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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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为什么是索马(7)

我去过不少灾难的现场,每次看到那些逝去的生命留下的痕迹,我的内心都万分悲伤,没有所谓的硬汉,只有眼泪骤降;这一次更甚,因为之前那些灾难都是天灾,而眼前这次,是人祸。

向导挥手让我们过去。在院子的一棵树的树荫下,有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孩子,坐在一张席子上,腿上盖着一条黑布。我们走近,向导把那孩子腿上的布掀开了,变魔术般的,许多苍蝇飞了出来,梁红吓得后退了一步。

被眼前所见惊怔住后,梁红赶忙表示歉意,自己没有嫌弃和不敬的意思,纯粹是本能反应,确实是被吓到了。我完全能够理解她的这种反应,因为我们面前这个孩子的腿,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他两条腿的膝盖以下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到处都是炸伤、烧伤的痕迹,还能看到骨头和筋脉,腐烂的肉里面还趴着蛆。

这是灾难留下的印记,将暴力的后果在一个孩子的腿上具体呈现出来。如此残忍,如此触目惊心。梁红红着眼睛问是怎么弄的,安保队长代答:“就是在剧院集会的那场爆炸里他被炸成这样。他的父亲、姐姐,全家人都在那场爆炸里丧生他们家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也许我们看到的遗留在爆炸现场的那堆鞋子里,就有几双是他的家人的。

整个过程中,那个孩子一句话没说,就一直冲着我们笑梁红心疼地问他:“疼吗?”

他歪了一下头,没回答,依然冲着她笑。梁红问安保队长这么惨,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安保队长用索马里语跟他交流几句,那孩子非常淡定地回答了一句话,说完依然冲着我们笑着。那孩子说:“至少我还活着呢。”

这句话一出口,我们四个人脑子里已经空白了,全是惊诧彻彻底底地被征服。什么励志故事、什么心灵鸡汤,都没有此时此刻我们面前这个可怜孩子的这句话那么有力量,那么有冲击力。来索马里这些天,经历了那么多事,看见了那么多人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如此震撼过。

如此背景,如此一句话,注定会让人铭记终生。那一刻无论多么内心强大的人,都会为之动容。一向大大咧咧的我像被击中般,直指心窝。我想把自己亲眼见到的这个孩子的故事,转述给所有能够看到这本书的国人。我们这些生活在和平的环境里的人们,应该好好地珍惜现有的东西。我们太多的人,每天花了太多的时间,在抱怨、在怨恨、在计较,可是我面前这个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双腿、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却乐观地告诉我,“至少我还活着呢”——活着已值得庆祝。

孩子依然在笑着,我们却笑不出来,现场的气氛有些凝重。外面波澜不惊,众人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中国和索马里人民友谊万岁!中国和索马里人民友谊万岁!中国和索马里人民友谊万岁!”

又是中文,把我们被感染的情绪拉回到现实中来。看过去,两个老人走了过来,一男一女,满脸笑容,非常热情地跟我们打着招呼。那个老头,张开双手,继续说:“中国和索马里人民友谊万岁!”

他再次连说了三次,是中文。虽然有很重的索马里口音,但是能听明白。

紧接着,这俩老人就在我们面前开始载歌载舞,他们唱的歌也是中文的:“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照亮,我们迈步走在呀,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哎,巴扎嘿!”我们也跟着唱了起来,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老北京人来说,这首歌太熟悉不过了,《北京的金山上》。

这些天来,接踵而至的各种意外和惊喜,都没有这次来得直接而立体。在千里之外的异域他乡,听到有人在唱着我们小时候的歌曲,你能想象到那种埋藏多年的思绪,瞬间喷涌而出的感觉吗?

索马里老人竟然会唱《北京的金山上》,怪不得他一开始要喊“中索人民友谊万岁”。

海滩上运动的索马里青年人。

年轻的妈妈,以及对着镜头扮鬼脸的孩子们。快乐很简单,快乐也很艰难。

怅望。

原野。

唱完,所有人都开始鼓掌。在刚刚那种紧张,还带着点恐怖、阴森的氛围中,突然来了这样的两个老人,气氛瞬间就变得欢乐起来。

老人跟我们讲,他去过中国两次,还说中国政府援建这家剧院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了,他们是剧院的看守人,守在这儿40年了。

不知道我用“传奇”来形容他们有没有托大。我是发自内心的。

他们和蔼、亲切的笑脸,我看不到一丝对生活的担忧和对周围环境的恐惧。这是索马里之行我见到的第一张没有消极内容的笑脸。

在这个到处充斥着暴力和子弹的国家,他们保持着最朴实的微笑。

梁红把相机递给我,她要和两位老人合影。早说过,在索马里,我们不敢相信任何人,特别是经历了前任安保队长勒索的事件之后,更不敢和任何人有身体接触。但是这一次,梁红没有顾忌,我也没有担心,听到“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的那一刻,我们已经完全交出了内心。

他们热情洋溢的脸,直入人心,我们能够毫无条件地信任他们。梁红和两位索马里老人搂在了一起,我按下了快门键。这是我们这次索马里之行,唯一的一张和本地人的合影照片上的三个人,年龄、衣着、肤色都不同,但是有着一样的笑容。

至少历史还在,至少还有未来

“放下枪,拿起笔。”墙壁上的一个标语,这是我们在索马里看到的最具正能量的句子。

在索马里的最后一天,我们身在一所学校。

摩加迪沙曾经有一所高等学府——索马里国立大学,在战乱中关闭了。而2011年中国国庆节期间,在摩加迪沙,索马里过渡政府的教育部办公楼,发生了一次自杀式汽车爆炸袭击,造成70人死亡,数十人受伤。自此,索马里的教育系统正式瘫痪,现在只有少数私立学校在继续授课。

这是一所私立大学——说是学校有点儿托大,因为只有几间教室。

向导介绍,摩加迪沙还有一些类似的大学,都是免费提供教育,不用报名不用缴学费,只要你想学、愿意学,就随时可以来,听得懂就行。

偶遇校长,很年轻,跟我差不多大。又一个在海外求学归来立志建设祖国的索马里人。他介绍说,这所学校只有艺术类和商务课程,资源有限,只能教授以后建设索马里用得着的知识。

“放下枪,拿起笔”的他们,才是真正的索马里之光。

校长带我们走进了教室,光线略显昏暗,教室里的温度接近40℃。外部环境严峻。

大约有五六十个年轻人,挤在这间30平方米左右的教室里,两三个人甚至更多,共用一张课桌。教室的左边是女生右边是男生,中间有一条狭窄的过道,予以区分。女生们还都戴着头巾、面纱,只露出眼睛。

在阿拉伯国家,伊斯兰教的教义里,男生女生是不允许在同一间教室里的,必须要严格地分开。但是这些年轻人,还是冲破了宗教的一些枷锁,坐在了一起,学习知识,汲取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