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播种泪水了
“是时候播种泪水了，”历书说
祖母对着奇妙的火炉歌唱
孩子画下了另一幢隐秘的房屋
——伊丽莎白·毕肖普《六节诗》
本文描述的是这样一种动物：它狂妄自大又卑鄙无耻，自夸聪明却浅薄无知，口称仁德却嗜血成性，它极度危险，极度贪婪，极度残忍，它拆毁时间，屠杀生灵，与一切逝去的事物为敌，也与一切未来为敌，却自诩是宇宙的良心。
谨以此文，献给史上最自私、最疯狂、最愚蠢也最无耻的动物——人类。
一、坟前书
你们有一个坟
那里不拥挤
——保罗·策兰《死亡赋格》
（一）
可以断定，人类活不过这个千年了。
从第一只猴子直立行走算起，人类走过了百万年的路程，现在已经是日落时分。根据中国的轮回理论，落下的太阳会再次升起，死去的人将重新复活。而现在，轮回之钟已经停摆，永恒之夜渐渐降临，这一夜无比寒冷，无比漫长，没有光，没有热，也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日出。
时间即将停止，浩劫即将到来，一切都将失去意义。人类静静等待着那个硫磺与火的日子，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结局近了。这结局不可逆转，无法改变，就像一栋楼迟早会塌，一个人终究要死。
一个人死了，活着的人哭两声。所有人都死了，浩瀚宇宙寂静无声。
灭亡的日子近了。活着的人们，请从现在开始播种泪水。因为你们死后，永远不会有人为你们而哭。
记住这句话，但愿它不会成真：
未来千年，人类必将灭绝。
（二）
一九九七年五月，加蓬的原始森林中发生了一场猴群血战，几万只猴子为了争夺领地大打出手，它们互相撕咬，吱吱尖叫，打得血流遍地，尸横遍野，一直打了几个月，等到战争结束时，人们盘点战果，发现这片原始森林中的五万多只猴子，只剩下不到三万只。
这正是人类的功德之一。连年的毁林造田和过度砍伐使森林严重破坏，猴子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环境越来越差。我们知道，猴子是低级动物，没有情感，也不会理性思考，当栖身的树木日渐稀疏，它们只能自相残杀。
猴子需要树木，而人类需要地板，这是一个深刻的事实。
我们来看看人类的地板上有些什么：
创世之初，地球上有七十六亿公顷原始森林，到一八六二年还剩下五十五亿，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根据绿色和平组织估计，按照目前的人口增长速度和人均木材需求量，到二〇四〇年，这不到一半的森林将再减少百分之四十，那年我六十六岁，也许尚在人世。到二一〇〇年，地球上全部的森林将荡然无存。那时我已经死了，但我的孙子一定还活着，如果他仍然需要木地板，只有砍自家门前的树了。
失去了森林的地球是这样的：百分之九十的淡水白白流入大海，地面风速增大百分之七十，百分之九十的陆地生物都将消失。
只有人类还活着，我们知道，人类有情感，也会理性思考，是最高级的高级动物。
二一〇〇年，让我们静静等待那个日子。
（三）
森林被毁的直接后果是水土流失。根据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报告，世界上现有耕地十三亿七千万公顷，因为环境的不断恶化，现在每年有六百万公顷的土地沦为沙漠，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扩大中。
13.7亿÷600万≈228.3
那是公元二二三三年四月。“耕地”成为历史名词，“农民”成为历史名词，“粮食”成为历史名词……当一切都成为历史名词，只有人类还幸福地活着。
在中国，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起，沙漠就以每年两千四百六十平方公里以上的速度扩展，有一种耸人听闻的说法是：沙漠前锋离天安门只有七十公里了。
七十公里。我爱北京天安门……
（四）
上世纪七十年代联合国水资源会议发出过一个警告，认为“水即将成为一个深刻的社会危机。”三十年过去了，“即将”已经成为事实。
“二十亿人口饮用水紧缺，十亿以上的人口饮用受到污染的水。”
“在发展中国家，各类疾病有百分之八是因为饮用了不卫生的水而传播的，每年因饮用不卫生的水至少造成全球两千万人死亡。”
一年两千万，一月一百六十七万，一天五万六，一小时两千三百三十三，一分钟一百。
