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朋友,你在哪里(金麻雀获奖作家文丛·刘建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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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添加(2)

动词

刘建超

新上任的西门不凡县长讲话时有个习惯性动作,将五指并拢,手掌像一把刀似的用力向下一切。

那天的会议八点开始,原计划个把小时就结束。谁知原班子人员为了种种原因,竞相发言轮流登台,报告、批示、强调、补充,滔滔不绝,十二点钟还没有打住的意思。西门不凡心里明镜似的,各路诸侯无非是向人表示各自在新县长来了之后依然受重,也是借机向新县长的马屁上拍拍。西门不凡昨晚与妻子拌嘴,一宿背靠着背,今早饭没吃,早已饥肠辘辘,苦不堪言。最后轮到他做总结时谈兴全无,只得一挥手:“散会,吃饭!”岂料,全场代表起立鼓掌,疾风暴雨般。事隔不久,又有两件事在县城盛传。一是说西门县长参加一位同事的追悼会,只说了一句话:“走好,烧掉。”一是说西门县长参加万人公审大会发言极短:“杀了,活该!”西门县长的言行在县城传为佳话。

新闻界的人士敏感地捕捉到这些“焦点时刻”,对西门县长的“四字经”连续发表了六篇评论,大加褒扬。电视台将西门县长“散会,吃饭!”“走好,烧掉!”“杀了,活该!”的精彩片断剪辑成“广而告之”,在荧屏上“轮番轰炸”。文学界及时推出“一句话小说、诗歌大赛”。来稿踊跃,堆积如山,八成以上的来稿是以电报形式发来的,致使一个版面发了五百首诗歌,创下了吉尼斯世界记录。

榜样的力量是强大的,县志办经过考察挖掘,发现武大郎曾经在该城卖过烧饼,足见该城“兴短”的历史源远流长。县志办建议并积极筹措资金在县城的东大门外竖起了一座汉白玉质地的武大郎雕像。该县的旅游资源立刻得到发扬光大,省内外来此度假观光摄影留念的人络绎不绝。县城各界积极营造气氛,连饭店都不再经营传统面条,一律将面条切成粒状,筷子也一短再短,以至于后来在饭店就餐人员一人就配给两根火柴,既可以吃饭又能点烟剔牙挖耳朵,T城火柴顷刻间脱销。政策研究室也不甘示弱,组织精英经过几天的论证,最后立下的攻关课题是:如何让人将粪便排泄成羊粪般的颗粒状,这样不但可以提高人们方便的效率,也能使人不再受痔疮之苦,因为羊从来不得痔疮。让“痔疮膏”、“痔疮药盒”统统见鬼去。

很快县城人日常生活也开始改变。男人不穿长裤,统统裤衩背心、剃光头。女人裙子越来越短,裙下摆已遮不住内裤。街上老的少的肥的瘦的,男的清一色“少林寺”,女的清一色“天鹅湖”。年轻人的择偶观也随之改变,武大郎的身高成为标准伟男子,超过一米六零就成为“一等残废”。女人不再青睐高跟鞋,长统袜,连美发厅也纷纷关门停业。人们认为五短身材有三大好处:一是有利于家庭和睦——腿短就不会造成第三者插足;二是有利于社会稳定——手短扒窃掏包的现象就会减少;三是可以节约大量布料,支援世界上的贫困人口。再后来,满街行走的人都如同日本相扑运动员。

不久,县城人对西门县长也有了看法。怀疑他与西门庆是同一宗族。西门庆是啥东西?调戏武大郎媳妇残害武大郎的罪魁祸首啊。试想想如果不是因为西门庆,武大郎还要在县城卖多少年烧饼,还要留下多少可歌可泣的“美丽传说”?新县长不但姓“西门”而且还“不凡”,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武姓家族联名上书,要求西门县长,要么辞职到外地另谋高就,要么改姓换名重新做人。西门县长的答复还是很简练,大刀片子一切:“胡闹,扯淡!”

联想

○刘建超

以为开个专卖店就那么容易,租间门面就能赚钱?那还不满大街都是百万富翁。父亲对儿子的建议摇头。

儿子不服气:“商海流传一句话,富得快,搞专卖。开个专卖店,进货厂家打大折,卖出咱打的是小折。能不赚?”

