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正犯愁的时候,乔伊斯说:“我带你们走下去吧我让部落里的人上来帮你们搬行李。”这不是一个向导的义务但是他对我们仗义出手了。上一回,他的父亲还带着族人围堵过新西兰探险队。
赠我们一片热带雨林
再见了马鲁姆,三年之内,我一定会回来,我要下降到400米以下,站在你的身边,看岩浆飞舞。
站在火山边缘,我跟它依依惜别。一切都很完美,没有遗憾。
其实是没有路下山的,乔伊斯指了一个方向,我们朝着那个方向走就没错了。三天前他和厨师还走过一次,简而言之,就是翻山越岭,蹚出来一条路。他们上次下去,用了8个小时。马鲁姆火山的考验还没有结束。
好在所有人都是轻装下山,没有拿东西,就乔伊斯和厨师,一人拣了两个大包背上了。
火山灰地质很软,不踏实,脚经常陷进去。有一些两边都是大坡度的路,走得人心惊胆战。海拔下来之后,一番盛景出现在眼前。小山头和土丘被雨水冲刷之后,姿态各异,一个个立在那里,像月球上的陨石坑一样,非常壮观。
沿途还见到一种草,倔强地扎根在火山灰里。这是八天以来,我们看到的第一抹绿色。
出了山群,下到平原地带,先后遇到了两拨人,都是乔伊斯村里的土著,他们是来帮我们搬东西的。几个成人带队,大多是半大的孩子,还有女孩。乔伊斯告诉他们我们的东西在哪儿、该怎么搬、哪些地方的路要小心,等等。
整整翻越了九座山,还蹚了好几块水坑,终于走出了火山覆盖的地带。眼前,是一片茂密的热带雨林。
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背后是阴云密布、雾霭笼罩的火山群,满眼看去尽是黑礁。眼前忽然就云开天明,各种植物,五颜六色。
深入雨林,路并不比火山上好走多少,突生的怪石和植被覆盖的暗坑,到处都是。但是感觉和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参天古木,遮天蔽日,两边生长着从未见过的植物,还有好听的鸟鸣婉转。这是一趟写意的热带雨林游。
火山地形,很容易让人想起月球表面。
这是我们离开火山后遇见的第一棵草。
找了片空旷地休整,阳光穿过树丛照射下来,八天里我们第一次晒到太阳。眼前的树上,刻着形状怪异的图案。不用说,是土著们的杰作。
厨师提着砍刀进了树林,我以为他是去探路,但很快他就提着根胳膊粗的树干出来了。三下五除二剥皮,里面的芯露了出来,甘蔗一样。他先递给了梁红,女士优先。
梁红开始还不敢下嘴,尝试着咬了一口后,就开始啧啧称赞。我也咬了一口,特别好吃,像竹笋,但是甜多了。一下子把大伙儿的食欲勾了起来,那根很快被我们四个消灭了。
乔伊斯哈哈一笑,去砍了一棵更大的出来,把剥下来的皮做成一个盘子,芯切块盛着,还顺手摘了几朵小花点缀上。双手一摊,说:“我请你们吃午餐。”
完了,他去砍了一根藤过来,说饮料来了。那藤一竖起来,像涌泉一样向下滴水,流量还很大。丛林太神奇了。我们伸着脖子接着喝,甘甜,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饮料。
我明白了登山前问乔伊斯为什么要带刀时,他的回答:“刀是我们部落人的生命。”确实,带着一把刀进了雨林,就吃喝不愁。
乔伊斯爬上一个高地,开始唱歌:“这就是我们每天的生活,爬到山顶看到烟雾升起,就勇敢地拥抱我们的生活,拥抱我们美好的生活。”土著人独有的醇厚嗓音、淳朴的歌词,很动人。
植被繁茂的雨林风光,与火山地带有天壤之别。
乔伊斯为我们做的“雨林午餐”。
休整够了,再启程的时候,去马鲁姆火山上帮我们搬行李的土著已经赶上我们了。见着我们只是腼腆地笑着,超过我们,接着赶路。
路遇几个土著在打猎,弓箭长矛。乔伊斯说其实他们曾经有枪,但是都扔进海里了,枪声会惊扰到雨林和山神。还有,他们打猎的时候,从来不猎杀未成年的小动物。他们明白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会让上天不再赐予他们食物。
在20世纪,瓦努阿图争取独立的过程中,乔伊斯的父辈们,也都曾经扎筏泅渡,去主要城市参与运动。国家独立后,政府也给他们分配了一些资源和土地,让他们去城市里居住。但是他们拒绝了,外面有外面的文明,他们只需要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生活在那里,守护在那里,无人打扰就好。
有得有失,直升机没把我们接走,旅途却赠了我们一片热带雨林。
剩下的路,我们俨然是在游山玩水。美妙的丛林,把我们在火山上所有的艰苦和疲惫,全部一扫而光。
我们是兄弟,我们是一家人
海洋,群山,火山,荒原,热带雨林,大自然再次露了一手。
7个小时之后,我们回到了安布里姆村落。
乔伊斯说,他给我们准备了惊喜。原来他早就告诉了部落里的人,我们成功下去了火山,又成功从火山里出来了,我们是勇士,更是他们的朋友、贵客。所以村民们为我们准备了一个他们部落特有的欢迎仪式。