“中国有监测的一千二百多条河流中，八百五十多条受到污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城市水域遭到污染，许多河段鱼虾绝迹……”
“九十个国家和百分之四十的人口出现缺水危机。中国六百四十多个城市中，缺水城市三百多个，其中严重缺水城市一百零八个。”
“前水利部长钮茂生：如果不迅速采取节水和治污行动，在三十年内，中国的干净饮用水就将枯竭。”
有经营头脑的商人现在可以准备了，储存一万吨纯净水，一百年后就可以发大财。
（五）
还有海洋。从小学起我们就学会了一个词：蔚蓝的大海。
再说一遍吧：蔚蓝的大海。它马上就要变成黑色的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盟军缴获了德国重达三十万二千八百五十七吨化学武器，其中包括能致人死命的芥子气、塔崩、萨林等，全部沉入公海。”
“从一九六七年的托雷峡谷一号油轮泄油事件以来，世界上已经发生了十五起重大泄油事故，泄漏原油总量达二百二十九万立方米。”
“近年来因为海洋运输、沿海采油、事故泄漏、废物处理等原因，使每年排入海洋的石油及石油制品达五百多万吨。”
“海湾战争期间泄漏入海洋的石油数量高达两亿四千万加仑。”
“全世界每年往海洋倾倒各种废弃物多达二百亿吨。”
“地中海已经成了世界上最脏的海，每一平方公里海面就有五百公升焦油。”
“渤海已有近一半海域被污染。专家们警告，如再不采取措施控制污染，十几年后这里将变成死海。”
……
报复已经来了。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报告，全球海洋渔业资源正面临枯竭的危机，大量鱼种濒临灭绝，蓝鲸只剩下十五头，长须鲸只剩下一千多头，灰鲸即将绝迹，海豚、海象、海豹的数量急剧减少，北海牛已经灭绝。不堪忍受的海水使巨鲸集体自杀，海鸟大量死亡。一位专家断言，如果不采取紧急措施制止污染，地中海所有生物将会在三十年内死光。在北海，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死鸟、死鱼和焦油沥青块随着潮水冲到海滩上。在黑海，一九八六年捕鱼量为九十万吨，一九九六年只有十万吨。一半以上的鱼患有环境病，百分之四十以上的蝶鱼和比目鱼患有肝癌，连南极企鹅和北极熊体内都检测出了DDT……
大连湾：大量海带腐烂，大量贝类死亡，海蜇绝迹。
青岛海域：一九六三年有一百四十一种海洋动物，到一九八八年只剩下二十四种。
舟山渔场：鱼类资源濒临枯竭，大黄鱼、小黄鱼产量大幅度下降，已形不成渔汛。海蜇几乎绝迹。
……
还有赤潮。近百年来，由于海洋污染日益严重，赤潮次数越来越多，间隔越来越短。在日本的濑户内海，原来几十年才出现一次，到一九六五年一年就出现了四十四次，一九七五年三百多次，现在已经成了一片血海。在中国近海，自一九八〇年以来，已经发生赤潮三百多次，猛烈时面积达几千平方公里，持续时间长达几十天。
……
法国学者伊斯柯瓦斯：“如果海洋死亡，人类便不复存在。”
死亡之前，让我们围好餐巾，拿起刀叉，吃掉最后一条鱼。
（六）
还有人口。公元元年世界人口有两亿，文艺复兴时有五亿，二十世纪初有十六亿，到一九八七年有五十亿，到二〇〇〇年有六十五亿，短短一百年间净增了五十亿人口。
根据联合国的有关报告，如果生育率维持现在的水平，即一个妇女生育超过两个孩子，那么到二一〇〇年全球人口将达到四百四十亿，二一五〇年将达到两千四百四十亿；到二三〇〇年，全球将有一万三千四百亿人口。
有人断定，地球能供养的人口上限是一百亿，那是在二〇二五年前后，还有二十年。
而美国人口咨询局预测说，如果按当前的增长速度，即每四十一年翻一倍，那么到二〇二一年为八十八亿，二〇六二年为一百七十六亿，二一〇三年为三百五十二亿……七百年后世界人口将达到百万亿的天文数字。有位德国科学家用数学模型和计算机预测公元二六〇〇年的世界人口，那时每个人在地球上只能占零点二三平方米的空间，连沙漠、南极、珠穆朗玛峰顶都算上，每个人只有零点二三平方米。
零点二三平方米。十个碗的面积，四张A4纸的面积，一个人的面积。
当他站着，你就不能转身；当他转身，你就不能坐下；当他坐下，你就不能躺着。
二六〇〇年，还有五百九十五年。谁能活五百九十五年呢？继续狂欢吧。
（七）
那就来一场战争吧。当空间越来越小，资源越来越少，加蓬的猴子是这么干的。
爱因斯坦说过，他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用什么武器，但第四次世界大战肯定是用石头和木棒。