父亲意味深长地笑了:“商海流传的话,连你都知道了,恐怕连小学生都知道了。现在专卖店流行的是垮得快,搞专卖,赚五毛,赔一块。”

儿子没主意了:“那你说,咱干点啥?”

父亲的笑显得老到了:“不管干点啥,都要事先考虑周全。要从一种现象看到另一种现象,从一个层面推断到另一个层面。要由此到彼,由表及里,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

儿子一头雾水:“爸,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父亲拍着儿子的肩:“给你举个例子。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美国佬兴起了淘金热,成千上万的人涌到美国西部淘金。有一对夫妇也加入了去淘金的行列。在寻找金矿的途中,夫妇俩发现当地缺水,就引来一条小溪卖水。结果不管淘到金还是要淘金的都离不开水,夫妇俩很快就发了,成了富翁。”

儿子点点头:“明白了,爸,咱卖纯净水。’

父亲的手落在儿子的头上:”你个木脑子,我在给你说个例子。有个人想做生意,做什么好呢,他看到当地阴雨天多,就想到,雨多,用伞的人就多,用伞的人多了,伞坏的就多了,伞坏的多了,需要修伞的就多了,可当地没有修伞的工匠,他就外出拜师学会了修伞,结果就赚了大钱。“

儿子说:”爸,我懂了。做事前,要先联想联想。爸,你说,咱从哪儿联想?“

父亲踌躇满志:”当然离不开老百姓的衣食住行。“

儿子:”卖衣服肯定是不行了。搞房屋开发,咱也没那资本啊。卖车?咱还蹬着三轮拉人运货呢。开饭店?“

父亲:”衣服是张皮,没有孬好,不露肉就行;房子遮风寒,没大的住小的也中;车子是高消费,没几个人能玩得起,还是挤公交车的多。老百姓没有好衣服穿,中;没有好房子住,中;没有车坐,中;没有饭吃,中不中?“

儿子:”不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爸,你说咱开饭店?“

父亲捋着下巴上的几根稀疏的胡子:”你数数,就咱这条街上开了几家饭店?“儿子歪着头认真想想:”十来家。“

父亲瞥了儿子一眼:”那还轮到你赚钱?“

儿子迷糊了:”那你是啥意思呀?“

父亲:”你要在开饭店的路上再联想联想啊。“

儿子愁眉苦脸:”爸,我要是有那么多的联想,我早就考上大学了。“

父亲恨铁不成钢:”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你想想,都是啥人常到饭店吃饭?“

儿子兴奋了:”多了,结婚生子,满月祝寿,晋升考学,搬家调动,求人办事,谈生意等等都得请客。“

父亲脸上有了笑容:”请客吃饭有三多,知道不?点菜多,喝酒多,剩得多。你说每天饭店倒掉最多的东西是什么?“

儿子:”泔水啊,成缸成缸地倒啊。“

父亲捋着胡子不说话,沉思。

儿子:“爸,你是说,咱——卖——泔水?”

父亲怒:”狗屁!人家饭店凭什么把泔水都卖给你?“

儿子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父亲又耐着性子启发:”饭店那么多的泔水都干吗用了?“

儿子:”那还用问,拉到农村喂猪了呗。爸,你是说,咱也办个养猪场?”

父亲不屑地看着儿子:“是你能受得了那脏累苦还是你爸我能受那脏累苦?你再联想联想,吃了那么好的泔水的猪会怎么样?”

儿子:“那还用说,长得壮呗!”

父亲:“猪长壮了怎么办?“

儿子:”杀了卖啊。“

父亲:”卖给谁?”

儿子:“城市居民,宾馆饭店。”

父亲:“现在买肉的人都希望买啥样的肉?”

儿子:“那还用说,瘦肉呗。”

父亲:“可吃了泔水的猪只能长膘,能长瘦肉吗?”

儿子:“那怎么办?也不能限制猪长膘啊。”

父亲:“笨瓜!让猪多长瘦肉不就是咱应该做的买卖吗?”

