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春色:改变农民命运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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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创业者之歌(3)

修理厂面积不大,不到1000平方米,称之为“厂”有些勉强,“厂房”没有门,敞开着,顶上搭着雨棚,办公室很简陋,待客的沙发还是合成革的。但就是这个小小的、作坊式的工厂,不但养活了张继伟以及母亲、妻子、儿子乃至姐姐、岳父岳母,而且从2003年到2009年,在长达7年的过程中,为患了肾衰竭和尿毒症的父亲,解决了几十万元住院费和医疗费,直到把父亲安详地送往另一个世界。

除此之外,这个修理厂还帮助转移了农村剩余劳动力,协助解决了一些城市下岗工人的再就业问题(其中有3个人是他的徒弟),最兴旺的时候,全厂有30多个工人——多是农民工。“五?一二”大地震后,生意大不如前,为了缩减开支、降低成本,人员逐步减少,现在只剩下10多个固定工人和一些临时聘用的技工了。

35岁的张继伟出生于农村,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张继伟虽然没有被饿过饭,但从长辈的述说中,他知道长辈们曾经历的苦难。

张继伟从小便记住了“必须孝敬长辈”的古训,成都市推行统筹城乡发展后,他已经为母亲和岳父、岳母购买了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至于他和妻子呢,说是等钱筹齐了再解决。

感谢改革开放。张继伟初中毕业后便出外当学徒工,后来又进交通技工学校学习了修理汽车的技术。

但是,他仍然没有摆脱贫困,特别在很多方面和城里人相比,仍然“低人一等”。1995年,“上面”来征地了,至今他也不明白究竟是谁来征地,征了干什么,家里仅有的3亩多地被“征”走了,补偿仅仅是每年给点“青苗费”。直到现在他家和一些同时被征地的农民都还在就补偿问题向有关部门反映,但“上面”回答“这是遗留问题,不好解决”。

张继伟是2002年底开始自办汽修厂的,曾上过技工学校又当过学徒的他,自信地认为,“什么车也能对付”,于是便向舅舅借了1万元,购买了一些必需的工具干了起来。

最初他连现在这种简陋的、租来的厂房都没有,只在公路边摆个小摊摊,为过往的车辆解决“燃眉之急”。成都地区夏天和秋天多雨,当时的郊区和现在不同,基础设施很差,一下雨便到处泥泞一片,年轻帅气的张继伟常常不得不顶着大雨跪在泥凼凼里为客人们修车……上面是雨,下面是泥,一天下来总是一身水一身泥,变成了“泥人”。

艰难地干了几年,由于价钱低廉,服务质量好,在客户中逐渐有了口碑,推行统筹城乡发展后武侯区就业局用“小额贷款”的指标给张继伟贷款5万元,他用这笔钱租到了一块拆迁后留下的“废地”,发展到现今的规模。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便懂得生活艰辛的张继伟,至今也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甚至不坐茶馆,唯一的爱好是下班后上网玩玩游戏、看看新闻,电脑还是一个朋友到卖零件的商家那里淘了些零件帮他组装的。

由于负担重、处境艰难,搞了八九年张继伟也没有完成原始积累。天天帮别人修车,修了大量进口车,但他自己只花了万把元钱买了辆二手奥拓,这还是由于工作需要。

但是,最让张继伟内心不平衡的不是生活的艰难,而是政府某些部门、一些工作人员的工作作风和对他的态度。

失地创业之初,他没有去办理修理汽车的执照,因为汽车修理办理许可证,要求很高,于是只在路边摆了个小摊摊。当时的想法是,反正土地也没有了,也没别的办法,就横下一条心干干再说吧,说不定凭自己的技术能闯出一条路!

但是,有一天一个税务部门的工作人员找到他,严厉地批评他“无证经营”和“偷税漏税”,勒令他马上缴纳税金,还算了一笔账,连交税带罚款要补交十几万元。张继伟听后吓了一跳,马上凑了万把元钱交上去。对方见他交得痛快,便再次上了门,一来便黑着脸说:“你交那点钱想骗哪一个?老实告诉你,连偷税漏税带罚款,起码得交10万块以上!你要限期缴纳,不然会勒令你马上停业、取缔、关门!”

一听这话,张继伟急了,头脑里“嗡”的一声,刹那间,失地的不平、生活的艰辛以及长期以来由于是“农民”身份受到的各种歧视,一齐涌上心头,长久的压抑和对现实的绝望和委屈,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再忍耐下去,于是便涨红了脸大声回答道:

“凭啥要交这么多税?随便你!失地农民一无所有,修修汽车只是为了糊口,如今你不要我吃饭,我也不会要你吃饭,只要让我关了门,我就天天跟你要饭吃,不信你就试试!”