刚才还漆黑的村子,突然亮了起来。跟我们第一次到达时一样。人们围着草裙,踩着鼓点,载歌载舞,欢迎我们,向我们表达善意。这样的场面,只有在电影、电视剧里才能看到原生态的土著人仪式。
原来我们计划的是中午坐直升机下来,但我们走了7个小时,他们就在这个小广场站了7个小时,等着我们,完成他们的表演,表达他们的热情。这种淳朴的热情,带来的感动无以言表。
村民们排着队,一个个地走上前来跟我们握手。
他们现场酿酒,给我们接风。他们叫卡瓦酒,把一种植物的根茎削碎,用水一冲,放在一个大竹筒一样的容器里,然后拿个木棍舂,搅碎,把茎汁逼出来。最后兑上水,用块秋裤一样的布过滤,留下来的就是卡瓦酒。花生汁的颜色。
乔伊斯说,卡瓦酒在部落里只有成年男子才可以喝。然后舀了两碗递给我和梁红,敬我们:“你们征服了圣山,你们在我们心目中,就是英雄,就是勇士。”
情不自禁地,我要跟他们每一个人握手。
野性而欢庆的草裙舞,他们其实已经足足等了7个小时。
他先干为敬,那气场特豪迈。我们也一饮而尽,有点儿果汁掺酒精的味道,很独特。
土著们又开始了唱歌、跳舞。这里变成了一个Party现场。
乔伊斯把他儿子叫到我面前,指着他对我说:“从今天起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
我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知道怎么接话,乔伊斯继续说:“我的女儿就是你的女儿,我的老婆……”他停顿了一下我们大骇,喝多了吧?他狡黠地一笑,指着梁红说,“就是你的姐姐。”
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这是拜干爹吗。乔伊斯补了一句:“我们有友谊,我们是兄弟。喝了卡瓦酒,我们已经心灵相通。”说完,乔伊斯把手放在我胸前,说他刚跟家族里的人商量过了,他要赐给我一个他们家族的姓氏,我们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
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我特别地感动、荣幸。这么多天来他在火山上,跟我们一起经历了艰苦的宿营和下降。我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出事。”乔伊斯没有多余的花哨表达,每一句简单淳朴的话,都透着他的诚恳和友善,超越友情。
乔伊斯召集了他的家人,请我们一起吃晚饭。
客厅是用木头搭建得像一个凉亭的地方。餐桌放了两束鲜艳的野花点缀,摆了一只整鸡,用树叶盛着;一盆捏碎的方便面,四个椰子,每个椰子上也各别了一朵野花。菜量不够我一个人风卷残云的,但是在安布里姆,这顿饭很珍贵,一般人吃不到。这在他们那儿,是国宴的规格。
安布里姆虽然是个海岛,但是淡水稀缺,他们的生活用水全来源于自然雨水。乔伊斯把我们四个带到一个草屋,里面有珍贵的一小桶水,他送给了我们,让我们洗澡。
下山之后,酋长乔伊斯和他的土著子民们,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带给我们的都是感动。礼仪、饮食、资源,他们都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了我们。我们的真诚和尊重,换来了土著们的友情与亲情。
奇怪的新西兰人,如此友善的一个部落,他们怎么会弄得被全岛追杀呢?
乔伊斯跟我们讲了新西兰人的故事。新西兰离瓦努阿图很近,几乎每年都有人来,会给村里一些钱,然后拉几个土著去当脚夫。他们的优越感过剩,对土著很不尊重,像服务员一样呼来唤去。在山上的时候,随处扔垃圾,甚至往火山里扔。最不能忍受的,是他们踢倒了土著的图腾——那个牛骷髅。
帐篷、绳索、村子里用得着的东西,我全都留给他们了。乔伊斯拿着发电机的时候特别高兴,问我:“你见过黑色的沙滩吗?”他把我带出村庄,眼前很大很大一片沙滩,全是黑色的沙子,也美得一塌糊涂。
喝了这碗酒,我们是兄弟!
乔伊斯说:“这片沙滩,你现在能看到的,就都是你的。”我的兄弟送给了我一片沙滩。他承诺,我们再去的时候,他会在沙滩上给我们盖好房子。
临别,乔伊斯说:“说中文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直升机带着我们离开了安布里姆岛。俯瞰下去,像是《阿凡达》的世界。绵延林海,多彩丛林,缭绕火山,湛蓝海洋。
马鲁姆火山熔岩湖依然激荡在我耳边,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这里见证了生死相依,我在这里得到了一个兄弟、一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