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与仓央嘉措一起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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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关于西藏人精神世界的对话(3)

聂晓阳:我有一个朋友,最近离了婚,正好有个特别年轻的女孩子追求他,那个女孩对他很好,但是我这个朋友很矛盾,一方面想和这个姑娘好,另一方面又怕别人说闲话,怕这个女孩图他的钱,结果本来的一个好事,成了他的折磨。

丹增塔克:这就是自己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我们藏族人习惯不太去想后果,两个人相互喜欢就会在一起过,不会考虑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后果考虑太多,这种痛苦就是一辈子的痛苦。

聂晓阳:女人获得快乐似乎比男人要容易些,小孩子又比大人更容易获得快乐,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因为小孩子和女人更容易把问题简单化,更容易获得内心和谐的缘故。

黄扎吉:有位作家说过一句话,说这个世界无论有多复杂,其实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往下一看,都很简单。

聂晓阳:所以,信仰就是让复杂的世界变得简单清晰。你一旦有了信仰,那内心就会很一致,很和谐,这样的话你就容易快乐。其实快乐真的很简单,但是在北京你就常常没办法想象快乐原来这么简单。

黄扎吉:我有一个藏族学生,她去打工卖服装,她知道进价是多少,所以每次有牧区来买衣服的人,人家问她多少钱,她说80元,然后又会偷偷和牧民说,你别买,这个进价只有20元。她没有办法把她知道的这个进价只有20元的事情藏在自己心里不说出来,那样的话她会很痛苦。结果是她最后被辞退了,但是她一点儿也不为失去工作难过,还是很开心。

聂晓阳:那我们还谈财富,尽管藏族人把财富看得比较淡,但是他们还是有财富观念的,比如说结婚的时候为了自己家族的财产不流失,往往兄弟几个娶一个老婆,那他们是不是把财产看得很重,这个怎么看呢?

丹增塔克:这个情况主要不是家庭财产的问题,而是有别的原因。过去牧区经常有部落和部落为了草地牛羊等打仗,一个家里如果男的都各自成家,力量就会分散,而如果一个家里弟兄几个娶一个老婆,那力量就会比一男一女组成的家庭更强大,这就是这种风俗的起源。现在有些地方还有这样的情况,那是因为如果家里有两个以上的男人,即使有一两个出外打工,家里还是会有男人。

聂晓阳:藏族人怎么看存钱的?

黄扎吉:他们对财富的观念也是有的,但不是很强烈。一般到了一定年纪,他们会放弃财产,捐给庙里。藏族是一个会放弃的民族,而汉族往往不会放弃,许多人到死都放不下。

聂晓阳:一般的牧民家里,肯定会有的穷,有的富,那他们的老婆会不会说你看谁谁家多有钱怎么样的?会不会两口子为这个吵架?

丹增塔克:绝对不会。牧区大部分是有钱就花掉。大家会相互帮助,但不会嫉妒。

德庆卓嘎:人还是要过得开心一点。自己去和别人比较,就是自寻烦恼。另外,别忘了藏族人是信佛教的,而佛教讲究因果报应。一个人这辈子该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自己上辈子种的因,比较了也没有用。

黄扎吉:我老婆(藏族)有时候也会比较,但是她也会说“快乐你用钱买得到么”。藏族人也不是纯粹为了自己快乐,他们会比较在意把快乐带给别人,而很多内地人追求的是把快乐带给自己。

聂晓阳:我们在拉萨看到,似乎这里的乞丐特别多。

黄扎吉:藏族文化把施舍看作一种快乐,所以藏族人也认为乞讨是很自然的。正是因为有那么多人乞讨,大家才能得到施舍的快乐。这辈子有机会向别人施舍,正是那些乞丐帮助人们积累功德呢。

德庆卓嘎:西藏有一个地方,家庭再富裕也要去乞讨,尤其农闲的时候,整村的人都外出乞讨。

黄扎吉:在佛法修行里,乞讨也是一种磨炼。

丹增塔克:刚才说的整村乞讨的地方是有故事的。相传这个地方曾经受过灾,由于没有吃的,一些人家里的男人就要去当强盗,后来有个活佛来到那里,劝说他们当强盗是害人害己,还不如去要饭。这样,这个传统就一直传承下来。人们认为,要饭可以增加自己的运气,同时也是警醒自己,宁可低头要饭,也不能害人害己。

聂晓阳:藏族人看到要饭的会不会看不起他们?

德庆卓嘎:绝对不会。

丹增塔克:讨饭的到老百姓家里,绝对不会空着手回去。任何时候我身上一分钱不带,到了藏区一点问题也没有,在牧民家就可以吃、可以住。

聂晓阳:西藏人会不会让小孩子好好读书,以便将来衣锦还乡什么的?

