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神武军群情激愤的同时,在蒲津关内,皇甫恪看着堆积如小山的粟米大笑不止,前仰后合。秦晋这小竖子还真是说话算话,一万石粟米一斗不多,一都不少。
当天,皇甫恪就召集了一干亲信将领,商讨对待神武军的策略。
“诸位各抒己见,说说对待神武军,怎么是战呢还是和?”
几乎有半数以上的人默不作声,但也有一小部分慷慨激愤,声称要与神武军决一死战,打下整个冯翊郡,然后一路打到长安去。
皇甫恪捋着颌下的胡子,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一个年轻人。
“陈劫,你认为当下与神武军是战是和呢?”
叫陈劫的年轻人很显然对叫嚣死战这种态度不屑一顾,他轻蔑的看了那几个吵嚷最凶的莽汉,这才对皇甫恪拱手道:
“下走以为,我军与神武军并无一战之力,和当为上策!”
他的话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陈劫竖子,休要涨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神武军都是一群纨绔,如何是咱朔方老军的对手?”
陈劫想也不想,轻蔑的驳斥道:
“朔方军?敢问将军咱们还是朔方军吗?在神武军眼里,咱们不过是叛逆之军。名不正,言不顺此为不可战其一。”
“一派胡言,满嘴放屁……”
面对斥骂,陈劫毫不在意,由继续说道:
“其二,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军断粮了,如果不是秦晋送来的一万石粟米,诸位就都得喝西北风去……敢问诸位,靠喝西北风能打败谁?”
这次,陈劫的反问换来了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清楚,名正言顺云云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真正制约他们的,就是该死的军粮。
“实在不行,咱就投了大燕,有三万精兵在手,到哪里还能饿死了?”
“住口,我皇甫恪虽然背叛了大唐,却还没到给杂胡儿牵马坠镫的地步!”
皇甫恪陡然爆发,陈劫击掌三声,哈哈大笑。
“皇甫将军深明大义,下走感佩之至!安贼不过跳梁小丑,不出五载伪燕必定会覆亡!”
皇甫恪与陈劫一先一后对安禄山的大燕国表达了极大的不屑,使得在场诸位将领也都顿生轻蔑之心,纷纷认为安禄山这等人不足为凭。
“既如此,就趁早杀了安贼密使,省得日日看那秃脑门的胡狗在蒲津耀武扬威。”
安禄山一早就派来了密使,向皇甫恪封官许愿,只要他肯归顺大燕,就加封御史大夫,为西京留守,将来长安告破,关中八百里秦川尽握其手。
一张大饼画的又圆又香,但实际看来却是一未来许愿的无本买卖。安禄山算盘打的精,皇甫恪又岂会轻易入彀?
在场的人都是皇甫恪的亲信,因此讨论这些隐秘之事时,也就无所避忌。
皇甫恪在发怒之后,便又再一次沉默。说话的仍旧是陈劫。
“不可!安贼密使杀不得,还要遣人与之不厌其烦的商谈细节。”
“这是何故?既然打算与神武军合作,难不成还要将那几只胡狗放走不成?”
陈劫呵呵一笑。
“自然不能放,但也不能杀,非但不能杀,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又有人质疑道:
“如此做,又与鼠首两端何异?”
却听陈劫冷笑道:
“兵事从来就不是君子之战,岂不看秦晋食言毁诺在先?如果咱们杀掉了安贼密使,岂非向神武军亮出了底牌?到时会使皇甫将军陷于被动之中的。”
……
秦晋进入驿馆的时候,杜甫正在院子里,驿丞则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
原来,杜甫罢官之后本没有资格住进驿馆,但是凭借着神武军出具的公文,也勉强住了进来。一开始,那驿丞听说此人乃是神武军安排进来的候补官员,态度十分殷切。期盼着在博得个好印象的同时,也落下些赏钱。
谁知这个看似来头不小的家伙居然出手十分吝啬,既没有赏钱,连说话时都少不了那一身的穷酸气。因此,驿丞对杜甫就渐渐有了牢骚,再加上杜甫住进驿馆之后,神武军中连旅率以上的军官都没来过半个探望于他。
由此,见多识广的驿丞就私底下揣度,杜甫一定是花了钱走了门路,打算到冯翊郡求官的。否则,又怎么可能是这种待遇呢?
