟便中路过,下来看望,一见爱子受伤,又不肯明说实话,又恨又心痛。好容易向师父求了万年续断和灵玉膏,将他手腕接上。无奈事隔数日,精血亏耗大过,不能复原。再向师父去求灵丹时,陷空老祖却说,因他多事,被郑元规盗走了一葫芦灵丹,药草虽已采齐,还得数年苦功去炼。自己不久也有灾劫,所剩不多,要留着自己备用,不肯赐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