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道家哲学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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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道家的艺术哲学(4)

为老子哲学所自觉揭橥的这种模糊化了的思维方式,以把握世界的整体性及事物之间的内在关联为其特征。这种模糊思辨,曾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滋润着中国文化灿烂之花,不但在理论思维方面为人们探索宇宙的奥秘,提供了重要的认识工具,而且还在审美思维方面,表现出独特的魅力,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艺术的发展,特别是对诗歌与绘画,在理论与创作上形成自己独特的民族特色,起了极大的作用。

这种模糊思辨方式是怎样形成为审美思维的呢?如前所述,老子提出“道”这个概念,实际上是通过静观宇宙万物包括人世生活无数偶然性(有)而得出的对于“自然的必然性”(无)的认识。但是,老子在当时还不可能这样明晰地从偶然和必然的辩证关系上来把握和描述这个作为“自然的必然性”的“道”,因此,对“道”的描述就带有一定的不可知的神秘色彩,颇为玄虚。但由于“道”的概念究竟不是纯凭玄想得到的,而是以对宇宙万物的观察为基础的,因此老子论体“道”的认识过程及对于“道”的描述,首先还是有清晰明确的一面,比如“常有欲,以观其徼”。老子谈认识,不完全否认观察客观实际的必要性,他说:“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奚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但他认为,对于身、家、乡、邦、天下的了解,诉诸感官固然可以,当认识进一步深化,要达到对万物本原的“道”的认识时,感官就不够了。从而他说:“常无欲,以观其妙”,在认识的这一阶段里,需要的不是目视,而是心观,这便是所谓“玄览”。“玄览”或曰“玄监”,是一种诉诸内心超感官的认识活动,实即思维活动。西汉河上公《老子章句》释日:“心居玄冥之处,览知万物,故谓之玄览。”这里强调的是内心的省察。内心省察的结果,对万物的认识,不只知其形,而且知其所以形的“道”。唐成玄英所谓“返照明乎心智,玄览辨乎物境”也是在这个意义上用“玄览”这一概念的,“物境”非物,而是寄意于物外的“道”。对于“道”的认识之所以需要“玄览”,是因为“道之为物”,非感官所能及,非语言所能道。语言只是一定实体意义的载体,得意便可忘言。老子作为最早系统阐发“道”范畴的中国思想家,在指出了“可道,非常道;可名,非常名”而明确了语言的局限性的同时,开辟出具有十足东方特色的非语言的悟道方式。由于道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是无名无欲自在自为地运行着,人同本体的关系当然也不能靠语言来沟通和实现。“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希言,自然”,“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于是,“为学”、“为道”,背道而驰:“为学日益,”不知知,日臻于博辩;“为道日损”,知不知,日损了机智技巧,日损了政教礼乐,而直达于灵感神悟,微妙玄通。这样,道便成为一种超能指的所指,超载体的神秘信息。所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作为道的写状,这只是一种意象,但又绝然不是单纯的主体外化,而是依靠慧觉得之,它不是通过语言文字和概念分析显现的,“道”对于感官来说是“无物”,对于心来说又是“有物”、“有象”。老子又说过:“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无声之音,无形之象,也是道的存在状态。所有这些只得由“玄览”而窥见的“道”的状、象、音、形,非呈之于耳目,而呈之于心。它超越了感觉经验,而阐扬了内观之知的实在性,这种“玄览”式的思维活动,实际j二便突破了一般认识关系,而启发出正常的审美思维方式。道家的“象”或“大象”之说,对于后世文论家的认识想象问题显有启发,同时对艺术的“境”的概念,也有直接的影响。

作为思维活动,“玄览”减然只适用于模糊思辨,如前所述,它颇为玄虚,带有一定的神秘色彩;但是不是纯粹的神秘主义呢?也不是。

因为这里的“无”并非仅由主观设定,而是“有无相生”;“无名”伴随着“有名”,“常无欲,以观其妙,”是同“常有欲,以观其徼”连类而及,交叉并行的。正如黑格尔在《逻辑学》中所指出的:“把主观性和客观性当作一种固定的和抽象的对立,是错误的。二者完全是辩证的……”。列宁在《哲学笔记》中摘引了这句话并加以眉批:“注意!”

而且在另一场合,列宁还曾指出,对思维说来,“在一定意义上表象的确是比较低级的。实质在于:思维应当把握住运动的全部‘表象’,为此,思维就必须是辩证的。表象比思维更接近于实在吗?又是又不是。

表象不能把握整个运动,例如它不能把握秒速为30万公里的运动,而思维则把握而且应当把握。”在这里,所谓“玄览”,正是运用思维去把握万物运动的“自然的必然性”,并无神秘之处。它并不与“可道”、“可名”的表象相隔绝相对立,而是辩证的统一,“一阴一阳之谓道”,道乃是有无相生。“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是即“滁除玄览”,达到“无疵”的境地,才得谛视“万物并作”而“以观其复”,这便是要求坚守心境的“虚静”,以观察万物的自然变化,进而认识其自然的必然性。“虚静”当然要求“无欲”,即老子所谓“不欲以静”,“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无欲”指没有世俗的功利之心,不受既定观念的束缚干扰,以保持天真纯朴的赤子之心,没有成见地专注于对“道”的体察,所谓“常无欲,以观其妙。”这实际上便是一种审美方式。作为审美方式,当然它并不与感觉经验相矛盾,而是在更高的境界中溶蕴了它。它不仅仅是通过语言与概念分析,而是把意志与感情统一于理性。只有在这个意义上,老子区分了“为学”与“为道”,提出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的要求,显示出轻视实践的倾向,似乎夸大了超感官的直观作用。唯其如此,才于无意问通向了美学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