是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张继伟决心来个“鱼死网破”,一时之间他的气势竟吓倒了对方,对方丢下句:“好,算你狠,老子倒要看看哪个怕哪个!”便悻悻地走了。

张继伟虽然用几句狠话轰走了来人,但冷静下来后却又觉得后怕。于是不得不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才把这件事摆平。张继伟的“伟结汽修”曾经相对红火了一段时间,前来维修的车辆很多,最多时曾经雇用了30多个工人,还带了几个徒弟,但大地震和金融危机,再加上车辆保险方面一些新的规定,汽修厂的经营便日益困难。2009年他不得不缩小规模、降低成本,除了岳父、姐姐都来“帮忙”外,只留下了10多个工人。

对汽修厂的未来,俊朗而能干的张继伟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原本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规划,但如今规划离他已经越来越渺茫。听说现在汽修厂租赁的地方已经列入拆迁范围,一拆迁,他和工人们就会失业。拆迁时会得到补偿吗,不会,因为原先租赁这片场地时自己曾无奈地许诺过拆迁时不要求补偿。再去租用别的场地吗,近年来随着房地产的疯狂上涨,租金已经高得离谱,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去付租金了!

以后怎么办?失去了土地的全家人以后唯一的财产就是镇上的一幢房子,这是父亲修了一部分后又由他扩建的。如今自己和母亲住了一部分,还出租了一部分。以后难道只能靠房租生活,自己无所事事地混日子?只有30多岁的他,并不甘心就这样!

何况随着城市化的进程,镇上的旧房也已经列入了拆迁的范围!

对成都市推行的城乡一体化发展规划,张继伟是拥护的,农民本来就不应该是“二等公民”,也不应该永远贫困,为此,他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

首先,他希望“上面”某些部门不要只是高喊口号,而要采取一些切实的措施鼓励和帮助失地农民创业,扶助他们转换角色,而不要“卡”他们。现在创业的手续十分烦琐,要过很多关口,这些烦琐的手续让一些农民晕头转向。他有一个同学想搞洗车场,就是被这些手续吓退的。如果基层干部能上门服务,能帮助农民办理这些手续,在干起来后又能“一对一”地帮扶他们,那许多人就会成功地创业了。

其次,在房屋拆迁时能最大程度的透明化。现在有的地方已经做到了很透明,能发扬民主,让老百姓自己当家做主,而有的地方不行,仍然依靠几个村干部就决定了拆迁和补偿方案,有的甚至违法“强拆”。这不但丧失了民心,败坏了党和政府的形象,也滋生了腐败现象。

最后,张继伟希望税务部门对失地农民创办的企业要多关心、多支持,要减轻税负,而不要采取相反的办法,杀鸡取卵,让它们过早地夭折,不但影响了城乡一体化建设的进程,也会影响社会稳定,造成新的社会问题。

这是一个来自农村的、普通党员的意见,反映的不是“莺歌燕舞”,也不是“形势一片大好”。我衷心地希望,有关方面能认真给予重视……

◆采访札记

虽然经历了震惊全球的“五?一二”大地震以及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但到2010年末,成都全市城镇登记失业率仅为2.53%,大大低于大洋彼岸、世界头号经济体美国9%至10%的失业率。2010年,全市下岗失业人员和失地无业农民再就业人数近9万人。

据有关部门统计,“十一五”期间,成都市每年新增就业人口10万人左右,但新增岗位却不到8万个。为了到2012年底在全国率先实现城乡充分就业的目标,成都构建了“五大机制”建设,包括加强公共就业服务机制、城乡就业实名制动态管理机制、城乡就业援助机制、城乡就业督导督察长效机制、职业培训机制等。全市狠抓了就业培训工作,在全国率先免费发放了就业培训劵,让大量劳动者通过培训实现了就业和再就业。

尤其重要的是,成都市通过统筹城乡建设加快了产业发展,除引进了大量国内外知名企业(包括世界500强企业)落户成都外,还建立了各种孵化基地77个,成功孵化了项目2000多个,并帮助5.6万多人实现了创业。除此之外,现代农业、观光农业和乡村旅游业等也有长足发展,都为劳动者创业提供了机会。

在创业大军中,四川省和成都市还出现了一个令人瞩目的现象,这就是,世界金融危机之后,随着统筹城乡建设的推进,随着农村面貌和农民生活的改善,一大批远赴外地打工的农民工返回了家乡,他们不是令人担忧地加入了失业大军,而是就地创业。他们带回了资金,带回了技术,带回了经营管理知识,也带回了雄心勃勃的梦想,是创业队伍中的生力军。面对这种情况,金堂等县在实施“工业强县”战略中,便加强了对民营中小企业的扶持,适当降低了准入门槛,而外出务工人员回乡创业既解决了城镇化的产业支撑问题,又促进了家庭和谐,解决了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等一系列农村社会问题。

当然,在扶持农村劳动者创业,特别是扶持失地农民创业中,某些方面、某些部门的观念和作风还必须进一步转变,一些措施还亟待落实,一些问题还有待解决。总之,光环之下还应有忧思,张继伟等人反映的问题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是值得认真对待和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