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墙边一铺大炕,上面铺着灰色的胶合板,被子都摞在一起,旁边坐着七八条汉子,地下也有不少人,或站或坐,齐齐地盯着我。我有点紧张,团团作了个揖,说我是个律师,今天跟兄弟们一起落难了,行贿不是什么大事,过两天就能出去,将来兄弟们如果用得着我……还没说完,一个扁头汉子腾地跳下,劈面就是一掌:“我去你妈的!刚进门就敢套交情!谁他妈跟你是兄弟?”我脸上一烫,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众人大笑,光头极为得意,绕着我来回踱步,神情淫荡而又狰狞:“你!知不知道规矩?”我心想知道不行,不知道更不行,正琢磨怎么回答,扁头抬手就是一记耳光:“站直了!操你妈问你话呢!”我脑袋一晕,两耳嗡嗡鸣响,赶紧说“知道”。他一声狞笑:“知道就好!你说,你该叫我什么?”我说正要请教高姓……“大名”还没出口,脸上啪地又挨了一记:“高你妈逼高!叫我‘爹’!”我大怒,翻眼瞪他,光头拍腹冷笑:“嗬,还挺倔,让你叫爹听见没有?”我紧握双拳,心中的火一股股地往上窜。他猛冲过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操你妈还敢瞪我!你叫不叫?叫不叫?!”我怒不可遏,一掌把他推开:“不叫!你他妈有种打死我!”仓里轰地大乱,扁头看我一副拼命的架势,知道不好惹,扭头问铺上的一个矮子:“董哥,这怎么办?”矮子缓缓站起,嘴撇着,牙龇着,身上的外套斜披着,一副千军万马指挥若定的派头:“怎么办?按规矩办!”我知道这必是董葫芦,赶紧告饶:“董哥,你高抬贵手,刚才邓干部也说了……”他手一摆:“少他妈拿干部来压我,这地方我说了算,刚进来就敢愣充硬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小六子,黑三,给他放放血!”两个家伙应声站起,我心中一惊,被黑三一拳打中胸口,重重地撞到门上,轰地一响。旁边的扁头不甘示弱,狠狠一拳捣中我的肚子,我一声惨叫,一下弯了腰,小六子拍马赶到,一膝撞在我头上,这一膝重极了,我扑通栽倒,眼前金星直闪,他大概也有点疼,在后面恨恨地骂:“操你妈的!头这么硬!”说着砰砰跺我的后背:“我叫你硬,叫你硬!”我几乎窒息了,手脚并用地向前爬,黑三尖声大笑:“操他妈的,他还敢跑!”冲过来一脚踩在我的脖子上,我嗷嗷地叫,脑袋里忽地一闪,想这哪是平常的下马威,这是要我的命!情急之下顾不了太多,忍着疼向前一拱,翻身抱住黑三的腿,一下把他拖倒。屋里轰地一响,黑三坐地大叫:“他敢还手!操他妈的,他还敢还手!”铺上的人同时站起,七嘴八舌地嚷嚷:“打,打死狗日的!”我一咬牙,身上也不疼了,在人群中奋力冲撞,一个虎跳蹿到铺上。一口气还没喘匀,腿上砰地挨了一脚,我仰面摔倒,刚想爬起,被几个人死死摁住,董葫芦大声招呼:“不能有明伤,打肚子,打肚子!”一群人呼地围了过来,拳脚噼啪作响,全落在我的胸腹之间,不知打了多久,那个扁头又凑过来:“叫不叫爹?”我心想大不了一死,决不能受此污辱,憋足气吼了一声:“滚你妈的!”他哈哈一笑:“好!有骨气!闪开,看我的!”说着往后退了两步,一个俯冲,一头撞在我胃上,我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旁边人大声叫好,黑三看得兴起,狠狠一拳砸中我的肚子,我长声惨叫,感觉五脏六腑全碎了。一群人哈哈大笑,还是不住手地打,我眼前阵阵发黑,几次都要昏厥,忽然有人直扑进来:“别别别……别打了,再打就就就就死了!”几双手登时松开,我趁势一滚,缩到角落里呼呼直喘。黑三怒斥:“这疯子敢挡横,操你妈,踢死你,踢死你!”
那人扑通栽倒,一群人围过去噼啪地打,正不可开交,忽然有人大声吆喝:“干部来了,干部来了!”接着铁门当啷大开,先前的瘦子直冲进来,一声怒吼:“怎么回事?!”我如见救星,摇摇晃晃站起,还没开口,被刚才救我的人一把揪住:“别别别……不行,不行!”说完哇地吐了一口血,我回过头,看见刘元昌脸色煞白,两眼瞪大,表情十分紧张。我顿时省悟,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坐下。瘦子看看我,脸色一沉:“董葫芦,这是不是你干的?”董葫芦立时站起:“汤干部,你可别误会,谁都没动他,不信你问他自己嘛。”瘦子冷笑转身:“魏达,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人打你?”我摇摇头:“没有!”他直瞪着我:“什么没有?你这脸是怎么回事?”我说:“不小心摔的!”他大怒:“放你妈的屁!摔跤能摔出五个手指印来?”我颓然坐倒,胸腹间一阵剧痛,瘦子悻悻跺脚:“我警告你们这些王八蛋,以后不许碰他!再让我发现,董葫芦,信不信我捆你三天?”说完骂咧咧地走出去,我疼得难忍,连喘了几口粗气,扭过头问刘元昌:“你……哎哟……你怎么进来的?”刘元昌嘿然一笑:“你………你教我的!进来……有……有……有饭吃!”我暗叹一声,胸腹间又是一阵剧痛,坐都坐不直了,靠着他的身子呼呼直喘。很快到了午饭时间,两个老太婆推着车过来,一大桶清水煮白菜帮子,一大桶发霉的米饭,气味十分不堪,猪闻了都要捂鼻子。我没有餐具,临时借了个小塑料盆,吃了两口,实在咽不下去,干脆推给刘元昌,他喜出望外:“哎呀,这……这……”还没说完,眼前人影一晃,被那可恶的扁头一把夺去:“这可是大米饭!你他妈一个疯子,哪轮得到你?”我大怒,立时便要发作,被刘元昌一把拉住:“别别别……生气,我我我吃点就行,饿……饿习惯了。”我心里一酸,想这他妈是个什么世界啊。
曹溪的惯例是午后放风,犯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到院里,有地位的高声谈笑,没地位的埋头劳作,有洗衣服的,有拖地的,刘元昌一边咳嗽一边擦洗马桶,好容易洗完了,扶着我慢慢地往外挪,我疼痛难忍,走一步哆嗦一步,刘元昌自己也很虚弱,走了不到十米,两人呼呼直喘。董葫芦斜我一眼:“你没事吧?”我艰难硬撑,说没事,他摇摇头:“谁都得过这一关,过去了就好了,其实……唉!”我说明白,谢谢你,董哥。他沉思半晌,忽地提高了声音:“你睡铺上吧,对了,被褥送来没有?”我说还没有,家里可能还不知道呢。他一皱眉:“行了行了,我让他们帮你对付一套!”说完大摇大摆地走开,那扁头紧紧跟随,表情淫荡,姿势下贱,浑身没长半两金贵肉,谁见了都想踹他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