德庆卓嘎:藏族人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藏族人对当官也不热衷,觉得这样是靠别人生活一样,不自由。沙加活佛有一句话,“不按照国王的意思去办事,大臣再有本事也是无用的”。所以,让孩子出人头地什么的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我们倒是经常教育小孩说,某某活佛做人如何如何好,你要好好向他学习,等等。

聂晓阳:还是要学做人。

德庆卓嘎:对。对一个人老百姓的观点不是看他多有钱,或者多么有权力,而是看他是不是善,是不是会做人。我知道内地一些成功学的书教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要“厚黑”,但是这些书在西藏没有市场,西藏人最注重的就是做人。

4、 对话西藏社科院原院长平措次仁

聂晓阳:这次我们主要是想请教有关西藏人内心世界的话题,比如,西藏人为什么会更加容易满足和快乐?

平措次仁:藏族的确比较容易知足,这是很重要的,你有钱有权但是你不知足就不会快乐。我在农村待了很长时间,那里的人有个糌粑、有点酥油就会很高兴,如果再来点青稞酒,那就更快乐了。这背后的原因,应该是宗教信仰。有人把宗教说成迷信,这是不对的。有信仰的人,把物质当作第二位的,把精神当作第一位的,可是现在很多人都本末倒置了,这就是因为没有信仰的缘故。

聂晓阳:把这个颠倒了的“本末”扶正,需要树立牢固的信仰。

平措次仁:我在内地待过很长时间,那时候内地也很穷,但不管是信马列主义还是信宗教,这都是信仰。人没有信仰人就变空了,那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聂晓阳:我们在西藏发现西藏人非常喜欢白色,是这样吗?

平措次仁:形容一个人的心很纯洁,汉族人形容说一颗“红”心,而藏族人会说心是“白”色的。这可能来源于藏族原始的苯教。在历史上也有很多这样的传说,把一个好人的头砍掉,如果说流出来的血是白色的,就说明这个人很纯洁。据说选择仓央嘉措为六世达赖的桑结嘉措被杀时,流出来的血就是白色的。

聂晓阳:仓央嘉措在内地有很多“粉丝”。

平措次仁:仓央嘉措的历史背景很复杂,了解他还是要结合整个历史背景和政治背景。他是政治的牺牲品,后来在被押解去内地的时候在青海跑掉了,最后活到64岁。有一个传记是写这一段历史的,记载得很清楚很详细,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历史资料,我是完全相信这个历史的。

仓央嘉措的诗歌,最早在1930年代就出版汉文翻译本,(于道泉)他们那一代理解得还是比较深的,但是我认为他们有些地方翻译得还是不好。藏文其实是很难翻译的,很多优美的东西没有办法翻出来。我曾试图把唐诗翻译成藏文,虽然我研究过这些,但是很多仓央嘉措的诗我都没有办法翻译出来。现在的翻译,对于仓央嘉措的艺术成就来说,我看最多也就翻译过来了30%,甚至连30%都达不到。

聂晓阳:你觉得和内地人相比,西藏人最突出的特点是什么?

平措次仁:西藏有一个传统,在你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去天葬台一次,这样当你看到肢解尸体时,就可以明白生命的意义,明白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有句谚语说:“乞丐一袋糌粑饱兮兮,国王一座金山饿兮兮”所以,我认为最重要的特点,是藏族讲究知足,知足的生活真的是很快乐。

聂晓阳:活着的时候去天葬台感受生命,那么藏族人是怎么看待死亡的呢?

平措次仁:在藏族人看来,生命是永生不灭的,所以藏文里没有“死”这个词,藏文的“死”就像搬家一样,从这里换到另一个地方,所以也没有多大痛苦可言。死亡不是痛苦,也不必害怕。

聂晓阳:藏族人一般怎么看待钱?

平措次仁:大部分人一生中花钱最多的地方,就是朝佛和捐给寺庙,或者施舍给别人。对西藏人来说,施舍就像存款一样,这辈子施舍出去的,下辈子就会得到好报。但是,在宗教里,施舍是不求回报的,就是说一个人不能带着某种目的去施舍。

聂晓阳:那乞讨的人不就等于负债么?

平措次仁:有些人过不下去了,自然就去乞讨,这不是什么太丢人的事。另外,人们会认为有些人去乞讨,也是命中注定的报应。历史上西藏曾有一个国王,他曾经三次把他的子民的财富平均了,把富有的人财物分给穷人。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穷的依然穷,富的依然富。后来,他明白业力(因果报应)是无法控制的,上辈子造的业不管怎么样今生都必须承受。

聂晓阳:西藏人讲究六道众生,他们认为人和其他的动物是平等的?