第二日晚间,有神武军中的队官到驿馆中公干,驿丞就趁机旁敲侧击,打听口风。对方提及杜甫时语气轻慢,得出的结论果然与他此前的判断大致不差。
于是乎,驿丞就开始处处刁难杜甫,先是在热水饭食上这等小事处处刁难,后来干脆撕破了脸要收他住宿钱。
对此,杜甫从无一句恶语相向,被驿丞逼急了就亮出神武军出具的公文,将驿丞顶了回去。
驿丞自然不敢说神武军出具的公文无效,但也由此恨上了杜甫,今日一早见他在院子里无所事事的闲逛,就指桑骂槐呵斥驿馆中的杂役。
“都是些只知道吃睡闲逛,没半分本事的夯货,连猪圈里猪都不如,猪还能杀了吃肉,看看你们有甚用?还不是白费粮食?”
杂役们为了保住糊口的差事,当然不敢有一句反驳,都只低着头顾着手中的活计。
杜甫却尴尬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以往虽然困顿,也没少受到冷落,但却从不曾和这种泼妇一般的人物打过交道,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出声道:
“杂役虽然地位低下,但也是人啊,况且他们将这驿馆搭理的井井有条,驿丞却将他们说的猪狗不如,实在有失偏颇”
驿丞本就是在指桑骂槐,见杜甫居然不自量力的教训自己,顿时发出一阵怪笑。
“是啊,杂役们虽然猪狗不如,却也自有的价值。阁下呢?”
杜甫没想到驿丞说话竟如此刻薄,一时间竟语塞了,难道还要与这眼尖嘴利之辈互骂不成?
“杂役们猪狗不如,你就如猪狗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驿馆门口传了过来。
驿丞闻言更是怒上心头,居然还敢有人奚落他是猪狗,但转过身看清楚身后之人时,双腿一软竟跪在了地上。
“使,使君?卑下,卑下……”
转瞬间,牙尖嘴利的驿丞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从秦使君的眼中看到了怒气和杀意。
秦晋正眼都不瞧那驿丞一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来到杜甫面前。
“秦某来晚了,子美兄久等!”
秦晋之所以在杜甫住进同州城五日以后才来见他,乃是因为在这之前亲自出城安排军粮,以及和皇甫恪的暗中交易。因此,一连耽搁了数日,才倒出功夫,不想刚刚进入驿馆就目睹了一出小人勾当的戏码。
当秦晋说出“子美兄”三个字的时候,那驿丞身子一颤,险些昏死过去,后悔不迭走了眼,居然得罪了秦使君的朋友。
以字号相称,自然就是亲近之人了,比起下属抑或是亲信还要近了一步。
这五日其间,杜甫亦度日如年,日日盼着有任免公文下发,却总是希望落空,并且还要时时受那驿丞的奚落。不想就在几近绝望之时,秦晋竟亲自登门拜访了,一时间他竟有些哽咽了。
“杜某此来愿为使君驱策……”
秦晋则道:
“何谈驱策?是秦某要借重于子美兄啊!”
秦晋拉着杜甫来到院中的石墩上并肩坐下,这才笑着说道:“冯翊县令薛景仙尸位素餐,绝不适合在郡中首县为县令,秦某以为子美兄正是县令的不二人选!”
此言一出,非杜甫难以置信,就连那心惊欲死的驿丞都差点生出一头碰死的心思。
在同州城里,如果说郡太守是第一号人物,那么冯翊县的县令就是第二号人物。就连所谓的郡长史,以及诸多司马功曹,其地位都远远不及这个郡中首县的县令。
秦晋让杜甫做冯翊县的县令,驿丞顿觉天塌地陷,将来此人只要随便寻一个借口都能让他万劫不复。
好在驿丞是个极是变通的人,在杜甫还没就秦晋的表态做出反应之前,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趴在这位县令面前。
“卑下,卑下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明府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卑下一般见识……明府看在卑下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
对于驿丞的前倨后恭,秦晋心里充满了厌恶,但这是杜甫与此人的矛盾,他也不便插手。至于杜甫如何处置,他更是不打算插手了。
岂料杜甫却将他扶了起来。
“你可知错?”
“卑下知错,卑下知错,卑下再也不敢了……”
片刻之前还趾高气昂,一副颐指气使嘴脸的驿丞,此刻已经哭成了个泪人,脑袋小鸡啄米一样的频频点着。
“既然知道了教训,以后就该宽以待人,焉知眼下落魄之人,他日没有腾达之时呢?”
杜甫语气平静的教训了那驿丞一句,只觉得人生痛快不过如此,连日来的憋闷之气竟在瞬间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