儿子:“对啊,爸,听说猪吃了一种叫瘦肉精的东西,光长瘦肉不长膘啊。咱做瘦肉精的买卖,投资不大见效快啊,做好了一年就发了啊。”

父亲满意地笑了:“知识就是财富啊。没有知识,不会联想,怎么能干成事业。”

父子俩做起了瘦肉精生意,很快就有了一笔小收入。父子俩又扩大经营地盘,准备大干一场时,买卖被工商局查封。瘦肉精喂出的猪有毒,吃出了人命,父子俩一同进了拘留所。

父亲对儿子说:“都怪咱联想得还不到位啊,咋就没想到卖瘦肉精犯法坐监呢。”

儿子:“爸,当时咱不是光在钱眼儿里联想了,没工夫往外联想联想嘛。”

父亲大彻大悟:“如此说来,怎么联想咱也躲不过这一劫啊。”

领导会唱《再回首》

刘建超

朱领导蔫巴叽叽,不吭不响地一下子就当上了单位的领导。当了领导各种应酬的场合自然就多了,朱领导慢慢说话顺溜了,底气也足了,更让人惊奇的是朱领导也会唱歌了。那次晚宴之后,大家都张罗着去唱卡拉OK,你唱我吼的一通发泄。有人建议朱领导也来一段,朱领导连忙摆手。大家不放过,硬把麦克风塞到他手中。朱领导推脱不过,说:“那我就唱个《再回首》吧。”

再回首

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

泪眼蒙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朱领导唱得很投入,很卖力,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好!”大家一起捧场。

“再来一个!”有人发出建议。

朱领导说:“我只会这一首,其他真的不会了。”

有人说:“那就再来一遍。”

朱领导就又唱了一遍再回首,掌声依旧。

朱领导会唱《再回首》以后,在众多场合下他都不会放过一展歌喉的机会,而且越唱感觉越好。周围的人评价说朱领导的《再回首》唱到了火候,那水平可以与原唱者媲美。朱领导单位每年都要搞新春联谊晚会,朱领导的《再回首》总是压轴节目,类似于中央台春节文艺晚会上的《难忘今宵》。

有人问朱领导,为什么把《再回首》唱得这么投入啊,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情绪啊,朱领导心中一定有个梦中情人吧?朱领导就呵呵地笑笑,很动情地“痛说革命家史”。从祖父祖母到父亲母亲,从峥嵘岁月到改革开放,自己一路艰难地拼搏,最后结束语就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朱领导应邀去南方滨海城市开学术研讨会。说是研讨,不过是交了费做个样子,花公款游玩而已。晚上,会议组织了一个联欢晚会,朱领导主动报名唱《再回首》。晚会开始后,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来,主持人草草地说了两句就成了大家的自娱自乐了。朱领导上台唱了一遍再回首,赢来的也是稀稀拉拉礼貌性的掌声,朱领导觉得很不尽兴。

朱领导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他正要离开时,门口呼啦啦涌进了一群人,场面立即热闹起来。一个胖子胡吼了一通《好汉歌》,叫好声震耳欲聋。朱领导也来了激情,连忙又报了一次《再回首》。朱领导拿着话筒,说了几句应酬话,就摇头晃脑地开唱。朱领导唱完,得到的掌声没有自己在单位唱时的热烈,朱领导觉得意犹未尽。

开始跳舞,进来了五六个穿戴前卫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坐在朱领导旁边。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对上台唱歌的逐个点评。朱领导听出来了,他们是本地一所大学音乐系的学生。朱领导觉得给这样的人演唱才能显出自己的水平呢,单位人都说自己唱得都赶上姜育恒了。

朱领导立即跑到点歌台,点《再回首》。送单的小姐都奇怪:“怎么还是《再回首》啊,不点个别的。”

朱领导又开唱《再回首》。刚张嘴唱了一句,几个女孩就叫好。朱领导精神振奋,感觉好极了。朱领导唱完,女孩大声叫着:“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朱领导当仁不让,又来了一遍,找到了明星的感觉。

“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女孩尖叫着,还吹起了尖锐的口哨。

朱领导谦虚地笑了,说:“那这几位漂亮的女士,你们想让我唱几遍呀?”

