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得急办,我开着车直奔中院,先到立案庭把左季高找出来,这老小子上次收了我一份重礼,见面特别热情,我也没客气,把事一五一十说明白了,左庭长沉思半天,一言戳中要害:“这事有个要点,只拉弓,不放箭,对不对?只要德国公司的诉状一到,我立刻给通发打电话,声势造大,就说我们成立了调查组,我亲任组长,大立案嘛,对不对?他们都是外行,听见‘法院’俩字腿就发抖,再说这案子本来就有疑点,谁敢说半个‘不’字?不过咱们这调查组,嘿嘿,一不查账,二不取证,只说案子的严重性,这些贪官本就心虚,他怕不怕?他怕了怎么办?要不要找你来求我?剩下的你知道怎么办了,对不对?”我连连点头,他翻翻眼皮:“你说这五千多万里只有八百万是赃款?不可能吧?为了这么点钱,他们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我服了,这厮是真正的高人,赶紧解释:“这只是他们的说法,我也不信,估计至少有一千八百万。”他咂咂嘴:“嗯,这还差不多。道上规矩见面分一半,这你知道,对不对?我没那么黑,让他们出八百万,你四百我四百!”我嘴里发苦,说这事不好办,他们这钱捞得也不容易。左某一声冷笑:“当事人还没说话,你就敢在这儿蒙我?你他妈哪边的?将近两千万的黑钱,对不对?我要四百万他还敢嫌多?”我还是叫苦,说民二庭那边也要打点,要得太狠了,没法跟上家交代。他扑扑地吐着烟,忽然撂下一句狠话:“别的我不管,只要这案子经我手,至少要给这个数!”说着竖起两根手指,我心里有底了,脸上还是为难,说那我去跟对方谈,实在不行,我那份就不要了。他乜斜半天,一副“我才不信你有这么高尚”的表情,我赶紧告辞,心头忍不住得意,想任你奸似鬼,照样喝老子的洗脚水,赃款可不是一千八百万,而是整整五千万!出来后给昭阳所的元臻成拨了个电话,说好了由他代理那家德国公司,马上写状子起诉通发进出口公司,不管输赢都给他五万。小元激动坏了,连说了七八遍“谢谢魏哥”,我笑眯眯地收了线,这时肖丽发来一条短信: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恍然大悟,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想这些天赚钱不少,她表现也挺乖,干脆出次重手。
到花店买了花,挑了一张精致的贺卡,写完祝她生日快乐,觉得还少点什么,又到Prada店里转了一圈,最便宜的坤包都要四千多,想想还是肉疼,拿了几份免费赠阅的宣传单,开车直奔范阳路,在路边小摊上花三百七十元买了个假的,做工几可乱真,有LOGO,有标识卡,还开了一张六千八百元的发票,外面用彩纸精细地裹了一层,华彩闪烁,光可鉴人,代表我在这红尘间最真诚的祝福。
回到家快十点了,肖丽特别高兴,背着那个假Prada在镜前扭啊扭的,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我洗了澡,吃了两块冰凉的西瓜,困意渐渐上来,靠在沙发上一顿一顿地打瞌睡。正迷糊中,突然砰砰两声巨响,我一激灵,腾地坐直,肖丽一脸惊愕:“门外……有人!”我几步走到门边,隔着门镜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心中惊疑莫名,打电话通知楼下保安,对方十分客气,说正在密切监视我的楼道,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派人处理。我安心了,脱了衣服准备冲凉,突然又是两声巨响,我又惊又气,抄起一把剔骨尖刀大声怒吼:“谁!再他妈踢门,我报警了!”外面立刻静了,从门镜往外看,楼道里还是空空如也。我心中十分忐忑,也不敢出去察看。肖丽也有点困惑,说会不会是隔壁那个小淘气?我好像看见他回来了。我恍然大悟,心中暗自好笑,想真成惊弓之鸟了,一点响动都吓成这样。隔壁住的是个姓刘的生意人,有个八九岁的儿子,惯得顽劣异常,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每次进电梯都要把所有楼层按个遍,真是连狗都烦。去年我养了只猫,有一天不知怎么溜了出去,被这小子逮住了,涂了满身的绿漆,还喂它吃芥末,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那猫也不是善类,瞅准机会狠狠啃了一口。为这事两家还吵过一场,我让他赔猫,他让我赔人,差点闹上法庭。后来这小崽子见了我总龇牙咧嘴的,没事就到我门上踢两脚,多半都在深夜,搞得我恚怒无比,天天拉着他爸讲民法。他爸也烦透了,干脆送他进了贵族小学,圈得紧紧的,没事不让出来,总算让我睡了几天好觉。
那以后再无动静,我冲完凉,躺在床上默默地想心事。门外突然震天价响起来,这次力气更大,时间更久,大有把门踢破的架势。我气炸了,奔过去一把扭开门,正想喝骂,楼梯边倏地一闪,一个人疾冲而至,我知道不好,翻身蹿回屋里,刚要关门,已经被来人牢牢撑住,我心里一抖,伸手摸刀,这时脑袋嗡地一响,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整个人仰面朝天摔到了地上。
