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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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受到冷落,我成了孤儿

沉郁的出殡日子过去了,光线自由地照进那住宅时,默德斯通小姐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皮果提一个月后走人。虽然皮果提不喜欢这份活计,可我相信,为了我,她宁愿舍弃世上最好的工作来保住这一份。

至于我和我的前程,从没有被提起,也没有对此采取任何行动。据我猜想,如果我也能用提前一个月的预告被打发走的话,他们也会很欣慰的。有一次,我鼓足了勇气问默德斯通小姐什么时候我可以回学校,她冷冷地说我不用回学校了。她再也没告诉我别的,我心急如焚地想知道要把我怎么办,皮果提也和我一样,可我俩谁也得不到半点消息。

“皮果提,”一天夜里,在厨房的火炉前暖手时,我心事重重地低声说道,“默德斯通先生比以前更不喜欢我了。他一直就没怎么喜欢过我,皮果提,不过现在他只要有办法,他连见我都不愿意了。”

“也许他太伤心了。”皮果提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敢说,皮果提,我也很伤心,不过不是那回事。”皮果提有一小阵儿什么也不说。我烤着手,也像她一样一声不吭。“我亲爱的,我试了各种办法,想在这儿,在布兰德斯通找一个合适的活计,可就是找不到。”

“你想干什么呢,皮果提?”我沉思着说,“你想去碰碰运气吗?”“我想我只有去雅茅斯了,”皮果提答道,“而且在那里住下。”“我还以为你要去更远的地方,”我这时觉得好受些了,“而且再也看不到你了呢。我不时会去看你,我亲爱的皮果提。你不会去世界的另一头吧,是不是?”

“不会的,上帝保佑!”皮果提非常激动地说,“只要你在这儿,我的宝贝,我活着就每个星期来看你。每个星期一定有一天来看你,只要我活着!”

听到这承诺,我觉得心头一大重负释去了,不过这还没完,因为皮果提又继续道:

“我要走了,卫卫,先去我哥哥家住上两个星期,让我有时间考虑一下,回过神来。瞧,我一直想,也许由于他们眼下不想看到你在这里,会让你和我一起去呢。”

除了和身边的人的关系有所改变,如果还有什么能在当时让我稍稍感到点快乐的,就是这个主意了。但很快,我又为默德斯通小姐是否会允许我去而心烦。不过,这怀疑也不久就消除了,因为我们还在谈话时,正逢她来储藏室从事晚间搜索,于是皮果提就勇敢地谈到了这一话题。

“唉!”默德斯通小姐眼睛盯着泡菜坛说,“我弟弟不应受到打扰或被弄得不舒服,这是至关重要的,比一切都重要。我想,我还是答允了好。”那个月过完后,皮果提和我已做好离开的准备。车夫巴吉斯先生进到住宅里来拿皮果提的箱子。以前,我从没见他走进花园的门,现在他第一次走进了住宅。

皮果提离开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它当作她自己家的地方,离开她生命中最依恋的地方,当然心中不快。她上车后,用手帕捂着眼睛坐下。

她没放下手帕时,巴吉斯先生也死板板的。他态度如常地坐在老地方,像一个填了芯的人偶。可是当皮果提开始打量四周并和我说话时,他也有几次点点头,龇牙笑笑。

“今天天气好极了,巴吉斯先生!”我出于礼貌说道。“不坏。”巴吉斯先生说,他说话小心,几乎从不让人明白他的心思。“皮果提现在很舒服了,巴吉斯先生。”我这么说意在让他高兴。巴吉斯先生想了想,又很乖巧地瞟了皮果提一眼后说:“你真的很舒服了吗?”

皮果提笑着作了肯定的回答。

“千真万确,你知道,是真的吗?”巴吉斯先生从座位上向她挪近了点,并用胳膊肘碰碰她,“真的吗?千真万确很舒服了吗?”他每问一句,就朝她挪近一点,又碰她一下。后来,我一见他挤过来,就连忙起身站到踏板上,假装看风景,这样我才没被再挤着。