女孩齐声喊道:“一直到唱准了调为止!”

没事找事

刘建超

我工作调动,到了一个新单位。时间不长,单位的人都知道我还是个作家,收发室经常送来我的汇款单和样刊样报。

用稿费请了一个部门的同事吃饭,在饭局上借机炫耀了一番自己的创作成就和社会上的各类兼职,同事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在报上看到我的名字,大家就大惊小怪地叫:“快看,咱们作家又发表作品了。”我自恋的感觉在大家与日俱增的羡慕里膨胀得圆鼓鼓的。

有一个人不同。档案员泰丽,她似乎对我的存在很麻木,对我的成就无动于衷。

泰丽是个什么人,长相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扔到人堆里仔细看都找不着。离异,还带个上小学的孩子。上班不显她,下班就回家,没情没调的。要说这么个女人不注意我也没啥可说道的。可是看到她对我那种麻木的态度,我心里就气急,就别扭,就有股子邪火。

单位开个工作会议,我负责起草领导的工作报告,泰丽负责查找资料和打印。加班到了晚上,我请泰丽一起去吃饭。泰丽说家里还有孩子呢。我说:“吃饭简单些,再给孩子打个包,误不了事。泰丽同意了。”

仙客来餐厅是我的老据点,从服务小姐到老板都和我混熟了。

四菜一汤,菜点得很合女人的胃口。

我去吧台签了单。

收拾好东西刚要走,进来了领班和两个服务生。漂亮的领班,忽闪着长长的睫毛,说:“我刚才看到先生的签单,请问,您是我市著名的作家达达夫先生吗?”

我笑着说:“好像还没有听说哪个人敢假冒我的名字。”

“真的?太好了。我们都是你的热心读者啊,这两位妹妹是你的粉丝啊。”

两个服务生挽着我的胳膊又是合影又是签名的。

我给她们介绍泰丽:“这位是我的同事。”

两位妹妹羡慕地说:“这位姐姐好幸福噢,能和大作家同事一回,我死而无憾了耶。”

出了餐厅,泰丽迷惑地说:“你真有那么厉害吗?不是故意作秀吧?”

我做出无可奈何的姿态,我有那么无聊吗?

事情还没有完。第二天上班,忽然有人送来鲜花。大家都以为是哪位女士的追随者送巴结了,一看标签是送给我的。

门卫来电话,说有几位女士要见我。

“见我干吗?”

“说是要找你签名要书。”

“告诉她们,我忙着呢。”

电话又响了,找泰丽的。还是那几个女士,让泰丽给说说情,见见我就走。泰丽对我说:你就见见人家呗。”

事情过几天也就平淡了。一天,泰丽急火火地找到我,说孩子回家告诉她,下周语文考试的阅读题是我市作家的一篇小小说,班主任说那位作家好像和妈妈在一个单位上班。泰丽说:“是不是你的小说啊,快给讲讲,占20分呢。”

我做出很无辜的样子,他们用我的作品怎么也不同我打个招呼。我很认真地讲了这篇小小说所要表达的主要立意,人物刻画的特点,等等。泰丽拿着小本本记录得很仔细。

孩子果然考得不错,阅读题得了满分。孩子还带来了校长和班主任的任务,求一本我签名的小说集。

我第一次发现,泰丽在读我的小说了。

我又从泰丽的眼神中找到了崇拜的意味。

后面的事情似乎就顺理成章了。单位安排我和泰丽去外地学习,在喝了几杯酒,谈了点狗屁文学后,泰丽就倒在我住的房间床上了。

男人就是这点德行,一旦从精神到肉体上征服了一个女人,他就不会再去珍惜了。况且,泰丽被征服也没有啥可荣耀的,反而觉得负担了。泰丽开始对我多疑,有女人找我的电话,她就格外注意。

我决定摆脱她,疏远她,当初我干吗没事找事地同她套近乎啊,蠢!

泰丽明显看出了我的意图。下班后,她把我堵在屋里,说你不停地施展诱惑手段,引我失身。现在又想摆脱我。你卑鄙不卑鄙啊?

我诱惑你了吗?我怎么不知道?!