陈杰满面悲愤,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我料知难逃一劫,心里反而镇定下来,坐在地上一点点往后挪,眼珠乱转,四处寻找可乘之机。肖丽闻声跑出,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挡在我身前拼命推搡陈杰:“你来干什么?出去,出去!不许你碰他!”陈杰挥手就是一耳光:“你给我滚!”肖丽应声而倒,我大怒,一跃而起,拦腰将他摔倒,转身招呼肖丽:“快,打110,报警!”话音未落,陈杰嘿了一声,腰一挺,翻身将我压在下面,迎面就是一拳,我这些年缺乏锻炼,被打得几乎晕厥,半天都动不得。陈杰回身抓住肖丽,指着我恨恨控诉:“你他妈害我!你他妈害我!”我刚想辩解,他竟然哭起来,掀开T恤让我看他的胸口:“你个王八蛋,让他们打我,打得我吐血,你……还让他们还强奸我!你个王八蛋,你不是人!”说着将我一把拖到墙边,揪住我的头发砰砰往墙上撞,我眼冒金星,手脚不停划拉,突然抓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眼倒尖,一脚跺在我手腕上:“让你拿刀!让你拿刀!”我疼得哎呀乱叫,这时只听嗒嗒一声轻响,他的手忽然松了,我血流满脸,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及细想,回手一刀捅了过去。
正是午夜时分,墙上的挂钟忽然当当敲响,寂静的夜里听着格外惊心。陈杰两眼圆睁,看看肖丽又看看我,再低下头看着胸口那把直没至柄的刀,神色惊恐至极,嘴巴张了张,哦哦地叫了两声,扑通一声栽倒地上。
肖丽惊呆了,手里的电警棍当啷落地,依然嚓嚓地闪着电火。我脑袋像挨了一记炸雷,轰轰地响,头上汗水与血水同流,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原来汗这么咸,血这么甜。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的脖子终于能转了,肖丽呆呆地望着我,我说:“你他妈总算把我拖下水了。”她慢慢地瘫在地上,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想打就打吧,想骂就骂吧,如果还不解恨,你把我也杀了吧。”
我们久久对视,目光中有愤怒、有绝望,更多的是仇恨。多日来我们小心翼翼粉饰的那个东西,如今原形毕露,横亘在我们冰冷的目光中,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我幸灾乐祸地告诉她:“我过失杀人,三年;你是从犯,运气好判二缓三,不用坐牢,不过从此有了前科,这辈子别想好好做人了。”
她惨然一笑:“我们……都成罪犯了。”
陈杰渐冷渐僵,那刀正中心脏,血流得不多,在地上凝成乌黑的一摊。我忽然狂乱起来,刷地拔出刀,心中杀机大起,恨不能把整个世界夷为平地。肖丽惊恐万状地瞪着我,我操刀走到她身边,浑身剧烈地颤抖,她吓呆了,哇地哭出了声,我一下醒了,汗水涔涔而下,强行镇定心神,把利害得失全想了一遍,过去搂搂她的肩膀,说别怕,我有办法,来,我们把他抬起去。
死人真重,费了吃奶的力才抬进浴室。我把浴缸的塞子拔出来,用纱布细心地裹了一层。这样既不会妨碍渗水,又不至于在下水弯管处留下碎屑。大学时旁听法医课,听过不少毁尸灭迹的案例,许多案犯堪称高手,尸体处理得天衣无缝,唯独疏忽了这一点,最后还是锒铛入狱,身首异处。直起腰来叹了口气,心中百味俱全,狂乱、焦躁、恐惧,还有点无端的快感。抖着手把陈杰的衣服剥了个精光,转身到厨房拿过两把剁肉刀,肖丽脸色苍白:“你……你要干什么?”我问她想不想坐牢,她摇摇头,我挥了挥手:“那就去烧一锅开水,现在!”
我想清楚了,一定不能报警。说正当防卫也没用,陈杰没带刀,刀是我的,怎么说也是个防卫过当,何况这事牵连众多,一旦进了局子,肯定要全盘吐露。十四年苦心经营,不能就这么毁了。我在陈杰的尸体前站了半天,喘了几口粗气,一把拖出陈杰僵直的胳膊,咬了咬牙,狠狠一刀剁了下去。
我是法律科班出身,这些年一直在司法行当周旋,学了不少反侦察技巧。只要做得干净,相信他们抓不到我。
剁了几刀,满身都是鲜血。肖丽只看了一眼,倏地软倒,蹲在屋角哇哇狂吐。这时门外脚步声大作,接着是急促的门铃声,每一下都像是在心里擂鼓,我魂魄俱飞,跟肖丽对视一眼,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只听一个声音高叫:“魏先生,我们是物业的,刚才看见有人闯进了您家,我们要进来检查!”我手脚酸软,扶着门强作镇静:“你们看错了,没人进来!”对方还不放心,说我们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请开门。我头皮阵阵发麻,想监控录像是洗不掉的,干脆认了:“哦对,刚才来了个朋友,已经走了。”对方大惑不解:“咦,没看到有人出去呀。”我火冒三丈:“你们怎么做事的?!一个大活人都没看见,我他妈投诉你!”几个保安连声道歉,橐橐下楼,我长出一口气,一步一挪地走回浴室。肖丽吐得快虚脱了,我胃里也是阵阵翻腾,不过事已至此,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挥起刀,没头没脑地剁了下去。血水横流,残骨烂肉溅了一地,邪恶的种子在心里慢慢发芽、成长,枝繁叶茂,每个毛孔都齐刷刷地大张着,我狞笑着想:去他妈的,死活就在今夜,老子豁出去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指纹是人体重要密码,而且不易消除,只有下锅煮了,熟肉更容易腐烂。我把两只断手扔进锅里,咕嘟嘟煮了几分钟,满室飘满奇香。我靠墙而站,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吃了它会怎么样?人肉跟猪肉不他妈一回事吗?跟着肚子咕咕乱叫,我怔了怔,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这时手机震响,我汗出如浆,虚弱地说了一声“喂”。
“你在不在家?”
我没回答,反问他什么事。
“我就在你楼下,”首阳分局的陈局长严肃地说,“在家等着,我马上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