平措次仁:对,当然是平等的。西藏人对狗、对鸟等等都很好。

聂晓阳:可藏族也有猎人啊。

平措次仁:这个不一样,为了谋生的捕猎不算杀生,只有滥杀才是杀生。猎人捕猎不会超过自己的需要。内地人什么都吃,但西藏人认为,你杀一头牛可以供很多人吃,但是你杀一只小动物却只够很少的人吃,所以西藏很多人是不吃那些小动物的,因为对一头牛和一条鱼来说,同样都是一条生命。

聂晓阳:所以我们说很多人喜欢西藏是因为这里的文化,比如藏族人转经祈祷的是六道众生得幸福,而不是自己怎么怎么样。

平措次仁:对的,他首先祈祷的是六道众生,这是大乘佛教的意义。

聂晓阳:比如说有一个灾难,现在只剩下一碗饭,他会只给自己的孩子还是会平均给邻居的孩子?

平措次仁:应该是平均的。西藏文化不强调众生的分别,因为别人家的孩子也许上辈子或者下辈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传统的藏戏里有一个故事,说一个国王忽然想出家,后来他带着王妃到深山里修炼,佛祖为了考验他,向他要王妃和孩子,他就把自己的王妃和孩子都施舍了出去,最后连自己的眼睛也施舍出去了。

聂晓阳:那我们回到幸福感的问题,什么是幸福的捷径?

平措次仁:替别人考虑得多,你的内心就容易知足,这样就比较容易幸福。

聂晓阳:在藏族文化里是如何看待母亲的?在藏族文化里会不会专门颂扬母爱?

平措次仁:这个和汉族差不多。在藏语里,“喇嘛”就是六道众生之母的意思,也就是说,母亲就像佛一样。

聂晓阳:那活佛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母亲呢?

平措次仁:都是一样的。喇嘛的喇就是高尚,嘛就是母亲。在西藏,即使当了喇嘛还可以回家探亲,而且可以常来常往,为母亲尽孝。

附录

附录一: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年谱

1682年,五世达赖圆寂,遗嘱秘不发丧。

1683年,仓央嘉措生于山南错那门隅。

1685年,成为灵童候选人,被秘密保护管束。

1688年,被确认为灵童,开始接受系统教育。

1690年,跟随经师正式学习佛法。

1695年,正式开始主持法事活动。

1696年,康熙皇帝来信责问,活佛身份公开。

1697年,在拉萨坐床,成为第六世达赖喇嘛。

1702年,加在政治斗争间隙,苦闷中要求退戒还俗,被劝止。

1705年,第巴桑结嘉措遇害。

1706年,遭废黜,押解北上途中逃脱。

1708年,游历峨眉山等地,在康区染上天花后自愈。

1709年,经理塘、巴塘秘密回拉萨,游历山南地区。

1710年,拉萨三大寺喇嘛寻访到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格桑嘉措。

1711年,在达孜被囚,后逃脱。

1712年,游尼泊尔加德满都,瞻仰自在天男根。

1713年,游印度,登灵鹫山,遇白象。

1714年,在山南朗县的塔布寺,人称“塔布大师”。

1715年,再次秘密返回拉萨。

1716年,率拉萨木鹿寺16僧人至阿拉善旗,识阿旺多尔济一家。

1717年,修建昭化寺。随阿拉善道格欣公主入京半年。

1719年,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格桑嘉措获得朝廷承认。

1720年,仓央嘉措转世灵童格桑嘉措坐床为达赖。

1727年,重建塔布寺(即石门寺)。

1730年,为岳钟祺征准噶尔大军祝祷,作法七日。

1733年,破土动工修昭化寺。

1735年,自筹一万两纹银,派阿旺多尔济去藏区学经。

1746年,在阿拉善承庆寺坐化,年64岁。

1747年,肉身被移到昭化寺高尔拉木湖水边立塔供奉。

1756年,弟子阿旺多尔济开始建造南寺。

1757年,弟子阿旺多尔济写成《仓央嘉措传》,肉身移至南寺建塔供奉。

1760年,清廷为南寺赐名“广宗寺”。

1783年,乾隆皇帝追认仓央嘉措为六世达赖。

1930年,于道泉用汉英两种文字翻译仓央嘉措诗歌。

1966年,造反派捣毁六世达赖灵塔并将肉身焚烧。僧人偷藏骨灰。

1981年,六世达赖骨灰重新造塔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