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兼,我父亲当初救过你父亲,危难之时出手相助,你不知恩图报,反倒恩将仇报,是何道理?我真真是看错了你,当初宋仪乃是你心尖尖上的人,你连她都害了!是我不该信你,也不该瞎了眼,以为自己能比过宋仪去。连你挚爱之人,你都下得去毒手,更何况我这根本没入你心坎儿的人?”
声音里,似乎带着一股血腥味儿。
赵淑忽然感觉自己很傻。
这些话,其实早该在她心底了,只是她想着自己与周兼的美满姻缘,半句也不敢翻出来想,翻出来看。
可是周兼依旧无动于衷。
他眼底的神情冷凝了一些,却是眉眼淡淡,仿佛被外头的冰雪染过了。
“情是情,法是法。更何况,我对你无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赵淑眼底的光华,瞬间熄灭。
她这才发现,眼前的周兼竟然如此陌生,往昔种种从她脑海之中走马灯一样过去,最终她才回想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罢了。
赵淑忽然笑了起来,满脸都是泪。
“好一个你对我无情……好一个无情……哈哈哈……”
“……”周兼沉默片刻,眼底却没半分怜悯,只问道,“可知道你二弟的去向?若你说出口,兴许还有一条生路。本来抄家,便并未说要灭族。”
“我只盼着他逃得越远越好,哪里还想着他回来?周兼,你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赵淑终于不再像是昔日的大家闺秀了,她冷笑一声,“今日你可高高在上,他日总有你也身陷囹圄之时!”
“……随你。”周兼知道,赵淑多半是不会说了,他看见对方的眼神,褪去了昔日的温婉,只留下怨毒的一片。
于是,一个念头升上来……
周兼想,当初的宋仪,是不是也这样呢?
只是无从得知了。
宋仪身陷囹圄之时,他根本不能去见。
抬眼,看着外头灰白的天光,周兼平静极了:“我本不会怀疑赵同知,乃是你昔日一念,害了你父亲罢了。你可还记得此物吧?”
他伸出自己的手来,一方浅蓝的绣帕,便在他掌中。
赵淑的目光落在上面,一股寒气忽然从她脚下窜到脑后,叫她整个人都僵硬住了。这一方绣帕,是周兼给她看过的。而赵淑,也知道此中来龙去脉……
那一万两银票……
隐隐约约,有一条线已经浮了出来,赵淑恍惚了。
周兼道:“昔日我周家落难,虽感念赵姑娘危难之中施以援手,可一万两,如何是赵同知能拿得出来?纵使赵姑娘对周某有恩,周某也不能坐视不管。还望赵姑娘见谅……”
“……见谅?”
哈……
周兼竟然跟她说见谅?
赵淑只觉得万念俱灰,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一下伏跪在地上,神情凄惨。
一念之差,竟至于此……
赵淑惨笑一声。
当初是她鬼迷了心窍,以为这对周家是个大大的恩德,有了这一点,她便能顺顺利利嫁入周家。可没想到,昔日她以为的救命稻草,如今成了催命的钢刀!
谁也没想到,赵家覆灭,竟然会是因为这个荒谬的理由。
可这一万两,并非她赵淑所送啊!
赵同知贪墨是不假,可这一万两乃是子虚乌有,从头到尾不过是阴差阳错。
这一万两,不过是个引子,可若没这引子,她父亲如何会倒?
原以为是周兼无情,到头来竟然是她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害了赵氏满门!
无比的荒谬,无比的怪诞……
赵淑惨笑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人彷如疯癫。她一下想起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目光再次落在那绣帕上的时候,却是骤然一顿。
“不……不对……”
不对!
这件事不对——是宋仪!
这个名字,一下跳了出来,让她整个人猛地一激灵。
是宋仪让赵礼,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
而那个时候的宋仪,也是被周兼送进过牢狱的人。
她仿佛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大笑不已。
“好,好,好狠毒的女人……我赵淑,自愧弗如!”
说到底,不过是宋仪闲笔一般的计谋罢了……
从赵礼,到她自己,到周兼,不过是被算计的一环。
好一个宋仪,好一个宋五姑娘!
她这般疯癫的情态,看在周兼眼底,终于让他皱了眉。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赵淑冷笑:“周兼……”
他抬眼,正对上赵淑一双漂亮的眼眸。
平心而论,赵淑虽比不得宋仪,却也是个标致的美人。
她眼神里的怜悯和嘲讽,再也没能遮掩住:“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周兼,周留非,你欠我的!”
你,欠我的!
如斯决绝。
她眼底闪过最后的疯狂,却忽然之间起身,一头撞在牢房石墙上!
“砰!”
一声响,赵淑的身子,软软委地。
鲜血顺着墙,缓缓流淌了下来,在她身下晕染成一滩。
周兼一步没能动,也来不及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身后的狱卒才惊慌失措地叫喊了起来,“死人了,快来人啊,死人了!”
赵淑死了。
周兼走了出去,外头雪还在下。
天已经晚了。
暮色昏沉之间,千家万户,灯火暖黄,周兼上了轿子,却不知往哪里去。
过了很久,他忽然低低道一声:“去天水观。”
道上无人,只有轿夫们的脚步声。
周兼听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地方。
他一路上山去,到了后头别院,便看见了宋仪住的别院。原来,不知何时,这些东西早听在了耳中,记在了心头……
周兼知道,宋仪就住在这里。
只是,站在伞下,朝前面望去,周兼只看见两扇紧闭的门扉,一把落了的铜锁……
旁边别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听见外头动静的微云出了来,后头站着袅娜的董惜惜。
“公子也是来找宋五姑娘的吗?她已经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