石头也许会有，木棒却一定没了。如果木地板能杀人，那就揭下自家的木地板，参加伟大的人类光复之战吧。
很难想象人类在这几十年都干了些什么，从一九四五年八月，广岛和长崎爆炸原子弹以来，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美苏两个核大国储存的核弹头就高达五万多个，总当量一百三十亿至一百六十亿吨TNT，足以毁灭地球几十次，以当时的全球人口计算，人均约三吨TNT，如果算上其他几个核国家，核弹头总数超过七万个，总当量超过两百亿吨，全球每人分摊四吨。
小说中有个神父说：人人都是亿万富翁。现在这话应验了。
作为一个地球公民，即使你没有别墅，没有汽车，你也可以自豪地说：我头上有四吨TNT。
八千斤的石头搁在针尖上，一只手日复一日地推它……
（八）
渡渡鸟不会飞，灭绝了；
旅鸽飞得又高又远，也灭绝了。
道森驯鹿生性温和，灭绝了；
中国犀牛生性不温和，也灭绝了。（还有几个人记得“中国犀牛”这种动物？）
这就是人类文明的代价：物种灭绝。
根据统计，地球上原有五亿多种生物，现在只剩几百万了。而消失的兽类和鸟类中，三分之一是十九世纪前灭绝的，三分之一是十九世纪灭绝的，另外三分之一，就灭绝在最近的五十年。
联合国全球环境展望报告：五十年内地球资源将面临枯竭，地球生态系统在一九七〇年至二〇〇二年间迅速恶化，森林面积缩小百分之十二，海洋生物多样性减少三分之一，淡水生态系统锐减百分之五十五。一千一百八十三种鸟类与一千一百三十种哺乳动物濒临灭绝，有学者预测地球所有物种的百分之五十会在百年内绝种……
在夏威夷，一半以上的植物濒临灭绝或已经灭绝；在厄瓜多尔，由于人口增加、城市扩大等原因，原有的热带雨林几乎全被砍光，五万种生物灭绝……
根据国际自然资源保护联合会极其保守的估计，现在有一万五千五百八十九种生物正面临灭绝的危险，每三种两栖动物中就有一种濒临灭绝，所有的淡水龟都濒临灭绝，八分之一的鸟类和四分之一的哺乳动物处于危险状态，鲨鱼和发光类海洋生物中，百分之二十濒临灭绝……
地球上曾经有十六万种鸟，人类出现以后，平均每八十三年就会有一种鸟绝迹。一六〇〇年至一九〇〇年间，九十种鸟类灭绝，到一九八五年，原有的十六万种只剩下不到一万种，其中八分之一濒临灭绝，包括百分之九十五的信天翁、百分之六十的鹤类、百分之二十九的鹦鹉、百分之二十六的野鸡和百分之二十三的鸽子……
每消失一种鸟，就会同时消失九十种昆虫、三十五种植物、二至三种鱼类；每消失两种鸟，就会同时消失一种哺乳动物。
因为一切紧紧相连，昆虫和鸟，老虎和鱼。人类坐在塔尖上，看着这塔渐渐摇倒……
现在，时针每跳一格，就会有一种动物消失；日历每翻一页，就会有一百三十种动物和植物永远灭绝。不管它们生存了几亿年，经过多少灾难浩劫，看过多少沧海桑田，它们也注定活不过这最后的六十分钟，哪怕一秒钟……
生物学家认为，目前物种的灭绝速度比正常情况快了一千到一万倍，比形成速度快一百万倍，是地球史上最快的两次灭绝之一。另外一次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冰川纪，那时恐龙是最强大的生物，就像现在的人类，而现在，我们只能去化石馆看望它们了。
还有我们的表兄弟，猩猩。据统计，除人类外，地球上曾有过上百种其他灵长类动物，到二十一世纪，人类已将其中的四分之一完全灭绝了。
大猩猩研究专家珍妮·古道尔说，许多伦敦餐馆里都有所谓的“刚果料理”，我们知道，刚果是野蛮人的国家，他们吃猩猩的肉，而且不用刀叉。
在非洲，乱捕滥杀和埃博拉病毒使黑猩猩和大猩猩的数量直线下降，猩猩们最后的据点所剩无几。在印尼和马来西亚，猩猩们赖以生存的森林面积缩小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猩猩数量减少一半。在加蓬，二十年间类人猿数量减少一半。在乌干达，类人猿接近灭绝。
哈佛大学人类学家诺特预言，按照目前生存环境毁坏的速度，野生猩猩在未来二十年内就将完全灭绝。
那个日子近了，先是我们的表亲，然后是我们自己……
（九）
还有……
人类每年向大气排入的污染物超过六亿五千万吨。
人类每年制造垃圾十七亿八千五百万吨，这数字正以年均百分之八点三七的速度递增。
还有……
光化学烟雾、核污染、噪声污染、汽车尾气污染、农药污染、热岛效应、混浊岛效应、地面沉降、城市塌陷、铺天盖地的酸雨……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