我们终于到达了雅茅斯。皮果提先生他们对我很关切,我也稍稍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在雅茅斯的这段日子里,生活发生的最大变化就是:皮果提和巴吉斯先生结婚了。但是就在他们结婚之后的第三天,我就回到了那个没有一丝温暖的家。我被冷落了,陷入了孤零零的境地,没有人关注,没有同龄的孩子为伴,除了自己无精打彩地想来想去,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伴。我宁愿被送进有史以来最严厉的学校,不论在哪,不论怎样,也还能做点什么。可我看不到有丝毫这种可能,他们讨厌我,他们阴沉地、不断地、冷酷地冷落我。

皮果提每星期都来看我,或在附近什么地方与我相会,而且她从没空手来过。但是只有很少几次,相隔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被许可去她家。于是我发现巴吉斯先生有那么点小气,他把很多钱藏在他床下的箱子里,却谎称那里面只有衣服和裤子。他的钱财在这个金库里被收藏得好不严实,想要出一个小钱也得花心思来哄骗。因此,为了每个星期六的开销,皮果提那长而周密的计划比得上政治阴谋。

一天,带着由我那种生活酿成的无精打采和默默思考的神情,我到外面转了一圈,就在快到我们房子的一个巷口拐角处,我碰到正和一个先生走过来的默德斯通先生。我心慌意乱,正要从他们身边溜走时,那先生叫道:

“哦!布鲁克斯!”“不,先生,是大卫·科波菲尔。”我说。

“别指教我,你就是布鲁克斯。”那人说,“你是谢菲尔德的布鲁克斯,这就是你的名字。”听到这话,我更仔细地端详这人。我记起了他的笑声,我知道他就是奎宁先生,以前,我曾和默德斯通先生去罗斯托夫特看过他。“你过得怎么样,在哪受教育,布鲁克斯?”奎宁先生道。他已经把手放在我肩上,让我转过身来和他们一起走。我不知道回答什么好,犹豫地看了看默德斯通先生。

“现在他呆在家里,”默德斯通先生说,“他没在任何地方受教育。我不知道把他怎么办好,他是个麻烦。”

和旧日一样阴冷险恶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停了一会,然后他皱皱眉,转向别处。

“嗯!”奎宁先生说着看看我们两人。

接着谁也没说话,我在想怎么才能把肩膀从他手里挣脱然后走开,这时他说道:

“我想你是个挺机灵的家伙吧?嗯,布鲁克斯?”“嘿!他够机灵了。”默德斯通先生很不耐烦地说,“你最好让他走,他不会为麻烦了你而感谢你的。”

奎宁先生放了我,我便急忙往家走。转到前面花园的门口时,我朝后看,只见默德斯通先生靠着墓场的柱门,奎宁先生在跟他谈话。他俩都在我身后看着我,我觉得他们在说我什么。

那天夜里,奎宁先生住在我们的房子里。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我推开椅子,往屋外走去时,默德斯通先生把我叫了回来。他一脸严肃地走到另一张桌前,而他姐姐就坐在她的那张书桌边。奎宁先生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儿看窗外,我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大家。

“大卫,”默德斯通先生说,“对青年来说,这是一个行动的世界,而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世界,尤其对一个具有像你这种气质的青年来说,更是如此。你这种气质需要下很多功夫矫正,除了强迫这气质去服从劳动世界的规矩,去改造它,再没更好的办法对付它了。”

“因为不允许倔强,”他姐姐说,“它所需要的是改造。一定要改造它,也一定能改造它!”

他看了她一眼,半是反对,半是赞成,又继续说:

“我想你知道,大卫,我并不富有。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知道了。你已受了相当多的教育了,留在学校对你毫无好处,摆在你面前的是和世界斗一次,你开始得越早,就越好。奎宁先生建议说,既然雇别的孩子,那么他觉得没理由不能以同样的条件雇你。”

奎宁先生转过半边身子低沉地说:“他没有别的前途了,默德斯通。”

默德斯通先生没留心他说的,打了个手势,继续道:“那些条件是,你可以挣够你的吃喝和零花。你的住处由我付钱,你穿的也由我提供,因为你一时还没法自己挣到。所以,你现在要随奎宁先生去伦敦了,大卫,去自己闯世界了。”

第二天,我戴着顶很旧的小白帽,穿了件黑色短外套,下面穿了一条硬梆梆的黑棉布厚裤子,我所有的财产就装在一只小箱子里。我看到了我们的房子和教堂怎样在远处消失,从我昔日游戏的场地上向上高耸的尖尖的塔顶又怎样再也看不到了,天上空荡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